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平

我的父親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蕪湖地區(qū)家喻戶曉的機械師。
1991年的一個冬天,長江邊黃沙船上的汪老板急匆匆地來到我家的小型機械廠,他找到了父親。汪老板說:“芮師傅,我家船上螺旋槳大軸壞了發(fā)不了航。只要你能修好,我會重謝的。”因為這個螺旋槳大軸的損壞會影響行船安全,汪老板急得額頭上直冒汗珠,這個零件很難買且費用昂貴,如果耽誤了發(fā)航送貨,客戶會按照合同的約定讓汪老板交違約金的。父親說:“我盡量在明天中午之前把船修好,不耽誤發(fā)航。”他就急匆匆地趕到船上去看,他讓汪老板把船發(fā)動起來,一會兒就能聽到螺旋槳大軸發(fā)出的異常響聲。這時候,父親也知道是什么地方出問題了,他就讓汪老板把那個船上螺旋槳大軸拆卸下來。父親說:“這個需要重新制作了,明天中午之前幫你把船修復好,正常開航,實現(xiàn)你與客戶簽訂運輸黃沙合同的承諾。”說完,父親回到家里的小型機械工廠,找來一塊原材料準備開工。在那個年代,沒有錢去購買先進的設備去切割,只能用人工拉鋼鋸去切割原材料,那要費很長的時間才能切下來。父親有“愚公移山”的精神,他從當天下午一直鋸原材料到第二天凌晨一點才完成。父親憑著精湛的技術和堅忍的毅力熬夜把大軸制造好了。
第二天早上,父親坐上汪老板打的出租車前往長江邊上給他家的船安裝。那天寒風凜冽,氣溫已達到零下三度了,父親滄桑的手有些冰冷。他穿著雨鞋站在船下面很淺的江水里安裝螺旋槳大軸。冰冷的江水還是淹沒了他的雨鞋,打濕了雙腳。他冒著寒冷經(jīng)過一個多小時的安裝,船修好了。汪老板鳴起發(fā)航的汽笛聲,那汽笛聲清脆悠揚。上岸后他已經(jīng)冷得受不了,連打了五六個噴嚏。這時候,汪老板看父親把船修好了,伸出了大拇指向父親致敬,并說:“芮師傅您真是個好機械師,感謝您!”他從包里拿出2000元人民幣給父親,2000元人民幣在那個年代是一個工人大半年的工資。父親幫汪老板修好了船,汪老板如期地把黃沙運輸?shù)娇蛻羰掷铩8赣H為了家人能過上好日子,也是盡全力了。
1992年的一個秋高氣爽的一天,稻田里的稻子彎著腰,都快要倒下了。又到了豐收的季節(jié)。農(nóng)場主方師傅看著稻子既喜悅,又憂愁。喜悅的是馬上就要收獲了,憂愁的是收割機壞了,100多畝地水稻收不了。這時,方師傅想到了我的父親會修收割機,然后他就跑到我家的機械工廠找到了父親。他喘著氣說:“芮師傅,我的收割機壞了,眼看著100多畝地稻子收不了。”父親說:“方師傅,你別著急。我這就去幫你去看一看收割機哪里壞了,馬上幫你修好。”父親帶上工具,去了方師傅的農(nóng)場。一輛黃色的收割機躺在那里動不了。父親看了收割機是里面的零件壞掉了。雖然父親之前干活時胳膊扭傷過,但還是忍著痛帶著傷去幫方師傅修收割機。父親經(jīng)過一天時間的搶修,到下午天擦黑兒的時候,收割機修好了。機器發(fā)出轟隆隆的聲音。這時,農(nóng)場主方師傅露出了笑容。他看到父親的右胳膊是肌肉拉傷,連忙就打了個車把父親送往醫(yī)院治療并給父親付了醫(yī)療費用,另外給了父親500元的修理費用。這時候,父親說:“不行,這個看病的錢我一定要還給你。”父親最后還是無法拒絕方師傅的熱情。最終,父親作了一個決定說:“你下次收割機壞的時候,我免費幫你再修理一次,不再收費。”第二天,方師傅順利地把100多畝地的稻子全部收割完。事后方師傅在飯店大擺了一桌,邀請父親去喝酒。父親生平就喜歡喝酒。那天晚上父親喝了半斤多白酒,到晚上十點多才回家。
后來我明白了父親的良苦用心,父親如此辛苦地工作掙錢就想實現(xiàn)兩個心愿:一是能幫他奶奶也就是我的曾祖母治好左眼,看到光明,安享晚年;二是能培養(yǎng)我跳出農(nóng)門有份好工作。因我的曾祖母右眼先天性失明,如今她到了風燭殘年的時候左眼又得了青光眼,看外面的東西很模糊,將來她有可能會突然左眼失明。記得那年曾祖母78歲,那是1993年過年的前夕,那天大雪紛飛,腳踩下去有三十厘米厚的雪,我的曾祖母坐上三輪車,父親推著三輪車一步一個腳印地挪到了5路公交車站,陪同她去了市里最好的醫(yī)院冒險做了一次青光眼手術。手術很成功,我的曾祖母恢復了視力,重新看到了光明。當時手術費和住院費父親花了8000元,那個年代8000元可是一個人兩年的工資,這些錢都是父親拼命工作掙來的。第二年,父親建了當時最好的小別墅,曾祖母與我們四世同堂,幸福地過著晚年生活。父親對我的曾祖母很是盡孝,直至她95歲那年去世。
父親對我的培養(yǎng)也是用心良苦,甚至可以推掉手里一切工作。我們那個年代能上個鐵路、郵電、電力、河運中專學校,就可以分配到國企,有份“鐵飯碗”的工作。有一次,父親早上凌晨五點就起床,騎著單車去找招生辦的老師,可是被多次拒之門外,父親一次次地失望而歸,回到家都唉聲嘆氣的。父親說:“這些學校原來都不外招,只有父母在國企單位工作的子女且達到錄取分數(shù)線才能上這些學校。孩子,你別怨我。”過了些日子,父親聽說河運中專有5人的外招名額。父親帶著最后的希望來到河運中專學校,這個學校畢業(yè)后可以分配到國企輪船公司做一名長江船員。
1994年一個炎炎夏日,下午四點左右,我與父親坐上公交車來到河運學校招生辦。學校坐落在長江路上向東的一個小山上,學校場地大且風景美,還有游泳池。父親陪我來到招生辦面試,招生辦的老師看我氣色好,身體壯,很適合做船員,我就順利地被學校錄取了。父親還替我交了昂貴的外招生學費2000元。事情辦好后,我們跑著趕車,還是錯過了最后一班公交車。于是,父親說:“我們從四褐山步行回去。”我們父子邊走邊聊,這一個多小時的步行使我懂得了什么是來之不易。
最終,父親的兩個心愿都實現(xià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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