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勁楠
沿著卡普河邊坑坑洼洼的簡易公路逆流而上,便進了山溝。西天山多樹木,進山之后一路上更是郁郁蔥蔥。此時正是初夏,路邊的野杏樹剛剛掛果,不時有枝杈剮蹭進敞開的車窗里。猝不及防,幾粒嫩綠的、黃豆般大小、帶著細細絨毛的果,就落在了我的手心里。
汽車行至十多公里處,另一條南北向的大溝將公路分出一條岔道,于是這里就變成了東西南北往來的交匯點。交叉路口邊有間銹跡斑斑的小鐵皮屋,屋前用樹枝木棍潦草地搭了一個涼棚,耀眼的陽光從涼棚雜亂無章的縫隙投射下來,斑駁的光影像一塊塊補丁,縫縫補補拼湊出一塊陰涼。一張簡易的桌子和幾個充當凳子的木頭墩子幾乎占據了所有的陰涼。這就是我的朋友,堯勒巴依·沙巴爾別克經營的小賣部。
一
小賣部處在交叉路口,成了南來北往過路人的歇腳地。漸漸的,就連方圓幾十里的貓貓狗狗也喜歡三三兩兩地來這里尋吃食。大山里歇腳喝酒的地方能有啥吃的,無非是一地的瓜子皮和花生殼。或許是我誤解了,這些貓狗并不是來尋吃的,說不定它們覺得大山里太寂靜了,只有這里有點聲響。畢竟這里每天都有等車的、聊天的、喝酒的、喝口礦泉水歇腳的。
小賣部門前的涼棚下是大山里最熱鬧、最聚人氣的地方。無聊的時候我也喜歡往那里湊,我說的是一開始,后來不無聊的時候我也喜歡往涼棚下湊。
大山里的牧民是熱情禮貌的,即便見到陌生人,也會用有溫度的目光注視著你,是那種全神貫注、心無旁騖的注視。和這樣的目光對視久了之后就覺得,大山里滋養的目光是與城里的不一樣的,這些眼眸很清澈,清澈得可以看見眼底和心里。他們就這樣直視著你,然后伸出手來和你握手,握手時有時微笑,有時面無表情,有時沉默,有時會捎帶上一句生硬的“你好”。
我第一次見到洪醫生時就是這樣的。混在一圈喝酒的牧民中,洪醫生戴著一頂鴨舌帽,穿一件略顯陳舊、有些褪色但干干凈凈的翻領獵裝,顯得與眾不同,有點像蘇聯電影里的某個到最底層發動群眾的老布爾什維克。他仰起遮掩在鴨舌帽下的臉時,我才發現他的胡須是亞麻色的。他用那雙被酒精燒得渾濁沒有光澤的黃眼珠審視我片刻后伸出手,聲音沙啞但很清晰地說了一句,朋友,你還好嗎?他的手很柔軟,不像其他那些騎馬漢子伸過來和石頭一樣堅硬粗糙的手,而是和在城里辦公室常握住的手類似。我的這種感覺日后在堯勒巴依·沙巴爾別克口里得到了證實,他說洪醫生以前是縣城的名人。
更多的時候,涼棚下是寂靜的,只有斑駁得像補丁一樣的光影投下來,隨著時間一點一點、不聲不響地往東挪移,一直挪到太陽被西面的大山遮住。
隨著光影挪移而忙碌的是我們的男主人,三十五歲的堯勒巴依·沙巴爾別克和他三十二歲、永遠都在忙碌的妻子卡米拉。小賣部沒有生意時,男主人忙著給別人補摩托車輪胎,女主人收拾家務,燒水煮飯。
堯勒巴依·沙巴爾別克,這么一長串的名字叫起來實在麻煩。在我掌握的有限的民語詞匯中,“堯勒”是“路”的意思。我們外出工作經常指著情況不明的前方問路人,堯勒罷嗎?(有路嗎?)需要汽車通行就問馬西朗(汽車)堯勒,需要騎馬通行就問阿特(馬)堯勒。你說得對,我的名字是和路有關系,我媽把我生在了一條小路上,她用路邊的石頭砸斷臍帶……你要嫌麻煩就叫我覺杰。我問他覺杰是啥意思,他指手畫腳地嘗試著翻譯了半天,我還是沒明白,最后他說是小名。
覺杰與山里的牧民有許多不同之處。在山里,幾乎所有家務都由女人來做。覺杰不但幫老婆做家務,更令我吃驚的是,他竟然會蒸包子、拉拉面,這對于山里吃馕喝奶茶的男人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就是好些女人也不見得有這手藝。覺杰這個人有點神秘。
我們的車去縣城時常順路幫覺杰捎點貨。他的小店里只賣一些低廉的酒水、零食,賣得最快的就是烏蘇啤酒和鞏乃斯大曲。從給他捎帶酒水的數量,我估摸著他的生意不錯。覺杰說這個小賣部是親戚臨時借給他的,剛開始他只有二百元本錢,每天天不亮就騎摩托往返二十多公里山路去縣城提貨,等晚上資金回籠后第二天再去提貨,風里來雨里去,天天如此。小店在他的精心照料下生意漸漸有了起色。他一個人忙不過來,便把在縣城里租房子住的妻子和三歲的女兒一同接了過來。妻子來后,小店又擴大了經營范圍,兼營炒面、拌面、湯飯。我問覺杰為什么租別人的房子住,他目光閃爍答非所問地說,天好像要下雨了。
大山里小賣部的一天往往是這樣開啟的。晌午,最先來到小賣部的是穿著干凈的洪醫生。他騎著那匹老馬蹚河過來,然后就遲緩地甚至是有些笨拙地下馬,老馬自己走到河邊吃草,洪醫生一個人在涼棚下獨飲。他身上干凈、褪色的衣服,總讓我聯想到某個勤快賢惠的女人。
洪醫生在涼棚下獨飲,這只是個開始,就好比一個故事的引子,一部樂曲的前奏,一場演出的報幕。不一會兒,就見一個步行的人過來,和他打過招呼后,要了幾瓶啤酒坐下和他對飲。沒多久又來了個騎馬的,和他們打聲招呼,然后翻身下馬,進店拿了幾瓶啤酒過來坐下。洪醫生在棚下喝酒,他的那匹老馬在不遠處一邊吃草一邊搖著尾巴驅趕蠅蟲。就在他們酒快喝光的時候又來了兩個騎摩托車的人,寒暄了幾句,騎摩托的人又抱來幾瓶啤酒。
就這樣,大半天時間里不停地有人離開又有人加入,酒瓶子堆了一大堆。他們說笑談論著,最后就唱開了。一個年長的白胡子老者起身又挑眉毛又丟眼神地唱罷坐下,一個年輕人就呼地一下起身,紅漲著脖子指著天指著地。不待年輕人坐穩,白胡子老者又站起來唱。這次他唱完后,年輕人沒有唱,而是生氣了似的轉身,在眾人的哄笑聲中走了。覺杰忙活著拾掇一大堆空瓶子的時候比他們更興奮。我問他,他們唱的啥?覺杰說,年長的是當地人,他在歌唱卡普河有多美,河邊的姑娘有多漂亮。另一個是山里林場來的,他不服氣,唱山里的花有多香,空氣有多好。那他為什么要走?覺杰雙手一攤說,他唱不過生氣了嘛。后來那幫人就手舞足蹈地開始跳舞了。洪醫生喝醉了,他枕著胳膊仰面躺在草地上。我說你喝這么多干啥。他紋絲不動,仰臉望著天說,你看天這么藍,草這么綠,不喝干啥。不遠處,洪醫生的老馬雕塑般佇立在河邊等著馱主人回家。
起初我和朋友去小賣部,卡米拉見到我們不冷也不熱,甚至有些生分。她三歲的女兒古麗娜爾性格有點自閉。我們每次去都要給小姑娘一些糖果。看到我們喜歡孩子,卡米拉的臉上漸漸有了笑容,端來的奶茶也比先前香濃了許多。
在草原,三十歲以上的人,無論男女,你無法從臉上判斷他們的真實年齡。剛開始見到卡米拉的時候覺得她很老相,熟悉了反倒沒這種感覺了。她的個頭足有一米七,五官周正,不過,生活在她臉上過早地留下了痕跡。覺杰說,我老婆子年輕的時候很漂亮,那時追她的人多,如果勞動少一點,像你們城里女人那樣天天在臉上抹東西,鏡子里這樣照那樣照,她現在也一樣漂亮。他說話的時候還夸張地用手比畫著,表情詼諧。卡米拉讓我想起了那幾顆被剮蹭到車窗里的青杏。
小店的生意依然紅火,滿以為從此覺杰就可以大步流星奔小康了,一天,覺杰卻臉色陰沉地告訴我,他親戚看他生意一天比一天紅火,便要收回小賣部自己干。那你怎么辦,不干了?我問。為啥不干?房子是他的,他現在要我也沒辦法,我另外找一個地方干。
沒幾天,覺杰就找人在離商店十多米處的河邊洼地處平了一塊場地,用木板、塑料布搭了間沒有門、四處漏風的簡易房,又將鐵皮屋前自己搭的涼棚拆下搭在房前,涼棚下栽了四行高高低低的木棍,上面鋪上木板,中間兩行高的是條桌,兩邊矮的是兩行長凳。一切就緒后,看著比破舊的鐵皮屋更為簡陋的“未來商店”,我憂心重重地問,這么破,又不臨公路,有人來嗎?他則輕松地說,沒事,生意好好做會有人來的。
多年的野外生活教會我許多野外生存技能,比如說砌爐灶。我幫覺杰在簡陋得不能稱為“房子”、確切地說應該叫“窩棚”旁邊,用磚砌了個灶臺。山里要什么沒什么,爐條沒有就用鋼筋湊合,煙筒沒有就用磚壘,忙了好半天才弄好。在河邊洗干凈手,我喊道,卡米拉,燒茶。喝茶之前,覺杰鄭重其事地讓我用紅油漆在木板上給他寫“商店、食堂”幾個字,事關臉面當然馬虎不得,于是青山綠水間便有了一塊醒目的招牌。坡上的商店也開張了,我很為覺杰擔心。
二
又是一個掌燈時分,潮濕沁涼的下山風裹挾著大山深處的草木氣息撲面而來,月光下,卡普河載著一河碎銀子緩緩遠去。卡米拉點燃了馬燈,涼棚下就有了一團昏黃。喝了酒的覺杰對我講起了那些如卡普河水般流逝的往事。
我年輕的時候不懂事,和幾個朋友偷了別人家的馬被判了三年刑。出獄后就一直在縣城做小生意,卡米拉就是那時認識的。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時候錢好賺,沒有幾年我就有了積蓄,去霍爾果斯口岸做邊貿生意,生意不錯,又賺了錢,我就帶著卡米拉和幾個朋友去了哈薩克斯坦。在阿拉木圖,我們把這里的大米倒過去再把那邊的皮毛販過來,生意也不錯。后來卡米拉要生孩子,我們就回來了。古麗娜爾就生在霍爾果斯,是一個漢族醫生給接生的。我們有這樣的說法,小孩來到這個世界上,看到的第一個人是誰,他就像誰。你看我的古麗娜爾,她有點像漢族。有了她以后,我們回到了縣城,我在市場做生意,卡米拉在家帶孩子。日子過得清閑,也很無聊。就在那時我學會了“炸金花”,三年時間輸光了所有的積蓄,我像著了魔似的,整天腦子里就想著它,無論卡米拉怎樣和我吵鬧都無濟于事,再后來房子也賣了。說到這里,覺杰長長嘆了一口氣,仰頭將瓶中剩余的啤酒喝了個一干二凈,唉!這些年卡米拉跟著我沒少受罪,換了別的女人說不定早跑了。
我回頭看見,卡米拉在屋里默默地擦拭著那個他們從阿拉木圖帶回來的“沙瑪瓦”(燒開水用的器皿)。除了那輛摩托車,這是他們所有家當中最值錢、最漂亮的物件,白銅做的,很精致。平日里總是被卡米拉擦拭得锃明瓦亮的,閃耀著往昔的光彩。
我對覺杰說,你有福氣,攤上了個好媳婦。覺杰說,我年輕的時候也很漂亮,不管走到誰家氈房里,姑娘都會熱情地招待我。我糾正說,男人不應該用“漂亮”這個詞。
喝了酒的覺杰來了精神,喋喋不休地說著,我第一次見到卡米拉就忘不掉了,回到家里吃飯想她,睡覺也想她。去找她,她傲得很,不理我,我就每天騎著摩托車去她家門口等她,她不出來,我就吹口哨。當時我就一個想法,我看上的女人誰也搶不走。時間長了,慢慢地她就和我說話了,她讓我不要這樣,我對她說,我看上你了,你是我的。每天我都想見到你,見不到你,我白天吃飯不香,晚上睡不著覺。后來我們熟悉了,她就讓我去對她父母講。這時,卡米拉在里面用哈薩克語說了句什么,覺杰嬉皮笑臉地回應了一句。我想她大概在說覺杰當時臉皮厚死纏爛打吧。我說,卡米拉,你嫁給覺杰可算是倒了霉。卡米拉笑著說,就是,就是,那時候不知道嘛,那時候條件好的追我的小伙子有好多,可不知道為什么就看上他了。我說,漢族人有句話說“好女怕纏”。
覺杰收起了笑容,話鋒一轉說,我們還有半輩子要活,以后的事情誰知道。有一天我說不定還能當真正的巴依,到那時我就帶上卡米拉、古麗娜爾再去阿拉木圖轉一圈。
我這個時候才明白,覺杰普通話說得好,蒸包子、做拉條子、包餃子這些技能都是三年的牢獄生活中學會的。每當最后一批客人走后,卡米拉拖著疲憊的身軀收拾殘局時,覺杰就主動幫她,還會說一些溫存體貼的話,老婆子累了,來坐一會兒。
我的擔心是多余。從坡上搬到了坡下,覺杰的生意漸漸好轉。南來北往的人依然在他店里駐足。方圓幾十里的酒鬼依然喜歡在他這里扎堆。相比之下,坡上的商店就顯得門庭冷落了。自從覺杰拆了鐵皮屋前的涼棚后,他那親戚一直都沒有再搭,鐵皮屋整日暴曬在陽光下,開啟的那扇櫥窗里,一個老頭永遠坐在那里,一支又一支地抽著莫合煙,打發著寂寥的時光。覺杰說,那老頭是真正的巴依,家里牛羊成群。
卡普河流到這里分了一個叉,因此,兩河之間就形成了一座小島。小島上遍地密密匝匝的酥油草,像綠地毯,洪醫生的木屋就掩映在小島蔥郁的樹林中。這儼然是一幅絕佳的田園風光圖。但這一切對于一個視酒如命的人,遠不如喝光一瓶鞏乃斯大曲后的感覺。洪醫生每天都會騎著他那匹老馬過河來喝酒。
說洪醫生是“老漢”,其實他的真實年齡也只有五十二歲。這個年齡也是人的壯年時期,是酒精將這個壯年人燒成了衰老的模樣。眾多喝酒的人當中洪醫生是最斯文的一個。他總是穿戴得干凈整潔,喝得再多都是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用他那渾濁而溫和的目光看著你,用沙啞、含糊不清的聲音和你打招呼。他一次能喝一瓶鞏乃斯大曲,喝與不喝時的精神狀態都差不多,這是酒精中毒的人共有的特征。有時他喝到了極限就翻身上馬,任別人怎樣勸都不下來。酗酒使他幾乎喪失了所有的生活能力,包括走路。無論他到哪里總是騎著那匹老馬,馬對于他,就是拐杖、輪椅。他坐在涼棚下喝酒,馬就規規矩矩地在不遠處等候。只要爛醉如泥的主人上了馬,它就會自己馱著癱軟的主人,緩慢地,小心翼翼地過河,往自家的方向走。
一天早晨,洪醫生騎著馬到小店將一只老母雞遞給覺杰說換三瓶酒,他把三瓶酒揣在懷里,將衣扣扣得嚴嚴實實,拽了拽衣服對覺杰說,我老婆子要問你雞的事你就說不知道。說話的時候他的神情像個小孩。實際上,在他老婆的眼里,他就是個孩子,洗臉洗腳都得她來幫他完成。我見過那個看起來比他還老的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我真的無法想象她那弱小佝僂的身軀是怎樣承擔眾多繁雜事務的。果然,下午老太太找上門來了,她沒有責怪覺杰,也沒有提雞的事,只是和風細雨地說,以后老漢要喝酒,一次最多只能給一瓶。很顯然,老太太是個明事理的人。
覺杰說,十多年前的洪醫生是縣城有名的醫生,不但醫術高明而且相貌堂堂,正是他的名氣和相貌才娶到了花容月貌的妻子。別看老太太現在老得像個杏干,二十多年前她可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美女。我問覺杰,老太太現在年齡有多大?他說,也就四十五六吧。在城市這個年齡也還是半老徐娘的季節。
三
在覺杰半生不熟的漢語里,講得最流利的幾個詞就是“好、行、可以”。因此你就不難理解我和他關系好的緣由了。一天傍晚同事過生日,我找覺杰讓他騎摩托車帶我去縣城買熏鵝。這時天空中飄起了毛毛雨,我擔心他不一定去,誰知道他二話沒說將手里還沒吃完的飯碗往桌上一放說,行,可以,趁著雨還沒下大現在就走。卡米拉追出來在后面叮囑著,小心點,下雨路滑。崎嶇的山路上他把摩托車開得像飛一樣,我在他耳邊說,慢點,我孩子還小。他說,沒事,萬一你出事了,我會照顧好你老婆子的。我說,那你就再開快點,出了事卡米拉就交給我了。
到了縣城,一路上覺杰不停地停下和熟人打招呼,我感覺滿縣城的人他都認識,都是他的朋友。
有兩天沒見到覺杰了。傍晚時我去了他那里,卡米拉仍然在忙碌。覺杰呢?我問。縣城去了,卡米拉頭都沒抬地回答。見卡米拉臉色不太好,我便不再問了。大約過了一支煙的工夫,我聽到了那輛破本田的馬達聲。覺杰說他去縣城租房子了,房東把房子賣了,新來的房主限他兩天之內搬走。今天我在別處租了一間小房子暫時先把東西放在那里,等到了冬天再說。真是麻煩,明天還要下去搬家。我想寬慰他幾句,可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氣氛變得沉默了。真的是貧賤夫妻百事哀,誰曾料想真正哀的事情還在后面。
第二天傍晚,就在覺杰搬完家回來的路上,在山路的一個轉彎處,與另外一輛下山的摩托車撞上了。據覺杰說是對方的車速太快。人倒沒什么,只是兩人的摩托車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雙方先是爭執然后又動了手,覺杰一個人當然是吃了虧。對方不但打了他,看到他的摩托車沒有牌照便威脅說,如果不給錢就把他送到交警隊。無奈之下,他們連嚇帶搶掏走了覺杰身上僅有的一千元提貨的錢。
我見到覺杰時,已經又過了一天了。覺杰仍然躺在床上,說頭痛得厲害,看來那兩個人下手挺狠。卡米拉板著臉一言不發地拿著毛巾給覺杰敷著擦傷的皮膚。一千塊呀,卡米拉得賣多少份拌面、多少瓶鞏乃斯大曲,換了誰心里能好受?!
卡米拉去縣城收拾新租的房子去了。
兩天后,天快黑時卡米拉才帶著古麗娜爾回來。她穿了件紅色的毛衣。覺杰興奮地對我說,兩天沒有見老婆,我的老婆變得更漂亮了,今天晚上早早睡覺。他夸張地扭頭喊道,古麗娜爾,睡覺,現在就睡覺。三歲的古麗娜爾一臉茫然地看著她爸。
野杏熟了,黃黃的杏子從沉甸甸的枝頭不時掉落在已見枯黃的草地上。山路上,打草轉場的牧民來來往往。往昔滔滔不絕的卡普河水卻變得沉靜了許多。就在覺杰決定在離商店不遠的公路旁蓋一間房子時,我們的野外工作也基本結束了。我把一雙登山鞋交給覺杰,委托他轉交給洪醫生。覺杰說已經習慣和我們在一起了,我們要走他心里空蕩蕩的。我對他說,想我了就來烏魯木齊玩。他說,行,到時候我騎摩托車去烏魯木齊找你們。別騎摩托車,騎馬更拽。覺杰笑了,笑得有點難過。
春節時,覺杰從那拉提給我打來電話,說房子已經蓋好了,我問他什么時間來,他說等杏花開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