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戲劇《無病呻吟》中圖瓦內特的人物塑造

王宇漫

摘 要：作為莫里哀的代表作之一，《無病呻吟》中的人物塑造極具特點。其中，女仆圖瓦內特極具反叛精神，形成了許多的戲劇沖突點，為劇情增添了很多趣味性。人是支配戲劇的，這里的“人”指的是人物的性格。因此，從“人”出發，從性格沖突的視角，分析圖瓦內特與人之間、與集體之間、與社會之間的沖突，從而揭示性格對情節構造和人物塑造的意義。

關鍵詞：《無病呻吟》;人物塑造;戲劇沖突

莫里哀的經典戲劇《無病呻吟》，描寫了主人公阿爾岡作為一個疑病癥患者的故事，他身體健康卻認為自己身患重病，要求女兒嫁給皮爾貢的侄子，以治好自己的疾病。其中，圖瓦內特作為一個女仆，也是一個局外人，將這一切不合理的事情看在眼里，用自己的巧妙智慧與力量，點醒了沉醉在“病”中的阿爾岡。這種微小力量戰勝強大力量的故事，給整個戲劇帶來一種趣味性。美國戲劇理論家勞遜認為：“戲劇的基本特征是社會性沖突——人與人之間、個人與集體之間、集體與集體之間、個人或集體與社會或自然之間的沖突;在沖突中自覺意志被運用來實現某種特定的、可以理解的目標，它所具有的強度應足以使沖突達到危機的頂點。”本文通過特定環境下發生的故事沖突焦點，來分析圖瓦內特這一人物形象。

一、人與人之間的沖突焦點

人與人之間的沖突焦點指的是在關系較近的親友中，角色會突然陷入緊急且討人厭的工作、疾病、婚禮、被迫與家庭成員再和好等問題中。劇中角色會不斷地探索，直到解決這個沖突為止。其中，戲劇沖突的表現方式是凸顯一個貫穿始終的中心事件，圍繞這一中心事件的進展，戲劇沖突得以從開端發展至高潮。《無病呻吟》中的圖瓦內特，作為一個女仆，主要解決“疾病”和“婚姻”兩個任務。在剖析人與人之間的沖突焦點時，需提到與她關系較近的三人，分別是阿爾岡、昂熱麗克和貝麗娜。在圖瓦內特與三人的接觸中，形成了以下的沖突焦點。

首先，圖瓦內特與阿爾岡之間的沖突焦點。阿爾岡是一個疑病癥患者，身體健康卻表現出虛弱狀態，每日靠服藥維持生命。作為女仆的圖瓦內特知道自己的雇主身體健康，但迷信于疾病，從而被醫生支配行動，做出了令人不解的行為。于是，圖瓦內特用戲謔的態度對阿爾岡進行嘲諷。在《無病呻吟》開始的情節中，兩人的演出沒有對話，通過簡單的肢體動作來進行互動。阿爾岡起床之后，他用虛弱的身體撿起掉在地上的賬本。這個行動表現了阿爾岡虛弱的身體狀態和精明的金錢觀，為之后的劇情發展做鋪墊。接著，圖瓦內特會在阿爾岡洗漱后，通過戲耍的方式來給阿爾岡遞東西，故意讓他挪著虛弱的身體向前走幾步，也會用比較粗魯的動作給阿爾岡戴帽子、圍圍巾。這些動作將圖瓦內特刻畫成一位具有挑戰精神的女性，同時也給表演增加了許多笑點。

圖瓦內特是率真且聰明的，她選擇用巧勁提醒自己的雇主，這種巧勁產生了很多的沖突點。在阿爾岡看到自己用藥的賬本時說：“還有，本月二十五日，為了排出清除先生的膽汁，遵照皮爾貢先生的藥方，應配制上等瀉補藥一服，內有新近的扁豆瀉藥和東方的番瀉葉以及其他藥物，四法郎。”話音剛落，圖瓦內特和阿爾岡都發出了不可思議的聲音。圖瓦內特對于阿爾岡的應和，一方面是自己認為這個項目的花銷比較貴;另一方面也是用符合人物性格的做法，對阿爾岡進行語言上的嘲諷。圖瓦內特用驚嘆聲代替具體的語言，適當進行語言上的留白，形成一個劇情上的小高潮。對于灌腸治療的態度，圖瓦內特認為：“這位傅勒朗先生和這位皮爾貢先生真會拿您的身體來開心;他們把您當作一頭很好的奶牛。我倒很想問問他們，您到底有什么病，要您吃這么些藥？”圖瓦內特用反問的形式來提醒阿爾岡他沒有患病，可惜阿爾岡深陷其中，不以為意。縱觀全劇，圖瓦內特對雇主阿爾岡都帶有戲謔的態度，這一方面是由喜劇需要逗笑的特點所決定;另一方面在圖瓦內特性格塑造中，她的性格特征推動了劇情的發展，制造了一系列的笑點，給全劇增加了看點。

其次，圖瓦內特與貝麗娜之間的沖突焦點。貝麗娜是阿爾岡的妻子，年輕貌美，且會討阿爾岡歡心。圖瓦內特與貝麗娜的沖突點主要集中在阿爾岡的財產上，而貝麗娜選擇嫁給阿爾岡的原因也是可以得到他的財產。在她取得財產的過程中，最大的阻礙就是阿爾岡的女兒昂熱麗克。于是，貝麗娜的任務就是合理地讓昂熱麗克失去繼承權。在劇中，圖瓦內特在與阿爾岡發生爭執后，貝麗娜說：“哪有男女仆人沒有缺點的。有的時候我們不能不因為他們的優點而容忍他們的缺點。這個女人還機靈、細心、勤勉，尤其是誠實。”圖瓦內特聽到貝麗娜維護自己的話后，做出了一個乖巧的姿勢。接著，圖瓦內特告訴貝麗娜：“他告訴我們，他要把他的女兒嫁給迪亞富瓦呂先生的兒子，我回答他說，我覺著這親事對她倒有利，但我認為他最好還是把她送進修道院。”圖瓦內特的這番話，讓貝麗娜認為圖瓦內特選擇站在她這邊，為暗中維護昂熱麗克提供了保障，在舞臺上滿足了觀眾的正義感。

最后，圖瓦內特與昂熱麗克的沖突焦點。昂熱麗克是阿爾岡前妻的女兒，在家庭中處于弱勢地位。在這種處境中，圖瓦內特對昂熱麗克產生了憐愛之情，她們兩人的沖突焦點關于婚姻。在昂熱麗克想要談論心上人克萊安特的時候，圖瓦內特說：“我怎么沒猜到？這不是我們那位年輕的求愛者，因為這六天以來我們談話的內容就沒有離開過他;而且，只要有一會兒不談他，你就不好受。”說完之后，圖瓦內特用手捏了捏昂熱麗克的臉，用這種親昵的方式表達二人之間深厚的感情，也有一種長輩對晚輩的愛護之意。同時，這也說明了圖瓦內特對于自由戀愛的支持，與阿爾岡想要安排昂熱麗克婚姻產生了戲劇沖突。在后面的劇情中，圖瓦內特躲在屏風后聽到了貝麗娜的計劃，于是便對昂熱麗克講：“你的后母真是賊心不死，無疑是她在鼓動你父親陰謀奪取你們的財產……你的后母枉費心機，想拉我做心腹，要我維護她的利益，但我從來就沒向著她，我總是站在你這一邊。由我去做吧，我將利用一切事情來為你出力;不過，為了替你出力更有效起見，我要改變戰術，把我對你的熱忱藏起來，假裝跟你父親和后母的意見一致。”這表明了繼母與昂熱麗克之間的金錢沖突和圖瓦內特對昂熱麗克正義的維護。面對17世紀的封建社會，圖瓦內特作為底層女性，通過微小的力量和過人的膽識，與上層人士斗爭，是一位具有人性和反叛精神的女性。

《無病呻吟》通過人與人之間的沖突焦點，將圖瓦內特塑造成了一個正直善良且有勇有謀的女性形象。她不畏懼阿爾岡手中的權力，不停地勸解他停止用藥;她也不畏懼貝麗娜的權勢，巧用計謀來籠絡她的信任;面對弱勢的昂熱麗克，她用正義爭取到了昂熱麗克的自由權益。這種形象的塑造，推動了劇情的發展，也調動了觀眾的情緒。

二、意外情況的沖突焦點

意外情況的沖突焦點是指與自然的對抗。無論是主角還是周遭環境，只有不受災難故事的影響，只受人與人之間沖突的影響，才會在意外情況中產生真正的戲劇性。例如《絕對信號》中，通過黑子行竊的事情，揭示了青年的愛情、友情、事業的選擇問題。

在戲劇《無病呻吟》中，阿爾岡與自己女兒談論結婚對象的時候，二人在理解上出現了偏差，構成了意外的情節。阿爾岡說的結婚對象是迪亞富瓦呂先生的兒子，而昂熱麗克講的是克萊安特。圖瓦內特對于這種情況提出了質疑，說：“什么！老爺，您打算做這么可笑的事情嗎？您有這么大的財產，您要把您的女兒嫁給一個醫生嗎？”阿爾岡回答：“我的理由是，看到我這樣體弱多病，我要找個行醫的女婿和親戚，這樣我才有可靠的依傍來制服我的病，我家里才有我所需要的藥物，同時看病和開藥方也方便……我把她嫁給這個醫生就是為了我，一個天性好的女兒應該樂于嫁給一個對她父親健康有益的人。”這段對話表明了圖瓦內特對于阿爾岡的做法表示不理解，并且選擇了站在昂熱麗克這邊。這種以下犯上的做法，制造了該劇意料外的沖突。反觀阿爾岡的回答，可以看出阿爾岡是一個自私自利，只為自己處境考慮的人。同時，這也為后面的劇情反轉作了一定的鋪墊。

圖瓦內特設計揭穿貝麗娜的真實面目是充滿戲劇性的一幕。阿爾岡為了在他的哥哥面前展示自己與妻子感情狀態良好，表現得十分自信。女仆圖瓦內特察覺到阿爾岡這一心理，于是想到了一個計謀。她讓阿爾岡在椅子上筆直躺著，假裝死了，然后把這個消息告訴貝麗娜，由此觀察貝麗娜的反應。在得知阿爾岡“去世”之后，貝麗娜表現得很開心。她一邊瘋狂地笑，一邊開心地脫著衣服，與平日完全兩個樣子。而昂熱麗克得知父親“去世”后，反而一直趴在阿爾岡的腿上痛哭，口中還講著“失去我父親之后，我不再留戀這個世界，我要永遠與世隔絕”。面對死亡，二人不同的態度讓阿爾岡徹底地醒悟，于是他選擇與妻子決裂，與女兒重歸于好。貝麗娜是父女之間的沖突矛盾，圖瓦內特利用自己的聰明才智，解決掉了這個矛盾，推動了情節的發展，揭示了世間的親情才是最真摯的。

意外情況的沖突焦點，將圖瓦內特刻畫為一個有勇有謀、擁有聰明才智的人。她的存在，使得阿爾岡明白誰是真正關心自己的人，推動了整個劇情的發展。同時，圖瓦內特的表演，奠定了整部劇滑稽且溫情的氛圍。她對阿爾岡是一種調笑之意，對于昂熱麗克則是一種保護之情，他們之間的情感交織營造了笑中帶淚的氛圍。

三、社會上的沖突焦點

社會上的沖突焦點指的是個人和群體之間的焦點，這類焦點是有關文化、政治、社會的沖突。在《無病呻吟》中，通過阿爾岡這個故事沖突的連接點，描寫了圖瓦內特與以皮爾貢為代表的階級之間的人性沖突。法國劇作家薩特在他的“境遇劇”中反復強調人在極限環境中的選擇，認為境遇是人物作出選擇與行動的前提和基礎。在《無病呻吟》中，圖瓦內特代表的是底層人民，他們地位低下，缺少話語權。而相對于底層人民來說，皮爾貢代表的是上層人群，他們有絕對的話語權。圖瓦內特作為阿爾岡家中的一個女仆，她不顧自己的身份，一步一步地挑戰上層人群的話語權。她會用言語當面調侃阿爾岡，從而揭示上層階級人性的自私。作為一個毫無醫學知識的女仆，圖瓦內特通過自己的膽量和演技，扮演了醫生。比較荒誕的是作為上層人群的阿爾岡相信了圖瓦內特的醫生身份，對其也是言聽計從。圖瓦內特用自己的行動，揭示了阿爾岡代表的上層人群的愚昧無知和他們本身的自私。圖瓦內特通過不斷地勸阻阿爾岡放棄醫療，面對真實的身體情況，最后使得阿爾岡與女兒重歸于好，并成為一名醫生。但是，看似大團圓的結局，在阿爾岡從事醫生一職后，又添加了許多諷刺的意味。

四、利益相關的沖突焦點

利益相關的沖突焦點指的是為了一個共同且唯一的目標，直面對手。黑格爾說過：“戲劇是以目的和人物性格的沖突以及這種斗爭的必然解決為中心。”在《無病呻吟》中，圖瓦內特和阿爾岡的哥哥作為一類反叛者，他們的任務是解救陷入困境的昂熱麗克和沉醉神權的阿爾岡。面對阿爾岡為了一己私欲，將女兒嫁給醫生的兒子這個戲劇沖突，圖瓦內特請求了阿爾岡的哥哥作為她的外援，希望他不要放棄昂熱麗克的利益。阿爾岡哥哥說：“我將去做一切事情來成全她的愿望。”圖瓦內特說：“我們務必阻止他對這門胡鬧的親事想入非非，我個人這么想，如果能請到一位聽我們支配的醫生來這里，使他厭惡皮爾貢先生并破壞這位先生的威信，這將是一件很妙的事。但因為我們手里沒這樣一個人，所以我決定親自來玩這個游戲。”這一段對話中，“能請到一位聽我們支配的醫生”是重要的臺詞，暗示了將要發生的事情，同時表明了圖瓦內特作為底層人民，是不可能接觸到醫生這個行業的。“這個游戲”代表的是接下來要發生的故事。由此，圖瓦內特扮演了一個行醫的醫生，在阿爾岡和皮爾貢先生談崩后出現。她的出現，增加了舞臺上的戲劇效果，推動了之后的劇情發展。在圖瓦內特給阿爾岡就診的過程中，她推翻了許多皮爾貢醫生的診斷，也否定了皮爾貢的醫術。這種否定解決了圖瓦內特這個人物最重要的任務，拯救了陷入“病”中的阿爾岡，從而解決了昂熱麗克的婚姻危機。在阿爾岡與醫生分裂后，圖瓦內特通過計謀使得阿爾岡醒悟，并且同意了自己女兒的婚事。

劇中比較荒誕的事情是阿爾貢失去以皮爾貢為代表的醫生后，他的哥哥勸導他說：“兄弟，我有這么一個想法;你自己也去當醫生。這樣，方便就更大了，更能滿足你本人的一切需要了。”圖瓦內特附和：“這是實在的。這是立刻治好您病的真正辦法;總沒有那么大膽的病，敢在醫生身上開玩笑。”他們二人在知道相信醫生是一種迷信后，沒有勸阻阿爾岡不要接觸醫生，反而是讓一個迷信的人去做意見領袖，讓他繼續使更多人迷信下去。這種結尾，無疑充滿了荒誕和諷刺的意味。

莫里哀塑造的圖瓦內特，作為一個底層的女仆形象，在舞臺上向人們展示了一個對待惡勢力敢于反抗、對待迷信勢力敢于推翻、對待自由愛情敢于維護的人物。這個形象有著不同于古典作品的嚴肅和古板，在表演中添加了搞笑和戲弄的成分，從而使她立在舞臺上，成為一個典型而飽滿的人物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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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

新疆藝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