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刊記者 趙懷璽
日前,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新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教育法》,并正式實施。這是該法自1996年頒布施行以來的首次大修。這是該法自1996年頒布施行以來的首次大修,內容從五章四十條完善至八章六十九條。
推進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需要高素質的勞動者和高水平的技能技術,呼喚高質量的職業教育。職業教育法如何通過修訂與時俱進?將給教育體系帶來怎樣的改變?記者采訪了有關專家。
在公眾以往的認知中,職業教育定位模糊。新修訂的職業教育法首次明確,職業教育是與普通教育具有同等重要地位的教育類型。
北京師范大學國家職業教育研究院院長和震表示,在法律層面規定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地位同等重要,有利于塑造社會共識,推進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
新職業教育法對職業教育的內涵作出完善:職業教育,是指為了培養高素質技術技能人才,使受教育者具備從事某種職業或者實現職業發展所需要的職業道德、科學文化與專業知識、技術技能等職業綜合素質和行動能力而實施的教育,包括職業學校教育和職業培訓。
“職業教育最重要的定位,就是為產業發展提供有能力、高素質的技術技能人才。”同濟大學職業技術教育學院副教授李俊認為,完善職業教育內涵,明確職業教育類型屬性,在教育教學中注重培養專業實踐能力、職業素養,有利于促進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
“職業教育低人一等”“職業學校不是好學校”“職校學生找的工作不體面”……有關職業教育的社會認知里,偏見和雜音時有出現。
在教育部職業教育發展中心副主任、研究員曾天山看來,受中國傳統文化“學而優則仕”等觀念的影響,加上職業教育相對普通教育而言興起較晚,社會大眾需要更新觀念、破除成見。
對此,新修訂的職業教育法中規定了不少“實招”,著力提升職業教育認可度。
譬如,明確規定國家采取措施,提高技術技能人才的社會地位和待遇,弘揚勞動光榮、技能寶貴、創造偉大的時代風尚;提出國家通過組織開展職業技能競賽等活動,為技術技能人才提供展示技能、切磋技藝的平臺,持續培養更多高素質技術技能人才、能工巧匠和大國工匠;提出職業學校學生在升學、就業、職業發展等方面與同層次普通學校學生享有平等機會。

“各行各業所需要的技術、技能、人才都是不可替代的。職業教育社會地位的提升,仍需要社會各方面共同努力、主動作為。”和震認為,社會觀念應從重視學歷轉向重視貢獻、重視能力;應建立各行各業平等的職業資格框架制度,人人都能在自己的職業軌道上走到相應的高層次等級。
“職業學校、職業培訓機構實施職業教育應當注重產教融合,實行校企合作。”其中,“產教融合”一詞取代了現行法中的“產教結合”。一字之改格外有深意。
“過去講的‘產教結合’具有滯后性,企業的新技術、新工藝、新規范經常不能及時反映到學校中,企業與學校之間類似‘朋友幫忙’的關系,這種關系是很不穩定的。”曾天山說,“融合”就是要成為一體,企業與學校共同投入、共同制定人才方案、共同進行人才培養,達到共建共贏。
為了深化企業參與職業教育、發揮其在校企合作中的作用,新修訂的職業教育法進一步明確諸多舉措:國家發揮企業的重要辦學主體作用,推動企業深度參與職業教育,鼓勵企業舉辦高質量職業教育;企業可以設置專職或者兼職實施職業教育的崗位;企業開展職業教育的情況應當納入企業社會責任報告;國家鼓勵行業組織、企業等參與職業教育專業教材開發。
除此之外,新職業教育法還包含對深度參與產教融合、校企合作的企業作出獎勵、稅費優惠等激勵政策。
新內涵:更科學的表述,體現各級各類教育優質均衡發展理念。新法有諸多新的表述,公眾討論最多的是將舊版中“普職分流”的提法,改成了“在義務教育階段后的不同階段,因地制宜統籌推進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協調發展”。有媒體和公眾解讀為取消初中畢業后的“職普分流”,話題一度沖上熱搜。“這其實是一個誤讀。”教育部職業教育與成人教育司司長陳子季說,“新的表述是對義務教育后普職分類發展更加科學和規范的表述,它體現了各級各類教育優質均衡發展的理念,也為我國高質量教育多樣化發展提供了法律依據。”陳子季說:“因地制宜,是說要允許各地普職比例在一定范圍內存在差異,各地可以根據區域社會發展的程度、本地產業發展的需要和現代職教體系建設的情況合理規劃職業學校和普通學校的招生規模。協調發展指的是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同等重要,這兩個類型的教育沒有高低之分,優劣之別,它只有辦學模式的融合、育人方式的差異。義務教育后實行‘普職協調發展’,絕對不是取消中等職業教育,而是要轉變發展中等職業教育的思路,實現中等職業教育辦學的基礎性轉向,重點是要提升中等職業教育自身質量,拓寬中等職業教育學生成長成才的通道。”另一個值得關注的表述變化是,原職業教育法中職業教育的目的表述為“培養技術技能人才”,新版中表述為“培養高素質技術技能人才”,這一概念上的重大突破向社會明確傳遞出“同等重要”的意涵。教育部政策法規司司長鄧傳淮說:“把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作為兩種不同教育類型來定位,是構建職業教育法律制度的基礎。新法規定職業教育是與普通教育具有同等重要地位的教育類型;規定國家統籌推進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協調發展;規定職業教育是為了培養高素質技術技能人才;規定職業學校學生在升學、就業、職業發展等方面與同層次普通學校學生享有平等機會。”
新空間:職業教育和普通教育之間的“立交橋”有了法律基礎。社會公眾關心“職普分流”,有一個重要原因是中等職業教育學生上升通道不暢。同時,高職學生的上升通道也非常有限。職業教育界呼喚了多年:打通上升通道,真正構建起職業教育和普通教育之間的“立交橋”。“新法在提高認可度和吸引力,增強社會契合度和適應性方面作出了規定。新法要求,把中等職業教育作為應用型人才培養體系的基礎教育,注重為高等職業教育輸送具有扎實技術技能基礎和合格文化基礎的生源,突出中職教育的教育功能,提升認可度,讓職業教育真正成為就業有能力、升學有優勢、發展有通道的教育類型。”陳子季說。陳子季介紹:“新法規定,中等職業學校有關專業實行與高等職業學校教育貫通的招生和培養;高等職業學校和實施職業教育的普通高等學校應當在招生計劃中確定相應比例或者采取單獨考試的辦法,專門招收職業學校畢業生。”這意味著,中職學生和“本科”之間有了通道。中職不再是低水平的“打工教育”,真正變成“為不同稟賦學生提供多種成才可能”的搖籃。推動職業本科教育是教育部2022年的工作重點之一。2021年《關于推動現代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的意見》要求:到2025年“職業本科教育招生規模不低于高等職業教育招生規模的10%”。“除了設立本科層次職業學校,新法還為兩個方面的探索預留了空間:一是在普通高等學校設置本科職業教育專業,二是在專科層次的職業學校設置本科職業教育專業。這些都充分表明,職業學校的學生不僅可以讀大專,還可以上本科,從法律層面暢通了職業學校學生的發展通道,給中等職業學校的學生上大學開了一個口子,這必將大幅提升學生上中等職業學校的積極性。”陳子季說。
新保障:法律形式破解職業教育改革發展的頑瘴痼疾。“隨著職業教育改革進入攻堅期和深水區,一些影響事業發展的硬骨頭已經繞不過去。這次修法直面職業教育改革發展的頑瘴痼疾,用法律的形式把破解之道固定下來,為進一步深化改革提供了法律支持和制度保障。”陳子季說。陳子季所謂的硬骨頭之一就是管理體制。此前,教育行政部門管職業學校,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門管職業培訓,加之要協調地方政府以及企業,許多工作很難推動落實。新法明確,國務院建立職業教育工作協調機制,統籌協調全國職業教育工作。有業內專家認為,新法將最大的難題解決了。管理體制之外,另一重保障是經費投入。新法明確了重點支持、地方為主的投入機制。“新法規定,國家優化教育經費支出結構,使職業教育經費投入與職業教育發展需求相適應,鼓勵通過多種渠道依法籌集發展職業教育的資金;省級人民政府制定本地區職業學校生均經費標準,職業學校舉辦者按照生均經費標準按時、足額地撥付經費,不斷改善辦學條件。”陳子季說。新法還鼓勵企業舉辦職業教育,同時還要求對深度參與產教融合、校企合作的企業給予獎勵、稅費優惠等政策激勵。產教融合、校企合作是職業教育辦學的基本模式,也是辦好職業教育的關鍵所在。但是,長期以來,產教融而不合、校企合作不深不實是個痛點,也是堵點。“新法用9處‘鼓勵’、23處‘應當’和4處‘必須’,進一步明確了諸多舉措,真正從法律層面讓企業參與不難、參與有利。”陳子季說。值得一提的是,修改后的職業教育法明確了企業可以通過與職業學校、職業培訓機構共同舉辦職業教育機構等多種形式進行合作。這意味著政府支持社會力量舉辦職業教育。此外,新法還明確了工會、中華職業教育社等群團組織在發展職業教育中的義務與責任,包括參與制定職業教育專業目錄和相關職業教育標準,開展人才需求預測,培育供需匹配的產教融合服務組織等。中華職業教育社黨組書記、總干事方乃純說:“這有效體現了職業教育的多元跨界特征,相信將更好推動政府和各方面資源整合、同向發力,共創新局。”
根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統計,職業教育辦學成本是普通教育的3倍左右。在實踐過程中,由于需要更多的場地、設備和耗材,舉辦職業教育本身就是一項高投入的事業。
教育部職業教育與成人教育司副司長林宇2021年底時曾透露一組數據:如今高職的招生數占到高等教育的55%以上,而高職所獲得的財政直接投入只占整個高等教育的20%左右。
針對這一現狀,新修訂的職業教育法增加規定:國家根據產業布局和行業發展需要,采取措施,大力發展先進制造等產業需要的新興專業,支持高水平職業學校、專業建設;國家優化教育經費支出結構,使職業教育經費投入與職業教育發展需求相適應,鼓勵通過多種渠道依法籌集發展職業教育的資金。
“目前,各地的職業教育發展程度基本與地方經濟發展程度正相關。”曾天山認為,職業教育發展不能完全依靠政府投入。要在學校的公益邏輯和企業的市場邏輯中尋得結合機制,多渠道增加職業教育投入。
和震表示,國家應優先保障制造業、戰略性新興產業以及重大國計民生行業技術技能人才的培養,對于其他新職業、新業態,則可多依靠市場機制進行調節。“社會越發達、越文明,職業教育的價值就越突出。發展職業教育,歸根到底還是為了滿足人們多樣學習、進步的需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