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富貴

柳艷柏

馬富貴餓死了，我十分震驚。四十多歲的人正年富力強，怎么會餓死呢？

我的家鄉在洞庭湖畔，這里依山傍水，土地肥沃，不管種什么東西，都會有很好的收成，是八百里洞庭湖上有名的魚米之鄉。特別是上世紀80年代就擺脫了貧窮的困擾，家家蓋上了洋房，很少聽說有什么餓死人的事情發生。

我特意去富貴家看看，看見他老父親坐在門口，悶悶不樂地抽著紙煙。我說：“馬叔，你還認識我不？我是富貴的小學同學。”

富貴的父親應了我一聲，連忙叫我坐，并給我遞過來一把椅子。

我坐了下來，問馬叔：“怎么，富貴說走就走了呢？”

“可不是，我們都不知道他回來。如果知道他回來了，也不至于餓死。這就是命呀！”馬叔好像自言自語地說道。他八十多歲了，瘦瘦的，稀稀落落的幾根頭發，全白了，手上的血管像蚯蚓向外凸出。我說話要大聲點，他才聽得懂。

我的眼前不由得浮現出富貴的形象。確實，富貴從小學到初中、高中一直到大學，都是我們學習的榜樣，也是我們村里的驕傲。那年高考，富貴以580分的成績考入了天海大學。而我卻名落孫山，后來經過復讀，才考到南鵬學院，一個地級市的專科學校。富貴大學畢業后，分到一個鄰近海邊的地級市的交通局，90年代初，作為正兒八經的本科生，在那個比較偏僻的地級市比較少的。富貴也有一米八六的身高，被一個當地的副市長看中，將女兒嫁給富貴。那時村子里都傳得神乎其神，說富貴讀書一出來兩年不到，就當上了科長，且有一個副市長的岳父，將來必定是青云直上，飛黃騰達。

我畢業后，回到本地的小縣城，在一個將要倒閉的化肥廠找到了一份工作，再后來就辭職跑到另外一個城市去打工，后來自己做點小生意，在這個城市也安了家，慢慢地，條件也好起來了。一天，我突然接到十多年沒有聯系的富貴的電話，先寒暄了一番，然后就突然說：“艷柏，你能不能借點錢給我？急用啊！”我問：“富貴，你要多少呢？”“五萬吧。”那個時候五萬不是小數字。我說：“這樣吧，五萬有點困難，要不我借兩萬給你？”“好吧，兩萬就兩萬。”“你把卡號發我，我去銀行匯給你。”那個時候，沒有微信和支付寶，我只能去銀行匯。

錢借走了近五年，沒有一點消息。我有一次去富貴所在的城市出差，給富貴打電話，是空號。我就去富貴的單位找他，剛好碰到富貴的一個小兄弟，他問：“你找誰？”我說找富貴。“富貴上班天天遲到早退，晚上打打牌，白天有時候又不來上班，買碼（六合彩），被單位開除了。他現在基本不和我們聯系了。”

原來，富貴分配到交通局上班后，剛開始仕途也比較順利，不到兩年就提拔了副科長，找了個副市長的女兒，生了個大胖小子。按理說只要勤奮工作，將來前途無量。畢業五年后，富貴的大學同學在廣州聚會。五年后同學的差距拉開了，有的當了央企的項目經理，一擲千金;有的人當了上市公司的中層骨干，少說也有兩三千萬的家財;富貴是他們中間最優秀的學生，現在還只是個副科長，月工資才四千元不到。他回來后想不通，一心想賺錢。于是決定在上班的時候做點生意，先和幾個朋友開了個小酒樓。剛開始第一個月生意還可以，后來就是虧本，最后不得不轉讓，富貴一下子就虧了十多萬。再后來富貴又做其他生意，不想又碰到了騙子，又虧了五十多萬。再后來賣碼做莊家，虧了一百多萬。沒有錢了，有一次還是富貴在農業局當副科長的時候，去一個縣的農村搞農業調查，當時同去的還有縣里管農業的副縣長，現場看到現在許多農民都不種地了，不種田了，許多田地都荒蕪在這里，一任野草在那里瘋狂地長，就傷心地說這怎么辦呢？現在的農民都不買牛耕地了，富貴聽縣長說要買牛，當天晚上買碼的時候他真的就買了牛，結果那天晚上出的香港六合彩就是牛，富貴那晚賺了五六萬塊錢，逢人就說縣長金口玉言，說買什么就中什么，弄得別人哭笑不得。富貴沒有錢了，只好借錢來裝門面，生意不得意，上班也沒有心情，天天晚上打大牌，一個月下來又輸了十多萬，富貴苦悶不堪，經常到娛樂城找小姐，溜麻古，這樣一來富貴基本上是晚上進娛樂城，白天在家休息，欠的錢也就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找他要債的人，不是到單位上找他，就是去他家里找他。岳父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一氣之下把富貴趕了出來，逼著女兒和富貴離了婚，富貴為了躲避債務，只好傷心地離開了這個城市，到現在他還欠我五千元錢。有的說他去了深圳投奔同學去了，有的說他回老家了，但現在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兒。

富貴被單位開除，轉戰了好幾個地方，沒有人接納他，只好又回到了老家，老父親就問富貴，小孩多大了，叫什么名字，讀幾年級？而富貴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己的老父親，都說不知道，弄個老父親把他大罵一場。

沒有了單位，沒有了錢。有一年，富貴也只好回老家過年。過年的時候看到千家萬戶都在放鞭炮，喜氣洋洋，晚上年輕人都打打麻將，打打撲克，多少有一點彩頭。而富貴手上沒有一分錢，于是去找他八十歲的老母親要，老母親體弱多病，看著不爭氣的兒子，弱弱地說：“孩子，我現在又沒有能力勞動，沒有能力做生意，天天要吃藥，哪里還有錢給你打牌呢？”富貴聽完老母親的話，像個小孩子一樣生氣了，一句話也沒有說，第二天一早就離家出走了。

可沒想到的是，富貴離家半年后，在一個漆黑的夜晚，悄悄地回來了。由于丟不起面子，不想靠勞動掙錢，做生意又沒有本錢，手上連一分錢都沒有了，沒有臉面去見自己的老父親老母親，只好躲在房子里挨餓，不到一個星期就餓死在床上。

“馬叔，人死不能復生，你要保重自己的身體。”我勸了勸老人家，然后懷著沉重的心情離開了富貴的家。

責任編輯：蔣建偉 美術插圖：段明9CE57EE5-9CD4-447C-9F62-D2E66BC63E7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