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方閩
( 銅陵學院,安徽 銅陵 244061 )
自1948 年美國哥倫比亞大學設立口述歷史研究室以來,口述史研究逐漸應用于人文社會科學的各個領域[1]。 作為一種研究方法,主要通過田野調查,收集當事人的口頭資料形成具有歷史價值的文本。 2005 年,臧藝兵先生發表的兩篇期刊論文被譽為“口述史引入中國音樂學學術研究的開始[2]。國內對于音樂口述史研究正處于上升階段,大量的研究成果在近十年內不斷涌現。 在此次調研中,筆者有幸邀請到擁有“礦工歌唱家”之稱的原銅官山銅礦退休職工胡希賢老先生和銅陵音協終身主席吳正忠先生接受我們的采訪。 音樂源于生活,有礦工的地方就有礦歌, 作為有著三千年采礦史的銅陵,有關礦山音樂的史料記載屈指可數,對礦山音樂文化的挖掘、整理工作迫在眉睫。 本文略從生存形態、傳播語境、 發展現狀和傳承路徑諸方面做一個梳理,拋磚引玉,期冀引起地方專家對礦山音樂文化傳承問題的關注。
銅陵1956 年建市,音樂創作事業緊跟礦山建設的步伐,數礦山音樂發展尤為突出。 大量的礦山作品出自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深受廣大礦工喜愛。 根據考察到的情況,銅陵礦山音樂呈以下幾種生存形態:
所謂原生階段,是指在勞動生產中產生,并服務于勞動生產的存在模式。 早在李白《秋浦河十七首》中就寫到“赧郎明月夜,歌曲動寒川。 ”冶煉工人在明月之夜, 一邊唱歌一邊勞動, 歌聲響徹了寒峭的山谷。 這里的“歌曲”是最早有記載的銅陵礦山音樂,因是在勞動中歌唱,故此處的“歌曲”屬于原生階段。 在采訪中,胡老也曾提到,他們把銅陵民歌《抗旱號子》換了詞, 工作時帶著大家一起唱。 還有一些勞動號子,由于年代久遠,胡老已經記不清,還有待進一步考證。
次生階段指以礦山勞作生活為創作核心的大眾歌曲。 這類型的作品產生于建國后,多出自礦工中的音樂愛好者, 結合自身工作與生活, 有感而發。 此類作品也是最能反映時代背景下,礦工真實的內心需求。 從目前收集到的資料來看,該階段作品數量最多,創作風格多樣,題材豐富。 胡老表示:“當年唱的很多歌都是我們自己寫的。 像最早的《小小釬頭》, 是描寫開礦打眼的; 我還編了一個《柳條帽,情意長》,以家屬的角度講述我的丈夫要下井了,我囑咐他一定要把柳條帽帶好。 雖然柳條很柔軟,但編織在一起就變得堅韌了,可以起到一定的防護作用,那是七幾年的歌。 還有《礦山的朝霞》,之前跟耿直一起創作的,我寫的詞他譜的曲,沒有發表過, 就在銅陵市舉辦的職工文藝匯演上表演過。 他寫的另外一首《礦井下的杜鵑花》,我到北京演出唱過。 ”

圖1 譜例《礦山的朝霞》手稿
再生階段是指以銅陵礦山及礦山工人為元素,由專業作詞作曲家進行歌曲創作, 并由專業歌手演唱的生存形態。 一些用于展現城市文化,宣傳城市特色的歌曲均屬于此類,例如《青銅之歌》《銅官大印》《青銅魂》等。 該階段的礦山音樂與上兩個階段相比,完全脫離了原生環境,屬于新的時代衍生物。
銅陵冶煉史最早可追溯至商朝, 有3000 年的歷史,可卻沒有流傳至今的礦山民歌。 傳播途徑單一薄弱是主要原因。 銅陵礦山音樂的傳播途徑主要有:第一是語言傳播。 原生階段,民歌靠著口耳相傳代代延續。 語言傳播屬于自然傳播,這是所有地方民歌留存的必經之路。但隨著朝代跟跌,戰爭動亂,傳播主客體的萎縮,也導致很多民歌失傳。第二是文本傳播,也屬于技術傳播。 礦工們會把征集到的歌曲匯成冊,互相傳閱。 吳主席表示:“2016 年,我們做了一件十分有意義且一定要做的事,編輯出版發行了一本《銅韻飛揚-向銅陵市建市六十周年獻禮》 歌曲集。 一是搶救、挖掘、整理銅陵音樂的發展脈絡,記錄銅陵音樂甘當時代號角的真實歷史,二是呈現銅陵音樂對銅陵經濟社會發展所產生的影響,它是銅陵人民極為寶貴的精神財富。那里面收錄了很多的礦山歌曲。”文本傳播雖然彌補了語言傳播的不足,但是獨立的曲譜與生動的現場傳唱比起來略顯不足,也影響了傳播效果。 隨著網絡新媒體的不斷壯大, 第三種數字化傳播應運而生。它結合了前兩種傳播途徑的優勢,將圖片、文字、影像等多種媒介融于一體, 解決了語言傳播難以存儲,文字傳播太過刻板等問題,既能聽到完整的演唱又能以數字化的方式永久保存下來, 極大地提高了傳播維度,成為了新時代主流傳播途徑。
以銅建市,以銅興市,銅文化早已成為了銅陵市標志。 隨處可見的青銅雕塑,新建的銅官山國家礦山公園,都證明著銅礦對這座城市的重要性。 說起銅陵礦山音樂文化,何時興起? 有何特征? 如何演唱? 對于銅陵音樂工作者來說都很難回答。 銅陵礦山音樂文化發展面臨著諸多現實困境:
伴隨科技進步發展, 現代化機械代替了人工開礦。 胡老表示:“我過去是電機車司機,主要是負責礦石搬運。那會文娛方式匱乏,大家下了夜班,干完活都喜歡讓我唱一段,說我一唱他們瞌睡都沒有了。 礦工兄弟們生活苦,我的歌聲能給大家帶去歡樂,我心里也高興。 那會我們單位還有不少外來的礦工,我就自學黃梅戲、滬劇、評劇、揚劇、錫劇,唱的不好,但每個都能來上兩句, 他們聽到鄉音, 有的真是熱淚盈眶。1965 年,我組織過一支五人演唱小組,還選到市里演出得了獎。 年輕時候就喜歡唱, 唱我們礦山工人的歌。”勞作方式與環境發生了巨大變化,工人們坐在安全的操作間里, 不再需要靠著胡老的歌聲打起精神。音樂來源于生活, 礦山音樂失去原有的文化生態環境,生存養分不足,造成其發展缺乏動力。
首先是傳播主體的質量下降, 最早的礦山音樂出自礦工, 礦工一直是礦山音樂傳播的中流砥柱。當年的礦山歌唱家是紅極一時的明星,安徽廣播電視報、冶金報等多家報社電臺都采訪過胡老,對這位礦山里走出的歌唱家贊嘆不已。 如今繼胡老之后,再無二人。 其次傳播主客體數量下降。 胡老表示:“過去國家大興重工業, 我們工人社會地位高,當工人是很光榮的一件事。 但現在,今非昔比了。 ”在新時代年輕人眼中,做礦工是無奈之選,更多的家庭愿舉全家之力,送孩子讀大學,找相對體面的工作。第四次全國經濟普查結果顯示,2018 年末,全國共有工業企業法人單位345.1 萬個,比2013 年末增長43.2%;從業人員11,521.5 萬人,比2013 年末下降17.9%。 其中, 煤炭開采和洗選業法人單位有1.3 萬個(2013 年末為1.9 萬個),比2013 年末下降31.6%;從業人員有347.3 萬人(2013 年末為611.3萬人),比2013 年末下降43.2%[3]。 礦業從業人員的大幅減少, 使礦山音樂文化發展缺少核心動力,加之網絡新媒體的高速發展, 豐富了人們的娛樂生活,不僅僅是年輕一代對礦山音樂非常陌生,父輩們隨著時間流逝,也在逐漸淡忘。
從這次搜集資料的過程就感受到, 礦山音樂是逐漸被邊緣化的一部分。 以文本方式保存的樂譜數量十分有限,以數字方式保留的僅限于20 世紀后創作的作品。 另外傳承的意義在于以教學的模式,將礦山音樂的內容、方式、精神內涵等各個方面有效地傳達給下一代,讓他們了解這段歷史,傳承下去。 通過走訪,從筆者父輩開始,對礦山音樂已經一無所知,顯然這一塊的傳播媒介是不夠的。
隨著全球經濟一體化, 國外文化帶來的沖擊力不可小覷額。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西方古典音樂成為“高雅”的代表,日韓流行音樂被視為“時代潮流”,而中國傳統音樂則被貼上“土里土氣”的標簽。 國外音樂文化的沖擊直接影響到大眾的音樂審美力, 網絡平臺充斥著各路流行音樂, 卻很難找到一些中國傳統音樂的蹤跡。 礦山音樂作為被邊緣化的分支,更難逃厄運。 “西方之知識上、道德上及實業上的勢力業已遍及全世界。 東部亞細亞除少數偏僻的區域外業已無不開放。 使那極端守舊的地方也漸漸容納歐洲的風氣……從此民族間的差別將漸被鏟除, 文化將繼續它的進程而地方的特色將歸消滅”[4]。 銅陵礦山音樂作為少數地方音樂,不應被忽視。 它是銅陵地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不僅具有怡情悅心的娛樂功能,更與地方經濟、政治、思想文化等密不可分。
作為時間藝術, 音樂既在樂音的不斷運動中形成發展,又在共時性和歷時性的時空維度中變化、發展,始終處于動態的傳播過程中[5]。 音樂在傳播中變化,傳播中發展,銅陵礦山音樂要擺脫消逝的命運,需從源頭出發,在城市轉型的大背景下,結合自身特點,探索出有效傳承路徑。 筆者結合礦山音樂生存現狀及傳播途徑,不揣冒昧提出以下拙見:
人們對礦山音樂傳承意識的覺醒是改善礦山音樂發展現狀的重要因素。 自覺意識的樹立需要全社會各界力量的共同配合,多方面不斷滲透,例如積極推動礦山音樂進校園, 在當地中小學開展礦山音樂文化知識講座, 讓孩子們通過礦山音樂了解銅陵的歷史文化,同時政府加強對礦山音樂的宣傳,組織社區演出活動, 讓礦山音樂滲透到人們的生活中。 此外,在新建的銅官山國家礦山主題公園,通過藝術表演,向游客展現銅陵礦山音樂文化風采。
自從20 世紀80 年代以來,“全球化”已經突破了傳統的地理和空間界限滲透到世界的各個角落。“全球化”概念的內涵和外延已延伸到人類社會的各個層面音樂文化領域自然也不例外[6]。 全球化對中國傳統音樂的沖擊是不可小覷的, 它改變了大眾的音樂審美模式,歐美、日韓音樂文化的強勢的注入,代替了部分傳統音樂, 成為了人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音樂元素。 礦山音樂作為中國傳統音樂的分支,想要更好的發展,就必須實現自我創新,結合時代文化,融入大眾審美。 但此處的創新并非一味地迎合,而是立足于礦山音樂傳統文化特點, 這是音樂創作的根本。 若偏離了本質,即使創作出的音樂再受歡迎,也是對傳統礦山音樂的一種傷害。
2021 年,銅陵市“十四五”旅游業發展規劃中指出,加快發展旅游業是推動我市聚焦“智造新銅都、生態幸福城”定位,建設“四創兩高”新階段現代化幸福銅陵的重要抓手和有效途徑, 對于銅陵深度融入長三角一體化具有重要作用。 文件還指出,探索文化和旅游融合發展規律,推動文化和旅游在更廣范圍、更深層次、更高水平上實現深度融合,促進旅游產業轉型升級[7]。 礦山文化與銅陵旅游業相融合是具有必要性和可行性的, 將礦山文化創造性地融入城市旅游業,打造獨一無二的城市名片,推動城市旅游業轉型發展。 例如銅官山國家礦山公園,坐落在銅官山銅礦遺址,是整座城市的發源地,以人類礦業遺跡景觀為主體,體現礦業發展歷史內涵。 將銅官山公園與礦山音樂相結合,借鑒桂林《印象劉三姐》的運作體系,開啟山水、文化、旅游融合模式。
音樂是社會文化生活的產物, 也是融合在社會文化生活場景中的一種獨特事像。 音樂的文化屬性,決定了音樂教育具備鮮明的社會文化導向屬性[8]。 在“全球化”趨勢日益顯著的當下,學校的音樂教育當肩負起傳承的重擔。 首先,對教材進行資源整合,銅陵本地的音樂教材中可選取優秀的, 有代表性的礦山音樂融入其中;其次,在地方音樂教師的培養中,加強當地音樂文化訓練的比重, 進一步壯大礦山音樂文化的專業隊伍;最后,組織學生進行田野調查,實地深入礦區內部,感受音樂產生的社會活動場景,在教育過程中達到人文主義思想的滲透, 實現更理想的音樂教育效果。
人類所創造的每一種文化都是動態的, 各種文化吐故納新、交流互動而形成不同的文化群落、文化圈、文化鏈。 而具有自身價值的每一個文化群落作為人類文化整體的有機組成部分為維護人類文化的完整性發揮著自己獨特的作用[9]。
隨著礦山音樂生態文化系統的改變, 它不斷與周圍的環境交流、融合甚至排斥,如今慢慢淡出人們的視野。 除了對其進行收集、記錄、整理、保存等一系列的“靜態保護”,如何讓礦山音樂文化適應時代發展的需求,在良性文化空間中長久地存活下來,做到“動態保護”,筆者認為后者更為重要,這需要政府、音樂界、市場等不同主體給予更多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