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虎紋青銅尊上的爭執（上）

□勇 進

“唔呀！”一聲尖叫從龍虎紋青銅尊傳來，只見一個小銅人蹲坐在面目猙獰的虎頭下，半個腦袋已被老虎含在口中。

“嚷嚷啥呢，怎么了？”三條悠閑伏于銅尊肩部的大夔（kuí）龍聽到了尖叫，好奇地探出腦袋四下張望著。

“了不得啦！老虎吃人了，快救命啊！”小銅人雙臂上舉，用力撐著老虎的上頜（hé），似乎隨時會因精疲力竭而命喪虎口。

“你可消停點吧。我們在銅尊上住了多久，你就把腦袋鉆進虎口喊了多久。幾千年的時間里，也沒見老虎傷你一根‘銅’毛啊?！痹诖筚琮堥g追逐游嬉的小夔龍張口卷唇，吞吐出縷縷云氣。

“若不是俺堅持撐住虎口，你們早就見不到俺了！”小銅人說著用力翻了個白眼兒，差點把長滿銅銹的眼珠兒翻出來。

“別在老鄰居前裝腔作勢啦，你的情況我們可最清楚！”大夔龍不耐煩地卷起尾巴，準備繼續閉目養神。

“就你知道的多，你說，俺怎么裝腔作勢了？”小銅人不服氣地反駁（bó）大夔龍，“你不給俺說清楚，俺今天跟你沒完！”

“哼，這龍虎紋青銅尊是商朝人祭祀祖先的禮器，你的身份是巫師，正在借助老虎的嘴巴作法，我說的沒錯吧？”大夔龍不客氣地揭穿了小銅人的身份，氣得小銅人的青銅臉紅一陣兒青一陣兒，上面的綠色銅銹更是撲啦啦地往下掉。

“他好端端地作什么法啊，不會是想把我們趕走，然后獨霸龍虎紋青銅尊吧？”小夔龍緊張地閉上嘴巴，一股云氣從它鼻孔里噴出來，嗆得它咳個不停。

“別緊張，它不過是在顯擺自己有溝通天地和感知鬼神的能力罷了。”大夔龍忙安慰小夔龍。

“啊哈哈……”一直忍著不出聲的老虎實在憋不住了，它把小銅人吐出來，咧著嘴大笑道，“大夔龍終于替我說了句公道話?！?/p>

“都說龍管水族，虎管百獸。百獸之王居然被小銅人當成作法工具，這太說不過去啦！”小夔龍驚奇地看著老虎那令人畏懼的大腦袋，“你真有看起來那么兇嗎？難道只是外強中干的……”

出土于安徽省阜南縣的龍虎紋青銅尊距今已有三千多年歷史，現收藏在中國國家博物館。

“你可別小瞧我，我可兇了！發起狠來連自己都咬！”見小夔龍把腦袋縮了回去，老虎甩著鋼鞭似的尾巴吹噓道，“我的嘴巴象征著生死之途，是分割陰陽兩界的通道?！?/p>

“你這廣告詞兒不僅編得好，還有幾分依據?！贝筚琮垖@位老虎刮目相看，“在殷商時期的中原，你是常見的食肉動物。不論口中的獵物是動物還是人類，只要嘴巴一閉，活物就由生變成了死?！?/p>

“對嘛，所以小銅人才想借我的嘴巴進入‘另一個世界’，不過……”老虎忍不住吐起槽來，“人們居然把我刻畫得比往常猙獰幾百倍，不，幾千倍，真是太不公平啦。”

“這不是為了營造出神秘的祭祀氣氛嘛！你看俺，不也常年蹲在你嘴下，就是累出腰肌勞損也沒說什么！”小銅人像要證明什么似的，扶著銅尊緩慢舒展著四肢。

“其實祭祀氣氛早被你破壞了?！贝筚琮埲滩蛔〔逶挕?/p>

“大夔龍啊，大夔龍，你成心和我過不去是怎么的，你說，俺怎么破壞氣氛了？”小銅人一蹦三尺高，大有揪住夔龍的腦袋猛捶一陣的氣勢。

大夔龍倒不以為然，“你的腦袋瓜兒雖然被老虎銜住一半，可神情卻很不正常，非但沒有被吞噬（shì）的驚懼，反而還略帶幾分笑意?！?/p>

“俺笑了嗎？”小銅人揉著腮幫子強詞奪理，“不應該啊，俺受這么大的委屈，居然還能笑得出來？一定是可惡的銅銹害俺中毒了！”

“委屈？你都能借老虎的嘴巴溝通人神和祖先啦，還有什么可委屈的？”大夔龍不解地盯著小銅人。

“你看，這銅尊上的紋飾有一個算一個，是不是只有俺和老虎最矚目？”小銅人叉腰問大夔龍。

“這我承認，即便在其他以牛、羊、象等動物形象為紋飾的青銅器上，你和老虎拗的造型都是最吸睛的?！贝筚琮堊钆宸°~人能以“騎馬蹲襠式”的姿態，一蹲就是幾千年。

“那為啥銅尊被命名為‘龍虎紋青銅尊’，而不是‘巫師通神尊’？再不濟也可以叫‘巫撐虎口尊’嘛！作為國家博物館的五大鎮館國寶之一，俺居然在銅尊的名字里連個邊都沒沾到，就像俺壓根兒不存在似的，你說俺屈不屈？”小銅人氣鼓鼓地抱怨道。

“這個……”大夔龍被小銅人奇特的腦回路問住了，只得含笑安慰他，“龍飛于天，是人們崇拜的對象。虎行于地，是人們畏懼的主角。所以人們認為叫‘龍虎紋青銅尊’更霸氣吧。”

“可俺這個通神巫師象征著部族的強盛，地位也不應比你們差??！要俺說，銅尊應該立刻改名！”小銅人的提議引得銅尊上的紋飾議論紛紛，大夔龍無奈地搖搖頭，“我說不過你，你愛咋叫就咋叫吧，反正我們做不了主?！?/p>

“別走，俺還有意見！”意猶未盡的小銅人攔住想溜走的大夔龍。

“你的意見可真多，還有什么想說的？”大夔龍開始后悔自己剛剛為何理睬尖叫的小銅人。

“你看，老虎的腦袋不僅位置居中，身體還左右展開，像一首雙身的兇猛神怪！”小銅人指點著老虎。

“怎么？這你也有意見？”大夔龍的嘴巴張得比老虎還大。

“對，俺不明白它為啥這么與眾不同?！毙°~人氣鼓鼓地說道。

“這個問題還是由我來解釋吧?！崩匣⒔o大夔龍解圍道，“其實這種‘降維’展示手法是為了完整展現我的身體細節……”

“聽聽，連名字都這么高大上，啥叫‘降維’？”小銅人滿含嫉妒地看著老虎。

“就是將我由脖頸至尾端一剖為二，然后把半扇身體平置于頭的一側，從而讓人們一目了然地看到虎頭和兩個側視的虎身?！?/p>

“其實啊，”一直默不作聲的饕餮（tāo tiè）紋突然說道，“在商周時期的青銅器上，使用這種風格的紋飾并不少見，我也是被一剖為二展開的?！?/p>

“可將三維形體降到二維，老虎卻是‘蝎子粑粑獨一份兒’。這精美的工藝和巧奪天工的構思實在讓人嫉妒！”小銅人看看饕餮紋，又看看栩栩如生的老虎。

“難道你也想被做成一頭兩身的形態嗎？”大夔龍忍不住問小銅人。

“對！”小銅人猛點頭。

“那估計不可能了，以我們幾千年的高齡，就是靜靜待著都有隨時散架的可能，更何況做這么大的改動……”大夔龍駁回了小銅人的愿望。

“俺不信，就像你目睹了鑄造過程似的?！毙°~人決心和大夔龍硬扛到底。

“你還別說，我真知道我們是怎么來的。”大夔龍自信地昂起頭。

“快說說?！摈吟鸭y、小夔龍和老虎滿懷期待地看著大夔龍。

“受商王朝早中期王都附近地區大口尊的影響，安徽阜南的鑄銅作坊采取化整為零，分步鑄造，整體澆固，合而為一的特殊手法，將我們依附的龍虎紋青銅尊分成頸、肩、腹、底四段，然后用三塊外范和四塊內范鑄出其他部分?！贝筚琮埶查g化身為青銅器制造工匠，為大家講解起來。

“難怪龍虎紋青銅尊的肩、腹和圈足有三組相同紋飾，原來是外范花紋相同的緣故啊?！毙≠琮埢腥淮笪虻卣f道。

“對哦，而最讓人想不到的是，我們居然是被倒立著鑄造出來的?！?/p>

“荒謬！這不可能。”小銅人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你可別忽悠我！”

“你去看看銅尊的圈足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