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白楊
[摘要]五卅運動促使中共積極探索軍事問題,并在理論認識上取得了新提高:對武裝斗爭的必要性和緊迫性有了進一步的認識,開始注重開展兵運工作和加強分化、利用軍閥部隊;重視武裝工農,從而對民眾運動與軍事運動的結合作進一步探索。在實踐探索上出現了新突破:在深刻總結五卅運動的經驗教訓后,中共成立了軍事委員會,組織、建設工人武裝和農民武裝方面取得很大進步。這一時期,黨在軍事問題上的提高和突破,是革命形勢發展的必然結果,也是中國共產黨成長和共產國際推動的結果。厘清這段歷史,對完整地理解中共軍事歷史,是必要且有意義的。
[關鍵詞]五卅運動;中國共產黨;軍事問題;武裝力量
[中圖分類號]K262.2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928X(2022)01-0028-08
研究中共早期的軍事工作,不能簡單地以大革命失敗為分界點加以切分,甚至割裂或對立大革命失敗前后兩個時期。誠然,中共獨立領導武裝斗爭、創建人民軍隊始于南昌起義,但中國共產黨軍事歷史的起點顯然要更早一些。事實上,討論中共早期對革命戰爭、武裝群眾和創建軍隊等軍事問題的探索,大革命時期是一個無法避開的重要時期,而五卅運動是一個無法避開的重大事件。本文擬通過梳理共產國際、聯共(布)以及中國革命的相關史料,在已有學術成果的基礎上,以五卅運動為切入口,從大歷史的角度,著力探討五卅運動對中共關于軍事問題的理論認識和實踐探索的影響,為中共早期軍事史研究提供一個便于觀察的切面,從而更深刻地理解中共早期軍事工作演進的歷史選擇及內在邏輯。
一、五卅運動與中共對軍事問題的認知演進
爆發于1925年的震驚中外的五卅運動,對中國革命和歷史發展乃至中國社會的方方面面都產生了深刻影響。其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五卅運動中發揮領導作用的中國共產黨在其間得到了很大的鍛煉,并提高了對軍事問題的認識和理解。
(一)進一步認識到武裝斗爭的必要性和緊迫性。回顧歷史,在俄共(布)和中共早期的革命實踐中,“民眾暴動”一直被視為奪取政權、創建軍隊的重要環節。但是,要在什么時候、什么條件下不失時機地發動民眾暴動、開展武裝斗爭而需綜合研判,五卅運動即推動了中共對這一問題的思考。
五卅運動掀起了全民族的反帝愛國斗爭高潮,客觀上已形成民眾自發暴動的趨勢。同時,通過五卅運動的鍛煉,中國民眾已經獲得了大量的合法斗爭的經驗,頗有進一步發展為民眾暴動甚至革命戰爭的可能。而工人階級領導下的罷工運動如果再向前發展,“很有形成全國平民大暴動的危險”。正如時任中共中央執行委員、宣傳部長的彭述之所言:“上海數十萬工人在此次五卅運動中,在上海總工會指導之下,已經學到了許多經驗,許多革命的初步方法,將來再進一步,就要走上武裝暴動的道路,走上武裝革命的道路,就要學彼得格勒工人的榜樣由二月革命而至十月革命。”在這樣的情況下,中共認識到:五卅運動開啟了革命的新階段,中國革命到了準備戰爭、逼近戰爭的階段。運動后期,中共提出必須將五卅運動繼續推進下去,“從抗稅抵貨的運動,一直到武裝暴動和革命戰爭”。值得一提的是,作為黨內較早認識到武裝斗爭問題的代表性人物,瞿秋白對武裝斗爭問題所作的大量理論和實踐探索,主要就是從參與領導五卅運動開始的。他反復強調:五卅運動是國民革命的開始,對革命形勢具有巨大推動作用,罷工、罷市等活動往往只要發展到總罷業的時期,就能過渡到“武裝斗爭而建立平民政權”。
經過五卅運動,中共對武裝斗爭的必要性和緊迫性也有了進一步的認識,這些認識是積極有益的,為后來的北伐戰爭以及中共獨立領導武裝斗爭作了理論準備。正因如此,毛澤東曾指出,“在戰爭爆發以前的一切組織和斗爭,是為了準備戰爭的,例如五四運動(一九一九年)至五卅運動(一九二五年)那一時期”,把五卅運動視為準備戰爭的重要時期。
(二)積極探索造就“人民武力”的途徑。二七大罷工時,中共曾得出“勞動者能有武器,豈能任他們如此殺戮”的深刻教訓。五卅運動中,赤手空拳的群眾面對的是全副武裝的列強和軍閥,“上海市到處都是荷槍實彈的西捕、水兵、義勇隊,通街大衢都放著機關槍、大炮、鐵甲汽車”,“凡是列強有駐軍的地方,無處不實行這屠殺政策和炮艦政策”,中國人民的合法斗爭遭到列強和軍閥的血腥屠殺。革命實踐再一次警示中國共產黨:合法斗爭無法取得革命的勝利,“沒有真正的人民武力”,革命就不可能取得勝利。那么,如何造就革命的武裝力量就成為擺在中共面前亟待解決的問題。
一方面,五卅運動使中共開始重視對軍閥部隊的分化、利用并開展兵運工作。五卅運動前后,國內各派軍閥之間的不斷沖突推進了革命形勢的發展,中共認為,這種沖突和混戰與“中國民眾爭政權的革命運動有直接關系”,“產生了軍隊力量對于革命運動的新作用”,革命民眾要求“變軍閥間的戰爭為人民對軍閥的戰爭”的呼聲日盛。中共由此斷定:“國內軍力”卷入反軍閥斗爭越多,越能推動中國革命的前進。而此時,一些軍閥對五卅運動持同情和支持的態度,使中共開始重視對軍閥部隊的分化和利用。當時,馮玉祥的國民軍、被奉系侵奪勢力的直系軍閥、奉系將領郭松齡等,都被中共視為可以利用來反奉的軍事力量,尤其是作為“較與民眾接近的武力”的國民軍更是被寄予很大希望。正如1925年10月中共所指出的,五卅運動有一個特點,即促成了軍閥的明顯分化,“使國內一部分的軍隊傾向到民眾運動這方面來,譬如國民軍”,“一部分反奉系軍隊也轉移到民眾革命運動方面來”。在分化和利用軍閥力量的同時,中共也開始注重開展兵運工作,動員軍閥部隊里的普通士兵。1925年8月,中共連發幾封致兵士的公開信,鼓勵他們“組織兵士的革命機關”反抗軍閥、參加革命群眾的愛國運動。
另一方面,五卅運動使中共逐步認識到,分化舊軍隊是造就“人民武力”的途徑之一,但更根本的是通過武裝民眾創建新軍隊。從中國近代革命的實際情況來看,民眾運動和軍事運動都極為重要,處理好二者的關系,事關革命的成敗。雖然在八七會議上,毛澤東就曾批評大革命時期中共“不做軍事運動專做民眾運動”。但在大革命時期,中共并不是完全沒做軍事運動,朱德曾指出:大革命時期,我們黨“就開始注意軍事工作,就開始在軍隊中建立革命的政治工作,就開始注意到了武力和人民相結合、革命的武裝斗爭和群眾斗爭相結合”。由此可見,五卅運動掀起的革命高潮,及隨之而來的人民的廣泛覺醒,使中國共產黨人更加清醒深刻地認識到,“民眾與武力之結合,已漸促成有實現之可能”,并由此促使中共對民眾運動與軍事運動的結合作進一步的探索。
五卅期間,中共反復呼吁“農民工人有武裝自衛之權”“武裝平民”,這是中共一直以來宣傳、組織和武裝民眾的邏輯必然。為了總結五卅以來的經驗教訓,1925年10月,中共中央執委會擴大會議在北京召開,會議提出既要組織農民軍,“使農民革命化”,又要“有組織地去預備武裝工人階級中最勇敢忠實的分子”。其后,中共進一步明確指出,“自五卅以后,中國的潮流已漸由宣傳群眾組織群眾而近于開始準備武裝群眾的時期”,“軍事工作,目前在C.P.里占最重要的地位,中國C.P.應特別注意此項工作”。中共中央從全局角度作出“開始準備武裝群眾的時期”的判斷,并明確肯定軍事工作“占最重要的地位”,這是自建黨以來的第一次。
而“武裝群眾”是一個歷史概念,“群眾”的外延亦多有變遷。中共一大通過的黨的綱領明確規定“要把工農勞動者和士兵組織起來”,1924年中共早期工人運動領袖林育南也曾指出“軍事運動應以農工群眾為對象”。到了五卅時期,中共的文件和黨內領導人的文章里頻頻出現“武裝平民”“組織人民自衛軍”等口號,這些民眾的武裝包括工人糾察隊、農民自衛軍、商團、民團、學生軍等諸多不同名目的武裝團體。由此可見,“武裝群眾”主要指武裝以工農為主體、包含城市小資產階級和民族資產階級在內的所有革命群眾。這是民主革命時期為了實現反帝反封建任務的要求,也是五卅運動以來中國革命形勢發展的要求。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在五卅運動中,中共進一步認識到農民問題以及建立牢固的工農聯盟的重要性,指出:工人階級要取得革命的勝利以及國民革命的領導權,“急需工農聯合的成立”,工人階級和農民階級也急需武裝。可以明顯看出,從五卅運動開始,中共不但強調要開始武裝群眾,而且越來越注重農民階級的同盟軍作用,越來越重視武裝工農兩個階級。此后,“武裝群眾”這種先前比較寬泛的口號,逐漸向階級意味更濃厚的“武裝工農”轉化。同時,中共還認識到,中國共產黨“在民族革命的進程中,應該參加武裝斗爭的工作,助長進步的軍事勢力,摧毀反動的軍閥勢力,并漸次發展工農群眾的武裝勢力”。大革命失敗后,隨著中國革命的重心逐漸轉向農村,工農武裝割據思想形成后,工農武裝開始真正成為中國革命最基本的動力和主力軍。
在總結辛亥革命以來的歷史教訓后,中國共產黨曾主張先宣傳、教育民眾,然后組織和武裝民眾,其間建設強大的無產階級政黨,再由黨來領導群眾武裝暴動,并在暴動中奪取政權、創建人民軍隊,即瞿秋白所稱的“‘先宣傳,再組織,然后武裝暴動’的老公式”。雖然大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對軍事運動重視得不夠、對這個“公式”的步驟機械遵守,但從中共推進革命的邏輯來講,因其是代表人民利益的“群眾黨”,且鑒于近代中國反動軍閥孳生的教訓,中共清醒意識到要創建“革命的軍隊”,必須通過組織和武裝群眾來實現。也就是說革命軍隊的主體成員必須是人民群眾,這深刻體現了中國共產黨的政治屬性,也符合近代中國革命的規律。五卅運動后,中國共產黨提出準備武裝群眾,實際上就是要走“武力和人民相結合”的革命武裝道路,就是要把廣大民眾武裝起來,以武裝的民眾為動力開展反帝反封建斗爭。這對于推進大革命的發展無疑是具有重大意義的。當然,此時中國共產黨提出的“武裝群眾”,主要還是在國共合作的框架下,在武裝人民群眾的基礎上,為建立革命黨領導的、以工農群眾為主體的、旨在奪取政權和建立革命政府的革命軍隊而準備。此時群眾武裝還不是正規的軍隊,而且中共對于誰來領導群眾武裝的認識也還不夠深刻。
二、五卅運動與中共早期軍事實踐的突破
五卅運動爆發后,隨著自身力量的發展,中共的軍事實踐初步展開,并在某些方面取得了突破性進展,對北伐時期以及大革命失敗后領導開展軍事活動產生了廣泛深遠的影響。
(一)促使中央軍事領導機構的設立。1925年10月,中國共產黨深刻分析了五卅運動以來工人階級的斗爭歷程,認為“最近幾個月來的工人階級斗爭”,展示了巨大的堅實力量,“造成了從來所沒有的革命的心理”。在這種形勢下,中共提出要擴大武裝工人階級,并決定“中央委員會之下必須設立軍事委員會”,這是建黨以來首次決定設立中央軍事領導機構。其后不久,中共中央發出通告,提出:“組織問題決議案'軍事運動委員會'應改為‘軍事部'。”1926年1月,中共中央軍事部正式建立并開始工作。其后,中央軍事部的名稱和職能雖幾經變遷,但中共的最高軍事領導機構的演化應追溯到此。
中央軍事部的成立,對于中共的軍事工作具有重大意義。一方面,從建黨以來黨的組織建設實踐來看,年輕的中國共產黨在進行組織建構時,始終以革命形勢和工作需要為根本依據。軍事部的成立,說明中共已經開始把專門的中央軍事領導機構作為黨中央的組成部分,折射出中共對軍事工作重要性的認識上升到了新高度,這也符合近代中國革命必須“以武裝的革命反對武裝的反革命”這一根本要求。另一方面,軍事部的成立,領導和推進了中共的軍事工作。在大革命時期,軍事部領導了改造軍閥部隊、發展工農武裝等軍事工作。大革命失敗后,中國共產黨開展武裝斗爭、奪取革命政權更離不開這個領導機構。
(二)推動工人武裝的發展與壯大。五卅運動的爆發,有力推動了工農武裝的組建和發展。建黨初期,伴隨著工人運動的發展,一些中國共產黨人認識到必須要武裝工人階級。當時各地也有一些工人武裝力量出現,如京漢鐵路工人糾察隊、廣州工團軍等都是早期有名的工人武裝,但這些武裝都還是微弱、零星的。直到五卅運動時期,中國共產黨組織和建設工人武裝的實踐才取得了很大進步。
無產階級是五卅反帝斗爭的領導階級,其展現出的堅實力量與堅決意志,“證明中國無產階級是解放全民族的先鋒隊和主力軍”,且已經“開始執行他的歷史使命——領袖(導)國民革命以解放中國民族和自己”,并急需武裝自己。五卅運動期間,上海總工會領導組織了工人武裝組織——上海工人糾察隊,其職責主要是防止工賊破壞、維護罷工秩序。這支工人武裝后來還參加了上海工人的三次武裝起義。五卅后期,上海有些失業工人還在中共的領導下開赴廣東參加國民革命軍。值得一提的是,聲援五卅運動的省港大罷工爆發后,廣州各工會紛紛組織了工人糾察隊,并被“統一編制,加以整頓與擴充,設立總隊部……到8月中旬,糾察隊擴編為6個大隊,22個支隊,共2千6百余人”。中共非常重視這支隊伍的建設,決定由鄧中夏擔任訓育長,并由周恩來親自選調鐵甲車隊隊長、共產黨員徐成章擔任總教練。這支隊伍采用軍事編制,配備槍彈等武器,在運動中主要“負維持秩序,截留糧食,嚴拿走狗,防范工賊之全責”。這支頗具規模的工人糾察隊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第一支工人武裝”,“是我們中華四千余年有歷史以來所沒有的事,現在算是第一次創作”,“確是中國歷史上破天荒的創舉”。隨后,全國各地的工人武裝力量進一步成長了起來。比如,在天津,中共黨員張隱韜、劉格平等人決定“發動工人、農民搞武裝暴動,策應國民軍打敗天津的奉軍,擴大黨的影響”,于是,1925年冬組建了“天津工人別動隊”。后來這些以“自衛團”“別動隊”“糾察隊”“赤衛隊”為名建立起來的工人武裝,成了中共領導的武裝起義的重要力量來源之一。
(三)促進農民及學生武裝的組建與發展。中共對農民在中國革命中重要性的認識,也在五卅運動期間經歷了一個發展過程。雖然大革命之前,一些中國共產黨人就已經開始開展農民運動,各地也建立了一些農民武裝。但中共真正在農民武裝建設實踐上取得突破,是在中共四大、尤其是五卅運動以后。
中共四大通過了《對于農民運動之議決案》,充分肯定了農民運動在中國革命中占據的重要地位,明確指出,“武裝農民以防匪禍”,“宣傳并擴大農民自衛軍的組織……這種農民自衛軍,應在我們的政治指導之下”。這是黨中央第一次在文件中明確提出要建立農民武裝。五卅運動的浪潮席卷到廣大農村地區,“已經直接影響到幾千萬的農民——尤其是在南部中部諸省”,中國共產黨不但明確指出:“沒收土地的問題是革命中的重要問題。假使土地不沒收交給農民,假使幾萬萬中國農民因而不能參加革命,政府必定不能鞏固政權。”還提出目前中共的根本職責是:“組織農民和給他們以思想上的指導,而且要在農民協會協作社農民自衛軍之中,鞏固我們黨的組織。”后來,毛澤東回憶:“以前我沒有充分認識到農民中間的階級斗爭程度,但是在1925年五卅慘案之后,以及在繼之而起的政治活動的巨浪中,湖南農民變得非常富有戰斗性。”由此可見,正是在五卅期間,毛澤東開始發動、組織農民起來斗爭。這表明,五卅運動大大加深了中共對農民運動重要性的認識。在這種情況下,1925年10月,中國共產黨決定要成立中央農民運動委員會,這是中共第一次提出成立指導全國農民運動的中央領導機構。中央農民運動委員會成立后,有力地推動了農民武裝的建立。
這一時期,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各地的農民自衛軍等農民武裝紛紛建立起來。在中部的湖南、湖北、江西等省,在南部的廣東省,在北部的河南、山東等省,許多縣先后成立了農民自衛軍。比如,1925年5月召開的廣東省農民代表大會,成立了全國第一個省級農協——廣東省農民協會,通過了《農民自衛與民團問題議決案》,“大大促進了全省農民自衛軍隊伍的建立”。其后不久,廣東的農民自衛軍在聲援五卅運動以及參與省港大罷工的斗爭實踐中進一步成長;到北伐出師時,“農民自衛軍組織已遍及廣東全省,據不完全統計,當時的農民武裝隊伍已達3萬余人”,成為助力國民革命運動的重要力量。此外,還有些省份的農民將封建社會的會道門組織,發展成了反抗軍閥統治的民眾武裝。“五卅之后,不但廣州、河南的農民組織發展起來為全國農民運動的先鋒,并且一般的經濟恐慌,預征田賦和災荒,使農民的地位窘迫到萬分,反抗運動自然而然到處的爆發。農民群眾自己又繼續中國向來所有的秘密組織,如紅槍會(河南、山東等省)、大刀會(江蘇、安徽等省)等,雖是迷信,雖是無計劃無策略的組織,然而一有些須組織便不能不暴動起來。”1926年,中共特意作出《對于紅槍會運動議決案》,指示河南、山東、直隸等省“須利用紅槍會去發展農民協會,待農民協會的發展普遍充實后,當使紅槍會成為農民協會之武裝力量”。這些紅槍會等農民武裝積極反抗軍閥統治,五卅運動后的一年內,“山東境內,農民因為受兵匪的壓迫奮起反抗,組織紅槍會以自衛,寧陽方面竟遭軍閥屠殺焚燒至四十余村之多,死者在四萬人以上”。后來,他們甚至“開始爆發有政治義意(意義)的武裝暴動”,引起了黨中央對軍事工作的高度重視。這些武裝力量不僅有力地推動了農民運動發展,大革命失敗后,各地的農民自衛軍武裝還成為中共領導的武裝起義的重要力量,許多農民自衛軍領袖,成為黨內著名的軍事將領和政治領袖。
此外,五卅運動對學生軍的組建也有重要的推動作用。五卅運動爆發后,中共積極發動學生運動、組建學生軍。1925年6月,第七屆全國學生代表大會召開,提出組建學生軍的任務,“應提倡學生軍作為武裝人民的準備”,“在組織上,要把自己武裝起來,組成學生軍,進行軍事訓練”,還制定了專門的學生軍組建章程。其后,上海、天津等地都曾組建學生軍。
總之,五卅運動時期,中國共產黨無論是對武裝斗爭必要性和迫切性的認識,還是中央軍事領導機構的創立、工農武裝力量的組建,在軍事問題上取得的理論和實踐成果,都為大革命失敗后,中國共產黨武裝奪取政權和創建人民軍隊作了必要準備,它們就像播撒出來的點點星火,只待時機成熟就會呈燎原之勢。
三、中國共產黨的成長與共產國際的推動
五卅運動時期,中國共產黨之所以對軍事問題的理論認識和實踐探索都有新的發展,客觀上是由于革命形勢的發展與推動,但也有中國共產黨自身和共產國際兩方面的原因。
五卅運動是中國共產黨成長的一個重要時間節點。一方面,五卅運動促進了中共黨員隊伍的壯大。1925年1月中共四大召開時,中共黨員人數為994名,到1925年10月,黨員人數已達約3000名,不僅數量上增加了兩倍,而且黨員成分的多樣性也得到了發展,不少原來沒有黨組織的地方,也都建立了黨組織。此外,通過領導五卅運動,中國共產黨認識到,“第一便要擴大自己的黨”,“在群眾中鞏固我們黨的勢力是組織上最重要的問題”。為此,1925年10月通過的《組織問題議決案》放寬了工人加入中國共產黨的條件,精簡了加入中國共產黨的手續,縮短了黨員候補期,有力地推動了中共隊伍的壯大。中共一大召開時,“因為黨員少,組織農民和軍隊的問題成了懸案”,而此時,中共的組織建設迅速發展,黨組織和黨員數量快速增加,這就為中國共產黨開展軍事工作奠定了組織上的基礎。
另一方面,中共的成長還體現在,在全國人民中的影響日益擴大,領導群眾運動的能力得以提升。五卅運動從醞釀、興起、開展直至席卷全國,再到收縮和結束,廣大工人、農民、學生等群體的巨大覺醒,都離不開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和推動,尤其是無產階級的積極加入,“使中國共產黨的作用增加許多倍”。1925年10月,中共宣布:在領導五卅運動的斗爭實踐中,我們黨無可置疑地是“運動實際指導的中心”,“能夠有發動并擴大的決心與努力,我們的黨已由小團體逐漸走到成為群眾的大黨”。前文已述,中共早期一直把充分地教育、組織群眾作為武裝群眾以及進一步開展武裝斗爭的前提條件,既然五卅運動已經掀起了群眾斗爭的風暴,那么,武裝群眾這一步驟的實施便可提上議程。
共產國際對中國共產黨在軍事問題上的探索也有較大的推動作用。五卅運動爆發后,共產國際高度評價了五卅運動的意義,認為“運動發展成為具有世界歷史意義的重大政治事件”,并且重新評估了中國共產黨、中國工人階級在革命中的作用,“共產黨在解放運動中的作用無論在南方還是在北方,都將變得越來越重要。同時,以近兩三個月的罷工浪潮為標志的中國工人運動的蓬勃發展,要求加強共產黨在工會中的工作和鞏固我們在其中的組織”。維經斯基更是提出要把工人運動與武裝斗爭聯系起來,即要把“中國工人階級今后斗爭的前途以及整個民族運動的前途,同國內日益發展和臨近的民族軍事力量與反民族軍事力量之間的沖突直接聯系起來”。
在這種情況下,共產國際開始指導中共武裝工農、組織革命武裝力量,建議中共既把主要注意力放在工人運動上,“組織工人武裝自衛隊”;又要專門注意農民工作,“應該使中國共產黨的主導作用貫穿于國民黨農民部的全部工作和一切農會組織的活動中,并且要使在農會領導之下組織起來的武裝部隊完全掌握在農會手中”。1925年7月21日,共產國際東方部政治書記瓦西里耶夫給中共中央寫了一封親筆信,信中預測:五卅運動雖然減弱,但“孕育著在將來同外國帝國主義者和中國軍閥的更頑強的武裝斗爭”,因而對中共如何“組織中國革命武裝力量”作了具體指示,明確規定了武裝力量的成員、組織、訓練、運作模式等,這是共產國際方面給中共中央發出的第一封關于軍事工作的指示信。隨后,共產國際執委會東方部通過了《關于中國共產黨軍事工作的指示草案》,專門指示中共建立第一個中央軍事領導機構——中央軍事部,規定了軍事部的工作分為:積蓄、組織自己的力量和分化、利用敵對力量兩部分,即“組建國民黨軍隊和人民軍部隊”、瓦解張作霖等反動軍隊等。此外,共產國際還指導中共在組建中國革命武裝力量時,要“使黨的委員會成為整個軍事工作的實際領導者”,并對軍事部的組織結構和職能作了進一步說明。1925年6月,為加強中共的軍事工作,共產國際令在蘇聯紅軍學校學習的20多名中國共產黨黨員、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團員回國。黨中央把這些人分成兩部分,一部分人去南方加強黃埔軍校的工作,一部分人去北方加強馮玉祥西北軍的工作。聶榮臻曾回憶道:
“我和葉挺、熊雄、張善銘、紀德福、楊善集等十二人到南方;李林、范易等到北方;王一飛、顏昌頤被留在黨中央做軍委工作,由王一飛同志負責。據我所知,這是我們黨中央最早的軍委。”這些人后來都成為黨的軍事工作的骨干力量,為中國共產黨的軍事工作作出了巨大貢獻。比如,當年11月,葉挺擔任了中共廣東區委組建的第四軍第三十四團團長,該團即后來赫赫有名的葉挺獨立團,成為中國共產黨直接領導下的第一支正規武裝;又如,葉挺、聶榮臻、顏昌頤等人領導和參加了中國共產黨獨立領導武裝斗爭的肇始——南昌起義。
四、余論
歷史不能割裂,在研究五卅運動時期中共對軍事問題的探索時,要將其放回到中國共產黨的整個軍事歷史進程中加以考察。中共從創建時就對武裝力量在革命中的重要性有一定認識。但是,建黨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內,中共都把主要精力放在發展工人及群眾運動、擴大黨的組織上。正如毛澤東指出,從建黨到大革命時期,我們黨對于軍事問題“認識不足”。五卅運動時期中共對軍事問題的探索無疑也是不足的,存在一些局限性,比如,對于開展武裝斗爭步驟的機械遵循。五卅運動后期,上海有一部分先進工人“想以武裝暴動來救此危機”,陳獨秀嚴肅批評了這種意見,并重申:
“現在是群眾的政治宣傳及組織工作時期,是準備武裝反抗時期,還不是直接武裝暴動的時期。”又如,共產國際方面對中共軍事工作既推動又制約的矛盾態度。五卅運動后,維經斯基高度認可五卅運動引發的國內革命高漲形勢,甚至認為應該趁機著手將國共兩黨關系“從聯盟轉向聯合”,這當然有利于加速革命進程、實現中共的革命領導權。然而,1925年7月剛剛寫信建議中共中央“組織中國革命武裝力量”的瓦西里耶夫,僅僅兩個月后卻認為中共在五卅后積極領導革命活動,包括發展獨立的武裝力量的行為,“有產生左傾的危險”,會導致“孕育著極其危險后果”的國共關系出現,因而建議“共產黨不應當要求一定由自己的黨員擔任國家和軍隊的一切領導職位”。隨后,這一建議作為重要指示發給了中共中央。這些成為制約中共軍事工作發展的嚴重問題,也是整個大革命時期屢次出現的問題。
以史為鑒,厘清這段歷史,對完整地理解中國共產黨的軍事歷史,是必要而有意義的,這也是本文寫作的主旨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