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達
日夜與其糾纏不清的故鄉
我曾無數次鉆進它琳瑯滿目的日用商品
目光在一排排堆得滿滿的貨架上逡巡
我像一個老獵人獨自前往深山狩獵
但肩膀上沒扛獵槍。褲兜里只揣有一部智能手機
已經夠用。貨架山上沒有老虎,獅子和大象
待價而沽的都是一些兔子,山雞,最大也就是頭山羊
無形的槍聲此起彼伏。我常聽到有人在暗處施放冷槍
獵物被放倒后露出醬油,方便面或洗手液的原形
也許這才是生活日常的真相。小動物溫馴
無論誰都能駕馭。我從山中從容退出也總能逮到自己的兔子
多么好啊,這就是我日夜與其糾纏不清的故鄉——南山大街
我愛的小動物及牛奶、餅干、牙膏、洗發露們都在那里幸福地生活
盆子里有循環的水
那些鮮活海貨就攤在地上
當然,地上有大盆子
盆子里有循環的水
有些海貨必得放在水里面才能保鮮保活
哪怕這是淡水也總比干放著強
我在南山大街每日來回多趟
每次路過這家海鮮鋪子總會杞人憂天
海貨會不會自己從盆子里爬將出來
它們肯定還有一份未泯的初心試圖回歸大海
我看它們是把南山大街上下的腳步當成波濤聲了
也許過一會,南山大街漲潮的海水
將會漫過堤壩,淹沒到這家鋪子的大盆子里
那都沒什么,大不了把活海鮮接回家去
我也少操一份沒來由的心。大海此刻離我已近在咫尺
相信我走過不久,那些盛放鮮活海貨的盆子
都將漂起來。像漂流瓶一樣漂到無人認領的海上去
那時啊,那些蹲在地上淘海貨的人
對自己如此危難的境遇竟然毫無覺察
他們從那鋪子走出來更像是一次狂歡的前傳
白日里的白菜
是一種日常誘惑
那綠色漆過的墻掩映在時代的樹叢中
只有人流沒有洪流淌過這綠色超市
白日里的白菜是一種日常誘惑
黑夜里的黑木耳是另一種靜謐誘惑
置身于這果蔬當道的南山大街我無話可說。但無話
并非真的無話而只是沒有合適的字詞表達其中的綠意
這綠意既包括菠菜生菜青菜韭菜黃瓜絲瓜和醬瓜
也包括青梨冬棗提子山竹水蜜桃西瓜蘋果與香蕉
人間的小角落藏不住大學問
夜晚,有人躲進了香餅屋。
他看見南宋的月色正降臨到南山大街。
人類的童年。與雞蛋糕凍米糖的香味口口相伴
到他這個歲數,已聞不到植物香。
但能看見松鼠趴在樹枝上布道。
雖然轉經不是它們的擅長。香餅亦非其所需
拯救的事終須有誰去做。松鼠英雄
而不是那個躲進香餅屋的鼻涕小男孩。
這人間的小角落,藏不住大學問。
一道小點心,反復測試著歲月的平安指數。
歡樂的叫聲那么深遠且斷斷續續
迷惑過整整一代吃大餅油條長大的人。
我在南山養鶴,培育桃子
啊,日子如此新鮮又如此陳舊
保持著必要的弧度
我在南山養鶴,培育桃子
青梨和枇杷
我把看守果園的棚屋
建在了南山大街上
你可以輕易邁過我虛構的身體和
時而走神時而警惕的精神
但是,我始終存在
以鮮7度的方式
支撐著一家水果店日夜開張
你看見那附著在蘋果表面的、山竹表面的光芒
是我穿越了幾萬億年的記憶抵達的痕跡
每一種甜味都那么遙遠而悠長
鳴蟬飛出了時間之框
面條下鍋了,一鍋燒開的水
蒸汽暫被壓了下去。
后窗外知了正貼在一株棗樹上落寞地叫著
面館內熱氣騰騰,有個人在等面條從鍋里撈出
那些如霧浮云……
許多年,南山大街總有過不完的車子
吃面的人也總是習慣背對著大街
這樣他聽見的蟬鳴就會從正面傳來
避免自己被秋意從背后偷襲
南山大街作為塵世背景永遠是他無形的靠山
而鳴蟬
早已飛出了時間之框
南山大街,
你從來不是孤獨的
從來不知在店背后支撐日子的是哪家工廠
招牌后的背景是如此深幽復雜
夾雜著金屬、機械,原料和計件工
夾雜著廠房、地理,河流、書籍和天空上的云朵
由此證明:南山大街,你從來不是孤獨的
南山大街上的每個商鋪,你們從來不是孤獨的
像這家品牌工廠店一樣
陳列的每件時尚的品牌服裝都不是山寨貨
它們都經過了歲月檢驗師的挑剔驗證
翻撿出那些有脫線、破洞等瑕疵的成品
退回工廠重新加工或予以報廢
現在,我們看到的局面是:
品牌工廠店內部的燈光明火執仗
大工業的鋼鐵雄風從店里穿出橫行于南山大街
陶淵明的時代早已結束,我們走在南山大街上
見不到一座空空蕩悠的南山
煎餅列傳
無須為煎餅寫列傳
南山大街149號出產的煎餅
雖被命名為珍味,究其實
仍為普通之一種
但還是有人會趨之若鶩
立定在煎餅爐前等一只煎餅烤熟出爐
等的時間不會太長
足夠一隊螞蟻在地上爬2至3米
太陽在天上由東向南再向西移動1厘米
兩輛汽車在南山大街交錯后又各行駛300米以外
而等待的人并沒有覺察出這些事物的位移
百無聊賴中他的心仍然驛動
或許他或者她會想起早幾個月的某時
也曾在此等過一只出爐的煎餅
那只煎餅正反兩面都黃黃的,味道香香的辣辣的
像一個同道中人在不同的時段
反復在一只生活的煎餅馕里相遇和重逢
她端出的青花碗底
臥著一個荷包蛋
一碗普通的面條,透著鹵味和安靜
餐桌條凳是原木制作的
數百年前的森林被改頭換面搬至南山大街
誰胃口大開?面對洶涌的日腳潮頭
我幾度咽下欲從嘴角溢出的口水
想起曾經吃過的多種面條
那些粗壯的,細長的,扁平的、溜圓的
都不及某年晌午誤打誤撞走進山里的一戶農家
風韻猶存的女主人給我下的面條好吃
她端出的青花碗底臥著一個荷包蛋
讓我在饑餓中抄底的筷子觸碰到
人世觸底反彈的溫暖
令人深深回味
飛走了一些小錢
我在那里打過牌輸過些小錢。
牌友是隨機的,互相認識或不認識的都有。
我那些在此飛走的小錢再也回不來了
但我并未懷念這些零碎的紙鈔而只是懷念失去的時光。
沿著南山大街往上走經過那塊地時
我常不自覺瞥一眼安信棋牌室,好多年
我幾乎沒見它關過臨街的門,小閣樓上臨街的窗也始終向外打開著。
店內熱鬧,坐著打牌的,站立旁邊觀戰的
吵吵嚷嚷像個農貿市場。
也許你會嫌煩嫌吵也許不會反而更喜歡這樣的市井鬧象。
都無所謂。棋牌室日日敞開大門
等你走過路過錯過像天上世事斗轉星移。
我在那里打牌輸了些從此追不回來的小錢
但我沒有記住是什么日期
就像我沒有記住輸掉了幾張什么面值的鈔票
紙幣上有沒有做過什么特別的記號讓人念念不忘。
零度以下的事物
打開冰柜,有世紀前的霜雪駐守
它們負責凍住鯧魚、蝦、海鰻和雞胸
對這些零度以下的事物
我們放心伸手在冰柜里翻檢
找出想要的凍品,這些對于生活雖非必需
但是憂心卻也難免,日常之愛
不時被困在不足的冰窖渴望解凍
而凍住的鯧魚、蝦、海鰻和雞胸
終將化開包裹在身上的霜雪
它們都不是溪流,形不成大江大河
但時間卻是
所以歲月總在往前走,從不轉身,如同我們
手上提著凍品,快步行走在南山大街
盡量不作無謂的停留
一雙皮鞋擋住去路
有時,在暮晚路過南山大街86號
會被斜刺里伸出的一雙皮鞋
擋住去路。
不問什么來由。也不問
什么出處。皮鞋腳后跟磨得一邊高一邊低
像很多年前夜行山路,一腳深一腳淺
外八字。母親屢屢糾正你的步姿從不見效
天快要下雨。得趕緊跑回家
半路上大雨就奔來了,比布鞋跑得快多
那時,若是有雙皮鞋穿在腳上
夢想會更圓滿一些。而一雙攔路的皮鞋
不忍心就繞不過去
此刻,皮鞋店里還有無數的困惑堆成山
亟待你削足適履。
此刻,南山大街被一雙皮鞋擋住了迢迢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