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甲夢想（下）

彭柳蓉

蘇鶯從夢中醒來，走出休息艙，她看到了晨光里 的弟弟。弟弟已經將機甲手掌拆開，每一個零件都用潤滑油做過了保養。讓蘇鶯驚訝得說不出 話來的是地板上那一整張阿加沙獅的皮。中央星區的富人們喜歡收藏外星異獸的毛皮，把它做 成地毯鋪在美麗的會客室里，或者把異獸的頭顱制作成標本掛在墻壁上。

蘇影看著穿著舊裙子的姐姐。姐姐比自己大六歲 ，已經是美麗的大姑娘了。在垃圾星，他和姐姐沒有未來，他需要盡快賺到三張移民去流云星的 船票錢——他、姐姐，還有沙葉伯的船票錢。

蘇影提著舊行李箱腳步輕快地走在垃圾山之間的 狹窄小道上，他看著走在自己前方的姐姐，心中喜悅而輕松。姐姐說，一百只阿加沙獅的皮就能 換取三張前往流云星的飛船的船票，也許自己十三歲生日就能在流云星過。蘇影覺得自己能在 流云星找到一份機械修理師的工作，然后通過慢慢攢學費進入一家機甲學院讀書。是的，蘇影 想成為一名機甲師，和爸爸一樣。

垃圾星的旱季是垃圾山最美的季節，天空蔚藍無 云，如同倒懸的海洋，垃圾飛船來到時就像海洋里銀色的巨鯨。它們傾倒垃圾，然后消失在天 空的盡頭。居民們依靠這些垃圾活下來。當雨季到來，鋪天蓋地的雨水會淹沒垃圾山的洼地， 蘇影只能把船艙拖到垃圾山的山腰。雨季形成的湖清澈美麗，卻沒有人敢在湖水里游泳。湖水 有毒，即使經過層層過濾和處理，依然帶有一些毒素，飲用這種水短期內并不會有問題，卻會 對人的身體造成長期的傷害。

沙葉伯住在存放廢棄飛車的垃圾山那里，他修復 了一輛貨運飛車的空氣循環系統。沙葉伯腿腳不便，整日住在飛車里，很少出門，他不能長期 暴露在垃圾星微毒的空氣里。身為垃圾星技術數一數二的修理師，連鯊隊的人都會找沙葉伯修 理一些高級的機械物品。

站在沙葉伯藍白條紋的飛車屋外，蘇鶯在門上的 屏幕上輸入了開啟密碼。

飛車屋的門緩緩開啟，蘇鶯和蘇影走了進去。沙 葉伯正坐在他的工作桌后修理身份腕表，屋子角落的舊沙發上坐著一個穿著軟甲的壯漢。

蘇鶯愣了愣，低下頭站在一旁。她認得這個穿著 軟甲的男人。他叫刺虎，去年夏天來到垃圾星，很快加入了鯊隊。刺虎有時會從其他人那里搶走星幣 和營養劑。

蘇影把沉重的行李箱放在腳邊。他不喜歡刺虎的 眼神。

沙葉伯抬起頭將身份腕表交給刺虎：“我暫時把 它修好了。如果再出現故障，需要向星盟居民署申請更換。”這個身份腕表和刺虎并不匹配， 雖然經過地下技師的數據篡改，但腕表的系統還是不穩定。很顯然，刺虎和鯊隊的一些人一樣 身份并不干凈。

刺虎接過腕表戴在左腕上，他漫不經心地回答： “到時還是需要沙葉你來修理。至于修理費，我下次再給你。”

刺虎的視線落在蘇影的行李箱上，他走了過去， 輕而易舉地打開了原本鎖住的行李箱，就像撕開紙板一樣輕松。

刺虎看著行李箱里完整的阿加沙獅皮，驚訝地笑 了起來：“我前幾天丟了一張阿加沙獅皮，原來在這里。”

蘇影忍不住說：“這是我在荒原里獵殺的阿加沙 獅子的毛皮。怎么會是你丟失的？”

刺虎伸手按向眼前這個小家伙的肩膀，卻發現小 家伙移動身體居然躲過了自己的手掌：“你怎么可能殺死一只阿加沙獅？哦，這箱子里的零件也 是我丟失的！”

憤怒的火焰在蘇影的心底騰起：“這是我在垃圾 山撿到的。”

刺虎微微一笑，眼神冷漠：“小家伙，你是在挑 戰我的權威嗎？”

蘇鶯握住了蘇影的手：“刺虎大人，我弟弟不懂 事，請您原諒他。”

刺虎意味深長地注視著眼前的姐弟：“要想在垃 圾星上好好活著，就需要對我保持敬畏。”他根本不相信小家伙能夠殺死阿加沙獅，也許他在荒 原里遇到了病死的阿加沙獅，幸運地得到了它的毛皮。

沙葉伯的聲音在屋子里響起：“刺虎，留下那些 零件。你拿走阿加沙獅皮。”

刺虎回過頭，冷眼盯著沙葉伯，良久，點了點頭 ：“沒問題，看在你的面子上。”他并沒有認出那堆擦得干干凈凈的古銅色零件是什么。鑒于 還需要找沙葉伯修理身份腕表，刺虎沒有帶走零件。

看著刺虎抓著獅皮揚長而去的身影，蘇影握緊了 拳頭。他察覺到了刺虎的強大。這個人比阿加沙獅要危險得多。

沙葉伯嘆息：“蘇影，別生氣，刺虎這個人睚眥 必報，我不想你和你姐姐遭到他的報復。我能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他很可能是流竄到垃圾星 的星盜。把你的那箱零件給我，我覺得你似乎找到了好東西。”

蘇影將行李箱放在沙葉伯的工作桌上。沙葉伯察 看著零件，露出驚喜的神情：“小家伙，這些確實是好東西，比一張阿加沙獅皮貴很多。高階 戰斗機甲的手掌部分居然混在垃圾里被運送到了這里。真是不可思議！幸好你把它拆成了零件 ，而刺虎沒能認出它。”

蘇影委屈地說：“那張阿加沙獅皮是我昨晚在荒 原獵殺后剝下的。沙葉伯，你要相信我。”

沙葉伯驚訝地打量著蘇影，露出莊重的神色：“ 你確實比上次來這里時強壯了許多。”小家伙似乎最近有了奇遇。

蘇影忍不住把自己對未來的計劃和沙葉伯訴說： “等我湊夠了三張去流云星的船票錢，我們就一起離開垃圾星吧。”

沙葉伯的眼神變得更加柔和：“三張船票？那要 很多星幣。”可愛的小家伙居然為自己考慮了新的未來。

蘇影用力點頭：“姐姐說，只要有一百張阿加沙 獅皮就可以換到三張船票。本來我只需要再湊九十九張獅皮，可惜被刺虎搶走了一張。”

沙葉伯凝視著眼前這個目光清澈的少年，心臟的 某處變得柔軟：“已經夠了。有了這些零件，加上一點點舉報星盜的獎金。我們下周就可以離開垃 圾星。”

蘇鶯追問：“舉報星盜的獎金？”

沙葉伯笑得古怪：“鯊隊的每一個人都找我修理 過身份腕表。身為機械師，總是忍不住在這些腕表里留下后門。這里的居民都沒有足夠的錢買 到去繁華星的船票，更沒有通信網絡舉報這些星盜。”

沙葉伯拿出行李箱里一個柱狀的零件：“但是， 利用這個高級延展合金零件，我和蘇影可以—起制造一個星網接收器，然后，我們就可以把鯊 隊的人和星網通緝的星盜做一個對比識別。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刺虎搶走了蘇影的阿加沙獅皮 ，卻沒想到留下的這些零件會給他帶來厄運。”

蘇影笑了起來：“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

載人飛船極其罕見地降落在垃圾星，就像童話里 帶來幸福的白鳥一般翩然而至。

它降落在垃圾山旁的平地上，如同完全不屬于這 個凋敝世界的美夢。這艘超小型飛船是星航飛船派出的，專門接三位旅客前往0.1光年外的星門 。這三位旅客將在星門外進入大型客船，然后前往流云星。

提著簡單的行李，蘇鶯和蘇影推著坐在輪椅上的 沙葉伯進入了飛船。飛船起飛，蘇影第一次從高空中俯瞰這巨大延綿的垃圾山。它在晨曦里呈 現出荒涼的美。

蘇影看著其中一座垃圾山的山尖，露出微笑。清 晨的垃圾山頂端，刺虎穿著睡褲被綁在巨大的避雷塔上。他睡得很沉，連風也無法喚醒他。垃 圾星的居民們再也不用忍受鯊隊的剝削了，他們的日子會過得好一些。

蘇影想，他再也不會回垃圾星了。他、姐姐，還 有沙葉伯將呼吸著流云星芬芳的空氣，住在整潔的屋子里，喝著無毒的水。然后，他會努力考 上一所機甲學院，學習怎么駕駛機甲，成為和爸爸一樣的農用機甲師，或者，可以奢望一下成 為戰斗機甲師！

蘇影緩緩閉上雙眼，打起了瞌睡，他太累了。在 夢境里，他成了戰斗機甲師，駕駛著黑色機甲和強大的異獸戰斗。這原本是他遙不可及的幻夢 ，卻漸漸變成了清晰得能被觸碰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