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楷?！辈既悻敽? 將“中國”刻在石上，把祖國放在心中

嫣然

在中國西部的77號界碑，是用石頭拼成的五星紅旗，它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守護著我們祖國的邊疆。護邊員、“人民楷?！眹覙s譽稱號獲得者—布茹瑪汗·毛勒朵，與這些特殊的石頭有著不尋常的故事。

2022年3月，中央宣傳部、全國婦聯(lián)向全社會發(fā)布2022年“最美巾幗奮斗者”先進事跡和“全國三八紅旗手標兵”名單。年近八旬的柯爾克孜族大媽布茹瑪汗·毛勒朵，在2019年9月獲得“人民楷?！眹覙s譽稱號后，再一次走進大眾視線。

中國石，中國心

北緯39.8度，東經(jīng)74.6度，平均海拔3000多米，這是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克孜勒蘇柯爾克孜自治州吉根鄉(xiāng)，位于我國邊境線的最西端，這里離祖國的心臟很遠，卻離主權(quán)很近。每天，祖國領(lǐng)土上的最后一縷陽光都會在這里落下。

1964年，只有19歲的布茹瑪汗·毛勒朵與丈夫第一次來到吉根鄉(xiāng)的冬古拉瑪山口，成為第一批護邊員。

吉根鄉(xiāng)三面高山環(huán)繞，北接南天山山脈的西端，南靠帕米爾高原，冬古拉瑪山口是帕米爾高原中國通往吉爾吉斯斯坦的一處邊防隘口。這里海拔4200多米，山頂積雪常年不化，山間氣候復雜多變。惡劣天氣下，泥石流和暴雪時有發(fā)生。

上世紀60年代，冬古拉瑪邊境線上還沒有明顯的界碑。望著綿延的邊境線，看到不時有牧民越界放牧，布茹瑪汗知道了什么是邊境，什么是國家。她意識到守護邊境的重要意義。

作為護邊員，獨身一人闖冬古拉瑪山是布茹瑪汗的家常便飯，對于第一次刻“中國石”的場景，她仍然記憶猶新。

那是一個傍晚，她在護邊途中趕上山洪暴發(fā)。因為路很滑，她不小心從馬背上摔下來將腳摔腫了。饑腸轆轆的布茹瑪汗拖著疲憊的身體，來到一處石壁下躲避風寒，直至天黑也無法回家。

陰森無助的夜里，一聲熟悉又恐怖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布茹瑪汗很快就反應過來，那是狼嚎聲，而且正在靠近她所處的山口。

孤立無助的布茹瑪汗想到父親曾教給她的一個防身術(shù)，旋即在地上扒拉干樹枝和雜草，又從棉衣服上撕下一團棉絮，在那只兇惡的狼即將靠近之時，點燃一堆火。在火光的映照下，布茹瑪汗張嘴大聲喊叫著。不一會兒，那只本打算撲上來的獨狼，竟然偃旗息鼓了。

逃過一劫，布茹瑪汗驚魂甫定。她下意識地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護身，突然想到：剛才如果被狼吃掉豈不是白死了？如果在這石頭上刻上“中國”兩個字，就算死去，我刻的石頭不是還在嗎？

于是，她用柯爾克孜文在石頭上刻下了“中國”兩字，刻完后又將石頭緊緊抱在了懷里。那一刻，她突然感到“中國”是那么的具體，又離她是那么的近，心中的恐懼與不安逐漸消除，貼在胸口的“中國石”被她焐出了生命的熱度！

后來，布茹瑪汗又學會了用漢語寫“中國”兩個字?；貞浧鹱约号吭谘┑厣?，在第一塊青石路標上學刻漢字“中國”的場景，她仍然是那么的激動?！爸袊倍衷谒闹兄赜谖《胙┥??！爸袊币彩撬簧男叛?！

“大的石頭就直接刻在上面，小的石頭怕被風吹走，刻好了還要用其他石頭固定?！辈既悻敽拐f：“最開始沒有工具，只能用尖石頭刻，一天刻一塊。遇到風雪天，手伸出來就凍僵了，放進懷里焐一焐才能繼續(xù)刻。后來有了鐵錘和釘子，就能刻得快些，一天能刻好幾塊。”

“中國”是我們腳下的土地，是我們的依靠。沒有“中國”的完整，就沒有我們的幸福，哪怕是丟掉一塊石頭都不行。

界碑附近的石頭，只要能搬得動的，她都刻上了祖國的名字。 她刻的10萬多塊“中國石”，綿延在冬古拉瑪山、阿拉脫力山、尾巴拉山沿線20多萬公里的國境線上，這些“ 中國”石既是巡邏路標，也是國家神圣不可侵犯的象征。

2007年7月1日，65歲的布茹瑪汗光榮地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曾經(jīng)青春美麗的少女如今已成飽經(jīng)風霜的奶奶，半個世紀的風霜雨雪中，她創(chuàng)造出無一例人畜越境的守邊業(yè)績。每天巡邊最少要走20公里的山路，她在守邊路上留下的腳印多達1.6億個，相當于環(huán)繞地球走了兩圈。

他們都是我的孩子

1942年，布茹瑪汗出生在克州烏恰縣吉根鄉(xiāng)一個貧苦的牧民家庭。父親是孤兒，自小和5個兄妹為巴依（富戶）家放牧謀生。她記得很小的時候，父親帶她看了一場電影，電影中一位牧民為了保衛(wèi)家鄉(xiāng)失去了兒子。電影看完父親早已失聲落淚，也正是那時，父親將國家和家鄉(xiāng)的概念告訴了她。對于來之不易的新生活，布茹瑪汗的父親十分珍惜，他在彌留之際叮囑子女：“這里是解放軍吃著草根才得到的解放，你們要守好邊境，像待家人一樣待解放軍。”父親是對她影響最深的人。

“他們從內(nèi)地過來，離開了他們的家鄉(xiāng)、他們的父母來保衛(wèi)祖國，他們把祖國放在心里，把每一個村民當作親兄妹一樣，我要把他們當作親孩子、親家人。”這是布茹瑪汗一直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1999年的一天，邊防連官兵一行8人在邊防線巡邏，因頭一天都淋了雨，全身濕透，這一日又遇雨雪天氣。他們?nèi)死яR乏，迎著惡劣天氣從4000多米的冬古拉瑪山口趕往布茹瑪汗家的途中，一位叫羅齊輝的浙江籍戰(zhàn)士，因遭受奇寒天氣和雨雪侵襲，雙腿嚴重凍傷，一開始麻木，繼而失去知覺，從馬背上一個跟頭栽了下來。

那天天黑路滑，布茹瑪汗左等右等都不見戰(zhàn)士歸來，前去查看時，那位戰(zhàn)士早已不省人事。

布茹瑪汗急得眼淚都掉下來了，她急忙招呼大家將羅齊輝抬到自己的氈房，一邊將戰(zhàn)士的雙腳迅速揣進自己懷里保暖，一邊催促兒子麥爾干用最快的速度宰一只羊，用柯爾克孜族的家傳秘方：用熱羊血來洗凍傷，挽救兵孩子的一雙腿。

當麥爾干將羊血準備好后，卻發(fā)現(xiàn)羅齊輝左腳的鞋襪跟腳凍在一起，怎么也脫不下來，布茹瑪汗來不及多想，連襪帶腳一起放入羊血中揉搓、擦洗，不久，戰(zhàn)士蘇醒了過來，布茹瑪汗脫下他的鞋襪后發(fā)現(xiàn)，他的左腳整個腫脹，皮膚和指甲發(fā)青，足趾冰涼、沒有疼溫覺。

“不會足趾末端壞死了吧？”這下，麥爾干急了。布茹瑪汗急忙吩咐麥爾干將羊開膛破肚，取來熱騰騰的羊內(nèi)臟，融入羊血中一遍又一遍反復揉搓、擦洗，又將羊皮嚴嚴實實裹住戰(zhàn)士的雙腿。經(jīng)過不懈的努力，戰(zhàn)士的腳趾終于恢復了知覺。

養(yǎng)了近一個月，看到戰(zhàn)士腳部有水皰的地方破裂，新皮雖然已經(jīng)長出，切口新生肉芽組織生長的地方卻有裂口，布茹瑪汗又將羊尾巴油熬煮成羊油，給他涂在裂開的地方;腳部沒有裂口的地方，她就將生奶煮熟后再放涼，用結(jié)在上面的那層奶皮去涂抹。功夫不負有心人，慢慢地，戰(zhàn)士之前凍傷后壞死的青灰色皮膚變成了健康色。

8月1日建軍節(jié)當天，布茹瑪汗又讓兒子宰了孫子心愛的名叫“摩托”的黑頭小山羊，慶祝建軍節(jié)和羅齊輝的康復。事后戰(zhàn)士們才知道，當時怕孫子哭鬧，她絞盡腦汁把孩子“騙”出去后才殺的羊。當晚，戰(zhàn)士們點上篝火，吃著烤羊，圍著氈房和布茹瑪汗一家共同過節(jié)。

這件事已經(jīng)過去20多年，每次談起，布茹瑪汗還是情緒激動，掩飾不住內(nèi)心的欣慰和喜悅，以及無法割舍的深深思念。

50多年來，她用母愛情暖一代又一代邊防官兵，以幾十年的愛兵情結(jié)，澆灌著軍民聯(lián)防守邊的鋼鐵長城。部隊官兵稱她家的氈房是傳播母愛的“兵站”，而她卻有數(shù)不清的“兵兒子”。官兵們以她守護的山口為名，親切地稱她為“冬古拉瑪媽媽”。在她身上，折射出的是一個守邊民族的赤子之心。

傳承家風，守邊護邊信念不變

自古以來，道阻且長的帕米爾高原神秘而不乏故事，著名的英雄史詩《瑪納斯》在這片土地上廣為流傳。和平年代里，柯族人民延續(xù)著世世代代對家國的忠貞。

對于布茹瑪汗而言，熱愛祖國就是一種信仰。因為巡邊工作她照顧不了家庭，最初她的丈夫有意見，她說：“沒有國家哪有小家？只有邊境線安穩(wěn)國家才能安穩(wěn)，我們的小家才能幸福生活。”她的執(zhí)著，深深打動了丈夫，默默支持成了丈夫終身的守候。

像父親影響自己一樣，在布茹瑪汗的影響下，她的5個孩子全都成了義務護邊員。麥爾干·托依齊拜克是布茹瑪汗的二兒子，他和大哥伊拉提、兩個妹妹瑪依努爾、阿依木比都出生在母親護邊的氈房里。

小時候，麥爾干總是埋怨：“媽媽為什么總把幼小的我們留在家里，為什么不能像其他人的媽媽一樣給我們做熱飯熱湯，自己卻跑去巡邊、護邊？”慢慢地，他似乎懂了?！懊看紊仙剑匆妺寢屧谑^上刻‘中國’。這兩個字看得多了，祖國和家鄉(xiāng)的意識漸漸在我們腦子里生長起來。”

護邊的路不好走，麥爾干心疼母親，12歲便上山陪著母親一起巡邊、護邊。

由于長期在山上徒步行走，布茹瑪汗膝蓋損傷嚴重，2019年3月，她在家人陪同下做了摘除兩塊半月板的手術(shù)，目前只能拄著拐杖行走。

如果說自己受傷還可以忍受，那么兒子因為巡邊受傷，卻是這個母親心中一輩子的愧疚。

阿曼圖爾·托依齊拜克是布茹瑪汗最小的兒子。2001年，17歲的阿曼圖爾正式成為一名護邊員。在一次巡邊過程中，布茹瑪汗和他正在擠馬奶時，突然看到7頭牦牛即將越境。阿曼圖爾沒多想，直接騎著母馬前去驅(qū)趕，牦牛被及時攔下。

在返回途中，母馬急切地想趕到小馬駒那里，跑得飛快。加上草場上每隔幾米就有一個旱獺窩，結(jié)果馬的前蹄踩進窩里，直接跪倒在地，狠狠摔下的阿曼圖爾，被壓在馬身下好久爬不起來。

兩年后，年齡漸長的阿曼圖爾經(jīng)常感到腰疼，到醫(yī)院檢查后，被確診為因受重擊，脊椎骨變形。

布茹瑪汗這才想起，兩年前兒子曾從馬背上摔下這件事。她愧疚不已。阿曼圖爾卻說：“外公在世時經(jīng)常教導我們，為了祖國邊境線的安全，我們要守好自己的領(lǐng)土。您守邊守了50多年，受的傷更多都沒怨悔，我這點傷算什么呢？”

多年來，布茹瑪汗義務護邊的事跡在西陲高原上傳頌，受到她的感召，越來越多的牧民在放牧時主動承擔起義務巡邊、護邊的任務，而吉根鄉(xiāng)護邊員更是增加到了700多名。在政府的補貼下，布茹瑪汗還在烏恰縣城購買了牧民安置房。用布茹瑪汗的話說，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3個家。但是在她心中，最牽掛的還是那座矗立在定居點幾十公里外、冬古拉瑪山口邊境的氈房。

如今，布茹瑪汗專門把家里的一間房子改造成“布茹瑪汗·毛勒朵特色博物館”，也是愛國主義教育基地，常有疆內(nèi)外的參觀者慕名而來，布茹瑪汗熱心地為大家講解：以前我騎毛驢，好幾個小時才能到達邊境線，現(xiàn)在道路暢通，幾十分鐘就能到了。雖然人在變老，但我刻過的石頭“中國，祖國在我心中”依然堅硬。老人除了會說“中國”兩個字，不會講其他漢語，她用柯爾克孜語給生活打了個形象的比喻：過去的苦日子也算過去了，現(xiàn)在是真正過上了“喜鵲在綿羊背上筑巢的日子—很溫暖！”

“高高的雪山，無怨的腳步，冬古拉瑪山口，流淌著長長的冰河，我騎著馬兒守衛(wèi)著這塊土地……”這是布茹瑪汗大媽自創(chuàng)的歌曲《冬古拉瑪》，也是她守邊時最愛唱的一首歌。今年3月，她拄著拐杖坐著兒子麥爾干的皮卡再次來到冬古拉瑪山口，俯身捧起一塊刻有“中國”二字的生命之石，深情地在上面撫摸著，就像是在撫摸母親的臉，是那么難以割舍……

“我們?nèi)矣媚_步丈量祖國神圣領(lǐng)土的決心不變，守邊護邊的信念不變，心系祖國的愛國之情不變?！辈既悻敽沟膶O女，北京林業(yè)大學大四學生薩麗肯比告訴我們，這是他們的家風，是從她曾祖父那里傳承下來的，在奶奶布茹瑪汗·毛勒朵的感召下，會一直傳承下去。

（感謝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各級婦聯(lián)、吉根鄉(xiāng)黨委副書記空都孜·努爾艾力、薩孜村黨支部書記江云輝、翻譯阿洪白克·托合托遜對本次采訪的大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