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晉

有人會問,為什么讓這群“窮孩子”來打棒球?
我想說的是,面對任何一項運動,所有人的機會都是平等的……“窮孩子”們身上有一種“沖勁兒”,他們應該有這樣一種機會改變自己的命運。
——孫嶺峰(中國國家棒球隊前隊長)
創造是一種遭遇的結果,文明總是在異常困難、而非異常優越的環境中降生。
——湯因比(英國歷史學家)
問:中國人喜歡談論中國道路,認為自己拓展了發展中國家走向現代化的途徑。把自己的道路選擇看得格外重要,背后有什么特別考慮?
答:任何國家的經濟社會發展,都會沿著相應的路子前行。只是在前行過程中,有的發展得快一些,有的發展得穩一些,有的發展得慢一些,有的可能在原來的路子上走不下去,而不得不改弦易轍,重新選擇新的路子。
道路的重要,不言而喻。它決定著一個國家有沒有發展前途和充滿希望的未來。
“道路決定命運”。中國道路決定中國人的命運,并且往好的方面改變了人們的命運。這種改變,常常是從細枝末節的地方開始的。
有個四川大涼山地區的彝族姑娘,叫阿牛。6歲的時候,她在家鄉一所海拔超過2500米的學校讀一年級,每天早晨天還沒有亮,她就背著弟弟,打著手電筒,不避風霜雪雨,從家里翻過三座山,走將近兩個小時的山路到學校上學。小小身板,練就一身力氣。
2019年,小阿牛被中國國家棒球隊前隊長孫嶺峰接到自己在北京創辦的“強棒天使”棒球基地。一起到來的還有其他17名涼山彝族小姑娘,她們組建成一支“彝族之光”女子棒球隊。孫嶺峰覺得,這些小姑娘打棒球取得世界冠軍的概率要比打壘球的概率大。
2020年,有人把這些困境少年打棒球的故事,拍成紀錄片《棒!少年》,引起關注。孫嶺峰接受采訪時說:“面對任何一項運動,所有人的機會都是平等的”“‘窮孩子’們身上有一種‘沖勁兒’,她們應該有這樣一種機會改變自己的命運。”
我受到的啟發是,任何國家,尋找發展的機會,都是平等的。但能不能把握住發展的機會,關鍵在道路走得對不對。中國就像那些打棒球的“窮孩子”,靠“沖勁兒”找到了一條好的道路。
中國的發展有“兩個奇跡”,一個是經濟快速發展,一個是社會長期穩定。只發展,不穩定,不是一條好的道路;只穩定,不發展,社會沒有活力,也不是一條好的道路;既發展,又穩定,才算是走在一條正確的發展道路上面。
問:現在談中國道路的文章和書籍,有不少。我不大清楚的是,你們說的中國道路,究竟是一種政治意識形態和政治經濟制度上的概念,還是追趕現代化的具體途徑和實踐方法。我接觸到的不少人是從后一個角度來理解的。
答:應該兼而有之。如何辨別和界定國家道路,沒有一定之規。總體上說,國情不同,發展道路也會有不同。
不同國家的發展道路,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相同的地方。鄧小平同志說,“只要不搞社會主義,不搞改革開放,不改善人民的生活水平,走任何一條路,都是死路。”這三層意思中,搞社會主義,是中國道路和西方模式根本不同的地方。
中國道路,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簡稱。
對中國道路的表述過程,有一個逐步清晰起來的過程。
在改革開放前,毛澤東同志說決心要“找出在中國怎樣建設社會主義的道路”,他還使用過“中國工業化道路”“自己的建設路線”“適合中國的路線”這樣一些說法。
改革開放后,提出走一條自己的路,最早源于鄧小平同志1982年的一個說法。他講:“走自己的道路,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這就是我們總結長期歷史經驗得出的基本結論。”隨后,他明確講:“總的來說,這條道路叫做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的道路。”
從此,“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道路”成為中國發展道路的正式名稱。但與此同時,也時常用其他概念來指代這條道路。
鄧小平同志分別使用過“中國式的現代化道路”“中國的發展道路”“中國自己的模式”“中國的發展路線”和“中國的社會主義道路”這樣一些概念。意思基本等同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
江澤民同志在對外交往中,談到此前蘇聯的社會主義道路、西方發達國家的道路、發展中國家的發展方式時,常用“模式”這個概念。談到中國,則用“社會制度和發展道路”,來指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比如他說,“各國人民都有權根據本國的具體情況,選擇符合本國國情的社會制度和發展道路”。
胡錦濤同志通常用“發展道路、發展模式”來指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比如他說,要“不斷完善適合我國國情的發展道路和發展模式。”
習近平總書記2013年1月5日在中央黨校的講話中說:“近年來,隨著綜合國力和國際地位上升,國際上關于‘北京共識’‘中國模式’‘中國道路’等議論和研究也多了起來。……所謂的‘中國模式’是中國人民在自己的奮斗實踐中創造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
兩個月后,在十二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上的講話中,習近平總書記第一次明確用“中國道路”來代稱“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原話是:“實現中國夢必須走中國道路。這就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
從此,人們習慣于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簡稱為中國道路。
問:看來,中國道路是個內容寬泛的政治哲學概念。西方人的習慣,是把它和中國現代化發展模式聯系起來,理解為和西方不一樣的經濟社會發展方式,通常不大有興趣深究中國道路的全部內含。
答:還是有必要把中國道路的基本內含擺列一下。總體上說,中國道路主要有實踐、理論、制度和文化四種形態。
所謂實踐形態,是指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各個領域的具體發展道路。比如,中國特色的政治發展道路、文化發展道路、法治道路、鄉村振興道路、自主創新道路、新型工業化道路、農業現代化道路、城鎮化道路、扶貧開發道路、衛生與健康發展道路、大國外交道路等等。
所謂理論形態,包括在改革開放的實踐中形成的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科學發展觀、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它們是對實踐的理論總結,反過來又指導實踐的發展。
有了實踐和理論,怎樣保證它們在現實中有序和穩定地運行呢?這就需要把治國理政實踐中好的做法,沉淀為中國道路的制度體系和治理體系。后面要專門談中國制度,這里就不舉例了。
中國道路的實踐、理論和制度,是在歷史文化的土壤上生長出來的。中國道路的文化形態,包括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以及在革命、建設、改革中創造的革命文化和社會主義先進文化。
中國道路的四種形態,是一種有機組合。其實踐形態,有制度支撐,有理論指導;其制度形態,沉淀著文化價值;如果沒有成功的實踐,理論的科學性會打折扣,文化也延續不下去。
問:從意識形態的角度看,中國道路和過去說的社會主義道路是什么關系?
答:中國道路,歸根結底是社會主義道路。當然,它不是經典作家論述的原汁原味的那種社會主義。
中國是1956年進入社會主義社會的。進入的辦法,有明顯的“中國特色”,有很大的創造性。
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蘇聯,進入社會主義的辦法,在城市,是“用赤衛隊進攻資本”,在農村,甚至有“消滅富農”的口號,通過工廠和土地迅速國有化向社會主義過渡。這種激進的社會變革方式,激化了國內矛盾,引發了惡性沖突事件和農村的動蕩。
中國進入社會主義,走的是一條和平改造道路。
這條道路,在農村是搞農業合作化,把農民擁有的土地集中起來共同經營。改造的過程是和一個來自河北省遵化縣(現為遵化市)的故事聯系在一起的。
故事的主角是一個叫王國藩的普通農民。1952年,他把村里最窮的23戶農民聯合起來,辦起了一個初級社。辦社之初,他們只能靠農閑的時候上山砍柴換來一些簡單的農具。合作社最主要的生產資料是一頭驢,但這頭驢還有四分之一的使用權屬于沒有入社的農民,因此人們把他們叫做三條驢腿的“窮棒子社”。靠著這“三條驢腿”,這個“窮棒子社”在第二年就發展到了83戶,糧食畝產從120多斤增長到了300多斤。
毛澤東同志聽說后,對這個故事的評價是:“我看這就是我們整個國家的形象,難道六萬萬窮棒子不能在幾十年內,由于自己的努力,變成一個社會主義的又富又強的國家嗎?”
社會主義和平改造道路,在城市,則是通過“公私合營”和“定息制度”,對在國家經濟總量中占比已經很少的私營工商業,進行“和平贖買”。
改造的過程也是從一個故事開始的。
今天到北京來旅游的外國人,喜歡到前門的“全聚德”品嘗一道叫烤鴨的美食。20世紀50年代初,這家有名的百年老店陷入蕭條,甚至走到山窮水盡的地步。當時的經理、全聚德第六任掌柜楊福來,為了給職工發工資,開始變賣家產,甚至把自己妻子的陪嫁首飾都賣了,但仍無濟于事。北京市市長彭真知道后讓國家投入資金,使資本家的私人企業變為“公私合營”的企業。楊福來以資方代表身份任副經理,主管業務和接待,一直干到退休。
后來,政府推廣定息制度,將“公私合營企業”中資方擁有的股息紅利,改為每年給資本家支付5%的定額利息。通過這種方式,資本家不再保留對企業的所有權,但仍然擔任企業領導職務,領取相應的工資。
1955年10月底,毛澤東同志兩次邀請工商界代表人士談話,希望大家能認清社會發展規律,掌握自己的命運,主動走社會主義道路。毛澤東同志說:“我們的目標是要使我國比現在大為發展、大為富、大為強。”“而這個富,是共同的富,這個強,是共同的強,大家都有份”。
被譽為“紅色資本家”的榮毅仁表示:當然我們很珍視我們的企業,但不能目光太小,“我們還要不斷地進行幾個五年計劃的建設,使我們的國家更發展,生活更好。所以,我對未來是抱有無窮的美好希望的。”
到1956年,基本上完成了社會主義改造,實現中國有史以來最深刻最偉大的社會變革。
在這以后,逐步拓展出來的中國道路,依然圍繞社會主義做文章,著重回答和解決的問題是“什么是社會主義、怎樣建設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后,又增加一句話“堅持和發展什么樣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怎樣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
鄧小平同志還對社會主義的本質作了這樣的概括:“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最終達到共同富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