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問腳下，只問前方

劉德福

《行者無疆》分南歐、中歐、西歐、北歐4卷，收錄了散文名家余秋雨的80篇散文。他的散文文化氣息濃厚，同時使人置身于歷史的長廊里。在路上，你會發現，人和景，都在以不同的方式，給我們思想啟迪，或是沖破黎明的激越，或是陌上花開，請君緩緩歸的淡然。而這些風景，最終都會成為我們人生溫暖的底色。

【經典摘抄】

北極印痕

北極村的土著是游牧民族薩米人。

窩棚外天色早已一片昏暗，廣闊無垠的雪地泛起一種縹緲的白光。主人為歡迎我們，在窩棚前前后后都點上了蠟燭，迎風的幾處還有尖錐形的麻紙燈罩衛護。暖黃的燭光緊貼著雪地蜿蜒盤旋，這個圖景太像玲瓏剔透的童話，注視片刻便使你忘記周圍的一切，只知這是一條晶瑩的路，可以沿著它走向遠處。

戴著長毛皮帽的主人看出了我們想坐雪橇的心思，說等等，現在你們都坐不住。說著便獨自站在雪橇上解開繩套，剎那間眾狗歡吠、撒腿狂奔，雪霧騰騰，如一團遠去的飛云。

過不久雪霧旋轉回來，正待定睛細看卻又早從眼前掠過。如此轉了幾圈，眾狗泄去了最初的瘋勁兒，進入正常奔跑狀態，主人從雪橇上伸出一根有尖刺的長棍往雪地里一插，自己的手像鉗子一樣把長棍握住，雪橇停下來了。他這才朝我們一笑，說你們請上來吧。

我坐在雪橇上想，這些薩米人懂得，人類對于自然，只有避其鋒銳、泄其殺氣，才能從容駕馭，因此他們居然在如此嚴酷的北極，一代代住了下來。

【片段賞讀】

鏡頭從蒼茫的遠景，聚焦于瞬間的特寫，最終，畫面定格，時光凝聚在“一笑”中，這個笑，成就了人與人之間的互遇互信。

落葉空山，寒枝揀盡。如此寂寒的環境，是年輕人不喜歡的，而這些歷盡滄桑的老者，總是喜歡深冬的早晨，踏著厚厚的落葉，走入寂無人聲的山林。

鋒芒是芳香撲鼻的春花，得益于春風春雨春光的滋潤;鋒芒是生機四溢的夏葉，得益于炎熱夏季陽光的賜予。如果人總是耽戀這些盛景，一定無法讓生命在充實中恒久。就像薩米人先讓眾狗歡吠狂奔，使其鋒芒消避后，才讓客人乘坐，既保護了旅游者，又得自然之理。就像那些智者，即使處在璀璨美景中，也總是以一種秋葉滿空山的淡然情懷處事，讓生命時時處在避鋒守拙的狀態中。

【經典摘抄】

流浪的本義

我以前對高迪知之甚少。讓我震動的，是他建造圣家族大教堂的業績。

我到那個教堂的工程現場整整看了一天。可以想象，即使從飛機上看，這也是讓人驚駭的圖像。周圍是密密麻麻的整齊街道，到了這里突然散開，為它讓路。高迪的杰作如靈峰，如怪樹，如仙窟，累累疊疊、郁郁繁繁、淋淋漓漓地結體成莊嚴。

高迪終生未娶，即便年老，也把自己的居所打扮成童話世界。每一把椅子，每一張桌子，每一面鏡子，只要人手可以搓捏的，他都要搓捏一番，絕不放過。他最躲避的是常規化定型，每做一事都從常規出走，從定型逃離，連一椅一桌都進入了流浪。

他設計的建筑，極像一個個淌著蜂蜜的蜂巢，我想這時的他一定有一種蜜蜂的體認，隨處留蜜又隨處棲息，但一切都為了明日的飛翔。哥倫布在海中流浪，他在空中流浪。

高迪于一九三六年死于車禍，人們來到他的故居，瞻仰他日常居息的“蜂巢”，才發現，他的床竟如此之小。

這時大家似乎最終醒悟，這個單身漢時時都要出發，只能睡一張行軍床。

【片段賞讀】

是什么束縛了我們，是我們的所得。

所得看似是一種財富，實質是一種拘囿心靈的牢籠。高迪為了時時都要出發，選擇了一種“極簡”生活，只睡一張行軍床。而他的傳世之作，是圣家族大教堂。彼岸繁花如錦，此身四壁清涼。對時光，每個人都是一樣的一天24小時，但是，對現實的態度，一定能決定未來的修為。

“雞蛋從外面打破是食物，從里面打破卻是生命。”高迪成為雄鷹的根本原因，是他不斷追尋著一種心靈的自由，在不斷追求夢想中從外面開啟了自己封閉的生命。

【經典摘抄】

山水之間

水的流蕩自如被看成智者的象征，山的寧靜自守被看成仁者的象征。其實，就人生而言，也應平衡于山、水之間。水邊給人喜悅，山地給人安慰。水邊讓我們感知世界無常，山地讓我們領悟天地恒昌。水邊讓我們享受脫離長輩懷抱的遠行刺激，山地讓我們體驗回歸祖先居所的悠悠厚味。水邊的哲學是不舍晝夜，山地的哲學是不知日月。

正因為如此，我想，一個人年輕時可以觀海弄潮、擇流而居，到了老年，或者不到老年而有了靜定心態，則不妨在山地落腳。

【片段賞讀】

在四季輪回中，山水如老友一樣，不斷造訪人類的心靈。

水是有聲音的。坐在山間去聽水流淌的聲音，那是自然奏響的一曲流動的歌。

而山給人安慰，行走在山地當中，能感受到它的巍峨厚重。就人生而言，也應該平衡于山、水之間。人生要像水一樣，利萬物而不爭。人生更要像山一樣，穩穩當當，坦坦蕩蕩。

【經典摘抄】

河畔聚會

盧浮宮有展品四十萬件，件件都是精品杰作，否則進不了這個世界頂級博物館的高門檻。但是，各國游客中的大多數，到這里主要是看三個女人：維納斯、蒙娜麗莎、勝利女神。

這并不錯，卻對四十萬件其他杰作產生很大的不公平。

像維納斯、蒙娜麗莎這樣的作品確實有一種特殊的光芒，能把周圍一切全然罩住。周圍的那些作品，如果單獨出現在某個地方，不知有多少人圍轉沉吟，流連忘返，但擠到這兒，即便再細心的參觀者也只能在離開前匆匆投注一個禮貌而抱歉的目光。

【片段賞讀】

一件件偉大的藝術品都是穿越時空的偉大杰作。時間是最為公正的法官，能在它的淘洗下留存，自然是難得的際遇。然而，這些美，并不是千篇一律的，正如流星、落花、螢火，它們將在各自的天地里自由呼吸。老子說“五色令人目盲”，有時，美的事物集合在一起，反而會擁堵我們慢慢走、慢慢欣賞的心。BE2AC842-10F1-472C-9D4F-46DD673A4EE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