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落語：人間百態笑聲中

文/史冰容(清華大學)

落語通常由三個部分組成：前墊（枕）、正題（本題）、包袱（下げ）。“前墊”是表演開始時落語家說的一些與正題無關的小故事，或者說些時政、生活瑣事，介紹即將講述的故事里的風俗習慣、俗言俚語等，讓觀眾明白故事背景，以便自然進入落語世界。“正題”即本題，是落語故事的主要部分，也是整個落語中的重頭戲。最后的“抖包袱”，也被稱作“下げ”“落ち”，是指用俏皮話、諧音或意味深長的話做結尾，是整段落語的點睛之筆，多是通過歪講曲解、表里不一、一語雙關、自相矛盾、荒誕夸張等方式逗笑觀眾，或發人深思，引起觀眾共鳴。

比如落語《死神》講述的是貧窮到走投無路的男人即將上吊之時，一個瘦骨嶙峋的老人拄著拐杖出現在他面前。老人的真實身份是死神，死神教給他一個能賺錢的訣竅。

據說，只要看見病人身邊附有的死神，就馬上能知道那個病人的生死結局。訣竅就是看清死神所坐的位置。如果死神坐在病人的枕邊就表示沒救了，便不必治療了。如果死神坐在腳邊的話就還有救，方法就是拍兩下手把死神趕走。

這件事到處傳開了，男人很快就成了名醫。再加上恰恰每到一處，死神總是坐在腳邊，病人也都痊愈了。男人成了大富翁，買了房子還娶了老婆。

江戶首屈一指的大富翁派人請他，可是死神坐在病人的枕邊。男人失望地說“沒救了”，那家人拜托他無論如何想想辦法，酬金也漲了上去，哪怕只延長一個月的壽命，就可以獲得一萬兩的酬金。男人被一萬兩酬金迷住了雙眼，心生一計，趁著死神睡覺的時候，叫四個年輕人把床掉個頭，死神就變成在病人腳邊坐著了。他急忙念咒語，拍手，死神“嗖”一下就不見了，病人也痊愈了。男人得到一萬兩酬金高興極了，這時他身邊出現了最初的那個死神。

“為什么要那么做？”死神把男人帶進了洞穴。在洞穴里排列著表示人類壽命的蠟燭，死神對他進行懲罰，把男人的蠟燭和他救治的病人的蠟燭進行了對換，男人的蠟燭馬上就要熄滅了。

相比能劇、歌舞伎等對服裝、道具要求較高的其他日本傳統藝術，落語更看重表演者本人的表演功底，僅僅通過表演者一人的手勢、口氣、語調的變化調動觀眾，推動故事的發展。落語師表演時通常身著素色和服，須一直跪坐在墊子上，表演期間可以使用道具，一般有扇子、毛巾，偶爾還會用到茶盅。

很多人在介紹落語時，喜歡將其與中國的單口相聲相比較，兩者雖然在形態上相似，但是我個人認為落語更像中國曲藝中的“評書”。多是以第三視角來講述故事，很少將自己作為主人公代入故事脈絡發展中。為了推動故事情節的發展，表演者會模仿、客串出場人物的聲音和動作，使故事聽起來更立體豐滿。

例如著名的落語《害怕點心》，就是多視角、多位出場人物的作品，講的是一群人聚在一起正在閑聊的時候，開始討論起自己害怕的東西。

有人害怕蛞蝓，有人害怕青蛙，也有的害怕螻蛄、螞蟻、蜘蛛和臭蟲。其中有個人說“怕馬，因為會像老婆一樣踢俺”。可是輪到阿松的時候，他卻因為感到羞恥所以說不出口。大家一再追問，阿松終于坦白道：“其實我怕點心。”

大家知道后都捧腹大笑起來，便合計著去買很多點心來教訓阿松，有白糖餡的、栗子餡的、酒心的、蕎麥的等等。他們把這些點心擺在阿松的枕邊后轉移到窗子外去喊他。被驚醒的阿松看到山一樣多的點心哭了起來，計謀得逞后大家都十分高興。

“好可怕，果然很可怕。”阿松一邊裝著哭，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著，甚至還想把剩下的打包帶走。發覺上當的其中一人問道：“你現在到底害怕什么東西？”

阿松說：“嘿嘿，現在我最怕的是一杯熱茶。”

落語師的身份分為“見習”“前座”“二目”和“真打”。如果想從事落語表演工作，要先拜師入門，拜師后，即成為“見習”，也就是我們說的小門徒。之后向落語協會申請，可取得“前座”名號。“前座”起初是跟在師父身邊，做些類似打掃、拎包、添茶、記錄等雜活，同時背誦落語經典表演作品，并可以進入后臺觀摩表演。經歷過“見習”“前座”的艱苦修行之后，考核通過就可成為“二目”，也就能作為落語師而得到認可。成為“二目”之后就不用再為師傅打雜，也不用做幕后的事，可以自由地開落語表演會，之后就能朝著“真打”的方向，把時間和精力都投入到落語表演中。演出中“真打”一般壓軸出場，責任重大。因為落語師的培養往往要花費十幾年甚至二十幾年，所以成名的落語師在喜劇界一般具有比較高的地位。

再介紹一個落語界的傳統：襲名。襲名（日語為しゅうめい）是指襲用前人的名諱，作為自己的新本名或今后對外使用的名號。襲名具有繼承光榮傳統的意涵，一般見于相撲、落語、狂言與歌舞伎等傳統藝能領域。為了區別每一代的襲名者，在敘述表現上會在襲用的名號前加上“某代目”，意謂此一名號的第某代襲名者。

襲名之前要經過業內人士對其專業能力和人品風評進行的嚴格考查，襲名儀式往往還會舉行新聞發布會。在我看來，“襲名”這一傳統，不僅給予年輕人奮斗的目標，對于維護門派內部的連續性和統一性，以及對維持高水準的演出水平也很有幫助。

落語門派按地域劃分為東京地區的“江戶落語”和關西地區的“上方落語”。江戶落語主要的門派有三游派、柳派、三笑派；上方落語有桂派、笑福亭派等。為了振興落語，日本對全國的各派進行了規范化管理，共有五大團體組織，分別為：落語協會、落語藝術協會、圓樂派會、立川派會、上方落語協會。這五大組織只有上方落語協會設在大阪，其他都在東京。目前，日本全國專業的落語師約560人。

取其諧音，日本現將6月5日設為落語日。上述五大落語組織在大力推廣落語文化中也起到積極作用，現如今許多高中、大學都設有落語社團，有些專業的落語師甚至會親臨指導。同時也有很多反映落語的影視作品，如《紅鳉魚》《虎與龍》等，還有一些專門以落語為題材的動漫，如《昭和元祿落語心中》《女子落語》等。日本對傳統藝能的扶持和保護一向很重視。

落語是跟觀眾聯系十分緊密的表演形式之一，演出當天落語師會根據觀眾的反應來及時調整演出順序和故事的演繹，甚至有人說目標是“讓觀眾笑到最后一分鐘”。今年爆火的落語師桂宮治也曾說過，是觀眾的想像力配合才使演出得以進行，比如拿扇子模仿吃面條，盡管落語師模仿得惟妙惟肖，如果沒有觀眾的腦補，大家看到的不過是一個中年大叔在搖扇子。新冠疫情暴發之后，日本很多現場演出被迫取消，落語行業也受到了不小的沖擊。2020年后，逐漸有一些落語師開始在YouTube上傳自己錄制好的落語選段，也有一些大牌落語師開始創作跟疫情相關的段子。時代在變，落語對于人間冷暖的敘述始終未變。

有效借助大眾傳媒的力量，也是落語緊貼時代，能夠始終有人捧場的重要原因之一。日本的長壽綜藝節目《笑點》已經播出了半個多世紀，該節目的成員全是落語師。與主持人幽默風趣地一問一答展現出他們長年累月對喜劇的鉆研和對語言的把握，進而使觀眾更想知道“他怎么能答得這么妙呢？”由此被引入落語的世界。同時，能成為《笑點》的成員，也是對落語師能力的認可和肯定。

落語師立川談志對落語有過一番解釋：“落語是什么？人啊，即使是在不能睡著的情況下也會不知不覺睡著；即使知道不能喝酒，但是被勸酒了還是會喝；即使知道暑假作業有計劃地完成之后會輕松很多，也不會那樣去做。雖然努力了，但也不能出人頭地，也是這群人。落語，是對人類善惡行為的反映，一筆一筆地記著。”落語不只是一門技藝，它代表的是生活中的平凡人。每個人都是落語，落語因人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