楊 梅

□項勇義

春末夏初，新鮮甘美的楊梅通過快遞源源不斷地從鄉村運往城市。城鄉的農貿市場、水果攤點，擺上了紫紅色的楊梅，細心的攤主或許還會點上一柱清香，驅趕蟲蠅。不用說，我老家村里的集市上也一定有一筐筐的楊梅出售。繞著楊梅山的道路邊，有許多臨時搭設的楊梅攤，攤邊的梅農則熱情地招呼顧客，擺列的楊梅，照例蓋著幾葉狼萁（qí）草，淡淡的香味彌漫開來。這種時節，不知不覺，讓人對楊梅產生一份惦念，尤其是對于家鄉的。

《本草綱目》中記載楊梅“形如水楊子而味似梅”，因而得名。浙江是楊梅的主產地，不少地方有“楊梅之鄉”之譽。據說產量占全國的六成，并且品類齊全。黃巖、仙居一帶的東魁楊梅，果子之大，是別的楊梅所無法比擬的，且酸甜適宜。東魁楊梅起源于黃巖東岙（ào）村的一棵野生楊梅——東魁之祖，樹齡180 年，至今猶存。“東魁”顧名思義，乃華夏楊梅中的魁首。一個“魁”字，名不虛傳。

余姚是楊梅的原產地，據說在河姆渡遺址中發現過楊梅屬的花粉。余姚、慈溪一帶的楊梅主要品種為“荸薺（bí qi）”種，成熟的楊梅因色紫如荸薺而得名。這一帶出產的楊梅還富含硒（xī），亦是珍品。

我對家鄉上虞的楊梅還是有一份偏愛。上虞楊梅核心產區在驛亭鎮楊家溪村至陳家村一帶。上虞楊梅核心產地在宋、元、明三代歸屬二都，故稱“二都楊梅”。鄰村潘家陡也盛產楊梅，記得小時候村里有不少人到潘家陡販賣楊梅。姨夫所在的東溪村也出產楊梅。楊梅時節，姨夫總要送一籃楊梅過來，讓我們解解饞。那時候連楊梅核都要攢起來，晾干了，抽空用個小鐵錘，一粒粒敲開，拿楊梅仁當瓜子吃，味道不是一般的好。對從小吃慣了的東西，偏愛有加，應該也在情理之中。

不惟偏愛，要說品質，家鄉的楊梅自然也屬于上乘。上虞楊梅以深紅種為主，果粒硬朗，摘下后能夠存放兩三天不變質。除了酸甜，還兼有一份獨特的鮮味。還有一種比普通楊梅多一味清香的白沙楊梅，更稱得上極品。白沙楊梅產量極少，物以稀為貴，價格不菲。若說上虞楊梅略勝一籌，也是有些依據的。清朝光緒二十五年，《上虞縣志》校續記述：“嘉泰志及萬歷志盛稱山、會、余、蕭而不及虞邑，今吾邑所產者盛于他邑。”宋朝楊萬里也言“稽（jī）出楊梅世無雙，深知風味勝他鄉”。

楊梅被譽為果中瑪瑙（mǎ nǎo）。文人墨客常以“吳中楊梅、河朔葡萄，瀘南荔枝”并提。大家熟知蘇東坡詩云：“羅浮山下四時春，盧橘（jú）楊梅次第新。日啖（dàn）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以此看來，荔枝在蘇東坡心中的地位要高出楊梅。但后來蘇東坡又留下了評論：“閩廣荔枝，西涼葡萄，未若吳越楊梅”，有人調侃，這是“迷途知返”。清代戲劇家李漁也癡迷楊梅，他公開宣稱：“南方珍果，首推楊梅”，他還寫下“太真何事無分別，同姓相捐寵荔枝？”的詩句，意思是說楊貴妃不知道同姓楊梅的好而偏偏去愛荔枝。蘿卜青菜，各有所愛。但浙江楊梅作為果中第一流，應該是名副其實了。

成熟的楊梅掛在枝頭。

“楊梅時節家家雨”，雨天自然不利于楊梅的采摘，梅農們趁雨的間隙爭分奪秒采摘楊梅，實屬不易。每日的風雨，不曉得摧落了多少來不及采摘的楊梅，落下的楊梅也如春時的落花一樣鋪了一地。這樣的雨，大概也是滴落在梅農們的心頭的。

雖說楊梅保鮮的技術在不斷精進，但摘下的楊梅還是不易保存，或者保存了也終歸失卻了原本的味道。要想嘗到楊梅的原汁原味，還是要趁新鮮。楊梅屬于轉瞬即逝的美味，難怪李漁喜歡爬到楊梅樹上，現摘現吃。

端午節正值楊梅成熟，趁節日，回了一趟老家。這次竟架不住誘惑，當真上山去采摘了一趟楊梅。車轉人行，路旁的楊梅攤一一掠過。不多時，便到得驛亭鎮一處幽靜的楊梅園。山的深處，莽莽蒼蒼，四周郁郁蔥蔥的，皆是楊梅林。這里正是“二都楊梅”的原產地。一群人各自散開，便隱入楊梅林中，很快只聞其聲，不見其影。紅透了的，黃白中帶著紅暈的，青綠生澀的，滿樹的楊梅如繁星點點，綴于綠葉之間，大珠小珠還一并沾著晶瑩的雨露。楊梅本就胭脂色，又添晨露為淚痕，便已楚楚動人。楊梅隨意入眼，也唾手可得。挎著籃子，躡手躡腳，穿行于楊梅樹下，一時又生出許多遐想：此刻身在何處？這綿綿不絕的無奈的雨何時可以停歇？狼萁草又長在哪兒？這次楊梅核要不要留一些？文人墨客關于楊梅都留了哪些文字……片刻的走神，被不遠處同伴呼喊我的聲音所打斷，原來是發現了白沙楊梅，又是一番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