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香

溫秀清

我是那么愛吃醋，無論是人們所說的干醋，還是生活中當調料的食用醋，我都常吃。起先，我并不明白，為什么喜歡一個人，心里就無法接受那個人去喜歡別人，或者有第三者插足時，稱為“爭風吃醋”。查了書籍才知，這詞來自一個歷史典故。

據傳，唐太宗為了獎勵房玄齡輔政有功，特賞美女兩名。但房夫人卻強力抵抗夫君納妾。唐太宗為了壓制一下房夫人咄咄逼人的氣焰，就下令讓她在喝毒酒和納小妾之中選擇其一。沒想到性格剛烈的房夫人，毫不猶豫地端起“毒酒”一飲而盡。過了一會兒，房夫人只覺得酸味撲鼻，滿口酸水流出，人卻安然無恙。原來，壺中裝的不是毒酒，而是醋。房夫人為愛至死不渝的壯舉，后來成了一段佳話。此后，“吃醋”也用來形容女人因愛而“嫉妒”，內心產生類似于喝醋一樣“酸溜溜”的滋味。也表達一個人對自己已經擁有的東西害怕會失去的心理感受。這種吃醋是檢測真愛的一種方式，偶爾吃吃也無妨，當然吃多了就是一種“心病”，因此也要適可而止。

我還很愛吃生活中能食用的醋。無論是在家中，還是有人宴請，只要桌上有菜，我并不急著拿筷子，而是先急著倒醋。吃肉也好，吃海鮮也罷，如果不蘸一點醋，便覺食之無味，舌淡如水。

醋是酒變的。德化自古有釀糯米紅酒的習慣。每到冬天，農作物顆粒歸倉時，每家每戶都會挑個良辰吉日，釀起糯米紅酒，母親也不例外。釀酒是一門技術活，如果哪道工序出錯了，酒就會變酸，成了醋。據說，出現這種情況還需要機緣巧合，而且是家運亨通的象征。因為“醋”與“厝”在閩南地區的部分方言中，讀音相同，哪家人在釀酒中釀成了一缸醋，就意味著那家人將會起一間大厝，這是多么好的兆頭啊。因此，即使有人把酒釀成醋，雖然有遺憾，但也不會太心疼。它會像珍藏酒一樣，把它珍藏起來，讓它成為陳年老醋，在生活中另作他用。

母親也曾出過這種失誤。把酒釀成醋的日子，是否有起了大厝我并不知道，但對于我們來說，家里有醋的日子是幸福的。每年夏天，艷陽高照，天氣熱得狗都在吐著舌頭，大人小孩食欲大減，母親就會挑一個圩日，買回一些瘦肉，洗凈切片放在一個密封的瓷煲里，加入醋，然后再放在大鐵鍋里進行隔水燉。柴火在土灶里熊熊燃燒，瓷煲里的肉與醋在高溫中相互煎熬著，幾個小時后，掀開鍋蓋，一股迷人的香味迎面撲來，鉆入鼻腔，浸入喉根，令人口舌生津。端于桌上，色澤誘人的醋肉冒著滋滋的熱氣，浸著湯汁，混合著濃郁的香味直撲五臟六腑，夾一塊放進嘴里嚼之，酥而不膩，香潤可口。我們還把湯汁澆在飯里，狼吞虎咽著。這飯，酸醇中和著香甜，讓人百吃不膩。如此吃上一餐，常常胃口大開，整個夏天都精神振奮起來。

我還特別愛吃永春老醋。讀初中時，轉學到縣城。廚房就添上了一種新調料——永春老醋。也在這時，我才知道，我們的鄰縣就是永春，那里專門生產醋。棕色的玻璃瓶子，紅色的瓶蓋，黃粉相間的商標中間嵌著“永春老醋”四個金色大字。那時，母親還在鄉下，父親有空時，依然會用這醋燉豬腳。這是父親最喜歡吃的一道菜，也是我們的最愛。鮮豬腳焯水后瀝干，放在砂鍋里，倒入全醋，置于煤灶上細燉慢熬，就成了傳說中的美食——永春老醋豬腳。色澤紅嫩，味道醇香的豬腳一端上桌，還未動筷，一股濃郁的醋香就迎面撲來，我們迫不及待地夾起一塊，狠咬一口，酸甜黏口，滑而不膩，真是人間難得的美味佳肴。

一年之后，我到永春讀書。走近醋城，吃醋的機會便多了起來。學校門口有好多家小餐館，小炒、煎煮、蒸燉齊全，物美價廉。放學后，常常有同學三五成群地去聚會，小酌。有一家叫“王啊餐館”，是我和舍友常去的地方。我們不是去喝酒和吃美食的，而是沖著館里的醋而去的。因為那家醋是永春的老牌子——津源老醋。一位當地的同學告訴我，津源老醋廠在永春縣岵山，是釀醋世家，其釀造工藝古老而且傳統，加上岵山的水質優良，釀出的醋，口感就與眾不同。

每當夕陽西斜，晚霞布滿天邊，下課的鈴聲響起，我和舍友并肩而行，一腳踏進餐館，就底氣十足地喊上一聲：“王啊，來一碗湯面。”然后坐在桌邊，拿出碟子，一手抓起桌上的“津源老醋”倒起來，再用湯勺一小口一小口舀起，輕輕地呷著，酸爽喚醒了舌尖神經，每嘬一口，就有一股力量抵住上顎往頭上頂去，令人愜意陶醉。一碗湯面還未出爐，碟子里的醋已加了好幾次。面湯端上桌，我們不急著嘗面，而是先往面里倒醋，邊吃邊倒，一碗湯面吃到最后，就成了酸湯。

三年后，我離開了永春，但吃醋的嗜好已深深地烙在生活習慣當中。尤其是自立門戶后，我身上多了一個角色——煮婦。都說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當今的廚房，已不用柴火，我也可以不用醬，不喝茶，卻不能一天沒有醋。每到超市，面對貨架上琳瑯滿目的醋，我卻對津源老醋情有獨鐘，并且遠遠地就能一眼辨出它。其實很多菜品調料中，醋并不是主味，但它確是菜的靈魂。它的存在，就像是一直默默襯托著花朵的綠葉一般，總是讓主角變得更好更豐富，甚至完美。紅燒鯉魚、炒土豆香肉絲、炸排骨、炒豆芽，只要從中滴入一點醋，菜的味道頓時變得曼妙起來。在每個孩子的心里，都有一道最喜歡的來自父母手藝的菜，我對父母做的醋肉和醋豬腳念念不忘，兒子卻對糖醋排骨百吃不厭！

我是如此嗜醋如命，只因為貪戀那一縷縷醋香吧。

責任編輯：蔣建偉 美術插圖：知止72FE336E-46BE-4C63-BD9E-F701361F31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