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柳宗理設計理念之于中國傳統手工藝的現實意義

宋梓寧

Song Zining

上海大學美術學院 上海 200072

Shanghai Academy of Fine Arts,Shanghai 200072

一、日本現代設計巨匠柳宗理

柳宗理是日本較早一代的工業設計師，是日本民藝運動領導者柳宗悅的長子，被譽為日本現代設計之開山鼻祖。柳宗理摒除了其父柳宗悅形式意義上的美學批評的方式。繼承了民藝理論中優質化和人性化的方面，與西方先進的設計理念兼收并蓄。針對生活中冰冷劣質的工業產品，創造性地提出將當時的現代化工業設計技術與傳統手工藝美學相結合的理念，他強調美不是有意創造出來的，而是渾然天成的設計觀念。即設計的材料和出發點應當源于自然和日常生活，因此，柳宗理多選用木材、竹藤、陶器、金屬器械等作為材料，設計出傳統藝術與現代設計交融的日常用品。實現日本本土的傳統造物思想與西方工業技術、機械化量產模式的融合。

二、柳宗理的代表作品

從最初尋求東方美學與現代設計的結合，經過過渡期對于現代設計的功能性的本土化運用，最后晚年時期對于現代主義的反思和民藝的回歸。柳宗理的作品在其設計生涯的不同階段有著不同的表現。筆者選取柳宗理在前其設計生涯兩個時期的代表作品進行列舉與簡述，以關照后文設計理念的分析對中國非遺傳播現實意義的論述。

1.白瓷土瓶（1946 年）

二戰結束后，日本的礦產資源極度匱乏，在戰后數年的恢復期，日本工業生產與加工多取材于本土非礦產資源的自然原料。白瓷土瓶系列茶具（圖1）便是誕生在戰后的第二年。有別于日本純粹的傳統手工藝作品，白瓷土瓶在制作時既包含工業設計的標準化和量產化的生產機制，又在一定程度上地保留了本土手工藝美學的參與。柳宗理在進行白瓷土瓶的常用結構模塊如壺嘴、壺蓋、提手孔等的設計時，遵循西方的功能性對細節的造型反復分析研究，更為精細地把控材料和工藝流程。促使白瓷土瓶在外觀造型上顯得更加簡潔和現代化。而瓷瓶提手作為受眾與產品產生接觸的節點，柳宗理在對其設計時，加入了傳統手工竹編技藝來制作環繞包裹提手的竹套。使作品不再呈現出現代功能主義設計的冰冷，而是呈現出人性化和感性的溫暖。同時也體現了日本傳統禪意和侘寂之美。

圖1 白瓷土瓶，1946年（圖片來源：日本設計邦https://www.ribenbang.com/2733215/）

2.蝴蝶凳（1954 年）

蝴蝶凳（圖2），顧名思義，即具有蝴蝶外形形態的座椅。在膠合技術發明之后，難以進行形變的有機材料通過膠合的處理之后，也能夠像金屬材料一樣，形成表面彎曲延展的形態。蝴蝶凳以日本戰后重建與工業加工技術的發展為背景，誕生于1954 年，并在1957 年意大利米蘭國際設計三年展中摘得金獎，為柳宗理贏得世界聲譽。也是日本工業產品設計初次在國際設計界嶄露頭角。蝴蝶凳通過使用木纖維版面通過膠合技術彎曲定型，而后進行相互對稱的反向拼合，并在連接線以下20 厘米處，通過使用銅質長棒與螺絲將其固定。在結構上，左右膠合板面的螺絲支點形成等邊三角形的排布樣式，致使座椅本身的在力學結構的架構上更加穩定，其造型簡潔而流暢，如同一只將要展翅高飛的蝴蝶，整體呈現出一種感性的流線型和動態之美。

圖2 蝴蝶凳，1954年（圖片來源：豆瓣讀書《蝴蝶凳─日本大師柳宗理經典之作》）

三、柳宗理設計思想理論研究

柳宗理的工業設計理念絕非憑空形成的。一方面，它是日本民族多樣化的文化構成所體現出的產物，是師夷長技學習西方文化的改造創新、兼收并蓄的使然。另一方面，它也同戰后具體歷史時期的特定時代背景有關。筆者將從宏觀的三個方面：現代設計的本土化、直面工業時代浪潮、批判消極復古思潮；以及微觀的兩個角度：物性、人性來分類探討柳宗理的設計理念。

1.宏觀層面

柳宗理提出要將日本本民族的文化與審美特征融入現代設計之中，認為工業產品一味注重功能性和實用性這樣理念是與本民族文化底蘊相矛盾的。其長期秉承的文化氣質不應淹沒在西方設計理念的沖擊中。而應當兼收并蓄，以學習的態度面對西方功能性的設計理念，設計作品在尊重本土性的基礎之上，還要進一步彰顯日本的文化、美學以及哲學。

柳宗理強調時代精神，認為真正的設計要面向現實，面向不同時代的挑戰和發展趨勢。他肯定了肯定了工業機械化生產的未來趨勢，認為日本的發展離不開工業化和機械化的加持，并且這種狀態會長期存在。一味地去弘揚日本的傳統審美，其不必要成本耗費和不可量產的生產條件是違背時代發展現實的。因此他同時提出注重現代感，構想在工業機械化社會中，本土的傳統設計方式需要簡化繁復的形式，節約成本，實現量產。在這一基本前提之下，將日本的本民族文化融入進設計、生產以及加工的各個環節之中。

2.微觀層面

柳宗理設計理念的人性化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他認為設計出的產品是為“人”所用的，并或淺或深地影響著使用者的行為與心理感受。因此現代設計的功能性與實用性是必不可少的，也是產品存在的意義所在；另一方面，柳宗理認為產品的設計師的審美來源不單單是滿足功能的需求，這僅僅是設計的一個前提條件。真正的設計師對美的創造，應呈現其所處時代、民族、地域等條件共同反映出的美學氣質，進而站在本土化的角度反思“現代化”的真正意涵。對于日本設計師來說，民藝便是最好的審美源泉。因此，柳宗理曾說“用手去使用的東西，當然要用手去設計”強調具體設計一定要設計的主體—人“動手”參與。不單單是繪制草圖，也需要設計師用手直接接觸到日常生活用品、動手去進行產品原型的制作和打樣。并通過實驗反復推敲。

柳宗理設計理念中的物性主要體現在他對于產品功能的注重，認為大多數產品失敗的原因在于設計師對產品外在的過多表現，而忽視了產品內在結構。內在結構包含產品整體框架的搭建、功能的設置與功能結構設計的可用性、對材料和技術工藝的選用等。設計師作為整個環節的搭建者，需要對各個節點所需的科學知識進行整合。柳宗理在金澤美術工藝大學任教期間，常常在生產車間中授課，課程內容包含了產品制作流程所需要的各類知識，諸如心理學、市場學、材料學等各個方面，設計師必須在工作中密切協調與各個領域的專家在生產實踐方面的豐富經驗，以此讓設計師體會科學技術和各領域知識融合的重要性。

四、柳宗理設計理念對于中國傳統手工藝的現實意義

柳宗理的設計理念對于中國傳統手工藝來說，相對較多的以機械化時代的視角，圍繞民藝的“技術”和“審美”方面來進行現代化創新。但受其時代的局限性，還需對21 世紀信息產業發展為民藝創新發展帶來的機遇進行分析與闡述。中國傳統手工藝的出現可以追溯至數千年前，其主要目的為制作當地居民生活所需的日常用品。隨著現代化的推進，這些過去生活所需的用品和工具愈發減少，逐漸脫離了人們的日常生活。而傳統工藝匠人的手工技法也也因為載體的缺失，面臨著失傳的危險。中國傳統手工藝急需現代化的創新與改造。

1.直面機械化浪潮，加強文化在地性

相較于冰冷的機器，中國傳統手工藝者通過將心注入，用雙手可以制作出更為溫暖的手工藝作品。但面對中國工業化的浪潮，傳統手工藝不可一味地排斥機器而強調手工參與。應當與機械化的生產方式適當結合，提高生產效率。通過創新地選用現代材料，降低成本提高手工藝產品的商品化。如今我國的鄉村振興計劃，打破了原有的封閉式的鄉村環境。越來越多的村落依靠自身的特有手工藝實現機械化、產業化，取得了明顯的經濟收益。柳宗理曾強調：“真正的美應經得起現實社會的檢驗，而對于傳統工藝而言，只有通過走出封閉的環境，走向現代化，根據市場的需求進行把控，調節機械化參與的程度，才能制作出符合現實需求的手工藝產品。讓更多消費者慢慢找到它們的獨特審美之所在。”

山西臨汾以其傳統布老虎的工藝制作（圖3）而出名，藝人能夠通過當地特有的手工藝編織技法制作出精致富有活力的布老虎擺件而獲得收入。但若時至虎年，布老虎的市場訂單供不應求。面對這個問題，當地手工藝傳承人劉海蘭決定引入機器進行工作量大、重復率高的胚樣制作，用機器代替人力。在胚樣的制作基礎上，手工藝人僅需單獨制作布老虎的神態、五官等要素。這樣一來，既大大加快了生產效率，又能夠以碎片化的方式，保留了手工藝產品的技法和審美價值，使傳統布老虎制作工藝得到了傳承與現代化的創新發展。

圖3 山西臨汾布老虎（圖片來源：人民號《為什么五千年歷史看山西臨汾》）

2.忠誠于人性的情感體驗

傳統手工藝品承載的文化內涵和美學氣質往往能夠觸動消費者，在現代化進程不斷加快的今天，以科學技術飛速發展，帶來我們所處社會環境的巨變。而作為社會中的人，總是處于一個不斷適應社會變化的狀態之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越來越冷漠。在程式化的現代工作方式下，人們的情感被理性和實用性的產品所埋沒，丟失了作為人的感性情感。不過與此同時，我們也看到了國風國潮設計的流行。一方面是源于年輕一代對中國文化的認同與自信；另一方面也是表現出對于現代生活中功能性與實用性產品的“叛逆”。正符合柳宗理所說的“真正的美，應呈現其所處時代、民族、地域等條件共同反映的文化氣質”。因此，要使傳統手工藝重新煥發生機，就需要精準把控影響當下消費者情感變化的各種因素。將手工藝品背后所承載美學氣質的地域情感、民族情感結合起來。

例如自然造物文化創意有限公司依據中國傳統節日發起的“大過中國年”將節禮背后的傳統工藝與消費者的民族情感相結合。以設計為線索，結合當地的手工藝特色進行傳統節禮的現代化改造與創新。其中較為典型的莫過于對遂昌長棕傳統工藝（圖4）的再造。依據人們對于端午節的民族情感認同。與手工藝節禮的制作結合起來。其審美不單單拘泥于工藝與形制本身，而是更多地與當下青年節奏的現代化生活方式，現代化節奏、現代化情感相結合。滿足年輕一代消費者的喜愛，在滿足經濟收益的同時，為傳統手工藝的傳承發展提供更廣闊的社會空間。

圖4 山西臨汾布老虎（圖片來源：搜狐-中國文化報-我在遂昌，甜美長粽等您來）

3.發揮傳播技術的正向作用

機械化工業制造作為柳宗理所在時代的先進技術，以解放生產力的形式促進日本民藝的轉型發展。而在21 世紀的中國，基于互聯網的發展，社會生產力不僅僅局限于對實物產品的生產，也涵蓋圖片、視頻等可傳播電子信息的制作與傳播。一方面，越來越多的受眾習慣了以電腦、手機、電視等設備作為信息涉獵的媒介。另一方面，現代傳播技術在一定程度上擺脫了地域空間的限制，便于傳統工藝藝術的傳播。因此，中國傳統手工藝的庚續將，表達工藝理念、傳播工藝文化、保護工藝根基要站在社會受眾與時代發展的角度既需要靠自身工藝技術的現代化創新，也需要充分利用當今飛速發展的科技手段，依靠數字媒體等載體進行傳播。

中國青年網主導制作的沙畫視頻《非遺看中國》通過使用現代化的數字媒體技術的展現手法，表現了越劇、皮影、苗繡以及古建筑榫卯結構等中國傳統手工藝的非凡的一面。讓網友可以輕松通過多種視頻平臺，獲得感官體驗的愉悅，經由b 站、抖音等百家媒體渠道的轉載，總播放量突破了千萬次，以現代憑借數字傳播的便捷性和網絡的定向分發機制，實現了傳統手工藝理念的表達，工藝技術的傳承與傳播。

結論

柳宗理是日本工業設計史上承上啟下的現代設計師，他將父親柳宗悅的民藝理念的精髓吸收，提出直面現代機械化的發展浪潮，制作出經得起時代檢驗的手工藝產品。將看似難以調和的西方現代主義和東方傳統文化進行設計上的重塑，有機的提取了民藝背后的文化氣質和審美屬性。與現代設計的功能性、實用性理念相結合。為日本現代設計的發展注入了新時代動力。柳宗理的設計探索之路也對中國傳統工藝的發展有所啟示。在現代工業技術、信息技術、網絡技術高度發達的中國，振興傳統工藝不能單單制造出所謂傳統工藝“民族風格”的刻意形式，更要跳脫出傳統工藝的框架，從機械化、商品化的角度重新審視傳統工藝。直面社會的巨變，尋找社會群體在一定時空下的功能訴求、情感訴求。以現代社會能夠接受的方式，對傳統工藝進行創新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