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嫩綠

丁東

心靜時，捧一杯素茶清淺獨飲，讓身心浸泡在瑩透潤滑、綿軟香醇的茶水中，仿佛時間停擺，便覺幸福人生。

其實，在中國，茶確實是一種魅力無窮、無可替代的好東西，有著數千年的悠久歷史。《神農本草經》記載：“神農嘗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由此，神農氏成了“中華茶父”。關于茶葉的起源，除“神農倚茶解毒”外，還有一個與之相類似的傳說。相傳，很久以前，有位郎中，在知天命之年，一病不起。遍嘗百藥，不見好轉。眼見性命難保，某天，他突發奇想，叫家人采下屋前一棵樹上的葉子，在鍋里炒熟后泡水喝，早晚各喝一碗。兩月之后，奇跡出現了——郎中大病痊愈。鄰居們驚嘆不已，打探原由，老郎中便把“私家藥方”和盤托出。一傳十，十傳百，讓茶葉聲名鵲起，傳承開來。

傳說終歸是傳說，但喝茶有益養生，卻是不爭的事實。

說起喝茶，不能不提白居易和蘇東坡。唐代大詩人白居易是位資深老茶客，他一生中寫下許多與茶相關的詩句。在《謝李六郎中寄新蜀茶》詩中，白居易自稱“別茶人”。茶、酒與老琴是他的莫逆知己，長伴左右，陪他度過了落寞的晚年。吃貨蘇軾，不但愛喝茶，而且對茶道頗有研究。他在《汲江煎茶》中寫道：“活水還須活火烹，自臨釣石取深清。大瓢貯月歸春甕，小杓分江入夜瓶。雪乳已翻煎處腳，松風忽作瀉時聲。枯腸未易禁三碗，坐聽荒城長短更。”其有關茶藝的描述，可謂精妙絕倫，生動傳神。

公元760年，陸羽于苕溪之畔著書《茶經》，乃世界上最早的茶學專著，它的面世使世人皆知茶，也讓陸羽贏得了“茶圣”的頭銜。宋代詩人梅堯臣著詩贊曰：“自從陸羽生人間，人間相約事春茶。”除白居易、蘇東坡、陸羽外，唐代詩人盧仝嗜茶成癖。“一碗喉吻潤，二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此一首膾炙人口的《飲茶歌》，在茶詩中獨領風騷，堪稱絕唱。不僅如此，盧仝還因為著有《茶譜》，而被世人稱為“茶仙”。詩人之外，在皇帝老兒中，最癡迷喝茶的要數宋徽宗趙佶了。他在位期間，雖朝政昏暗，卻工于書畫，通曉百藝，且對烹茶、品茗尤為上心。他以帝王之尊編著了《茶論》，后人稱之為《大觀茶論》，堪稱茶書中的精品。一個皇帝，不理朝政，御著茶論，在中國歷史上絕無僅有，難怪人們稱他為“茶癡”。

不啻是古人，在現代文學大咖中，魯迅與茶的關系，尤為親密。其在《喝茶》一文中，寫下了喝茶的獨特體驗：“喝好茶，是要用蓋碗的。于是用蓋碗。果然，泡了之后，色清而味甘，微香而小苦，確是好茶葉。”在魯迅看來，用蓋碗喝茶，可以提升茶水的口感與品位。

要說喝茶習慣的養成，于我而言，是近十年才有的事。年輕時只喝白開水，純粹為了解渴。同學相會，親友相聚，偶爾喝上一兩杯，連茶葉的優劣都分不清楚，更不要說體悟茶道了。原本以為，我這輩子與茶無緣了。可老了老了，卻偏偏愛上了喝茶。人吶！說來真是奇怪。緣分和時間，說不定，也說不好。沒有什么東西是永恒不變的。

相對于古人用蓋碗品茶的方式，我獨鐘情于用玻璃杯。在我看來，古人或老茶客喝起茶來，粗重厚瓷托于掌心，食指與拇指輕盈地捏起蓋頭，再傾斜一個角度，蕩開浮茶，低頭愜意地呷上一口，雅則雅矣，但多少有些繁文縟節、高深莫測，不如用玻璃杯喝茶，簡單明朗，直截了當。

三指尖捏上一撮嫩綠的丹鳳泉茗，放入杯中，先澆上淺淺的溫開水，以免嫩茶被突如其來的沸水燙傷。待茶葉微微開瓣，方注入八九十度的熱水。剎那間，茶葉緣壁筆直浮起，密匝匝懸掛水面，猶如古木參天，石洞鐘乳;又如一幅水墨山水，咫尺間江山萬里，給人以遼遠的想象。漸漸地，葉瓣完全舒展開來，終因承受不住飽汲水分后的那份沉重，搖頭晃腦，醉也似的拖沉下去。繼而，杯底漸漸疊起厚厚的綠毯，很松，很柔，如列維坦筆下的油畫——俄羅斯深秋的叢林，茂密的綠葉如煙似霧，看著軟綿綿的，透心的舒服。水不知何時孵出滿目的綠來，如初春的楊柳，疏忽輕盈，淺唱低吟;又如朱自清筆下縮微版的梅雨潭。這淺淺的綠呀！有雞蛋清那么軟、那么嫩，它松松地皺纈著，如荷花仙子一襲拖地的長裙，讓你浮想聯翩，演繹出一個個美麗的童話。

是啊！喝茶作為人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雖說稀松平常，卻是歲月靜好、人生得意的真實寫照。得閑泡上一杯，靜坐小品，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說明你收入穩定，不用為生計煩心;說明你身心無恙，不用為健康擔憂;說明你家人平安，不用為病患愁苦;說明你……如若約得三五知己，促膝而坐，談天論道，人生便更美了。正應了“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這句詩。

“白地青花水作媒，常時帶笑冷風吹。沉浮多少人間事，朝起一杯到落暉。”感謝上蒼的恩賜，讓年逾半百的我“了無閑事牽”，享有喝茶的愛好。清晨起來，泡一杯茶在手，或靜坐，或聽曲，或讀書，或……一抹時光，倏忽便亮了;人生失意，瞬間便淡了。傍晚下班回家，重泡一杯。吃完晚飯，一家人邊看電視邊聊天，與茶為伴度良宵。這茶的味道，便成了生活的原味，雖平常，卻金貴，不好好珍惜才怪。

有人說，和尚喝茶是一種禪，道士喝茶是一種道，文人喝茶是一種文化。于我這半個文人而言，喝茶，喝的是閑適的心境。

美術插圖：老樹72FE336E-46BE-4C63-BD9E-F701361F31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