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漢語與現代英語否定句差異研究

陳嘉怡

(江蘇師范大學文學院, 江蘇 徐州 221116)

否定句是目前已經發現的各種語言都具備的重要句式，我們要想深入了解一種語言否定句的特點，就需要通過不同語言的對比來探究。許余龍曾指出：“比較是人類研究事物、認識事物的一種基本方法，也是語言學研究的一種基本方法。”[1]所以，用雙語對比來探究否定句的特點是有意義且必要的。對二者之間的差異性研究，不僅有利于對兩種語言否定句的教育教學，同時對否定句的英漢翻譯研究也有重要意義。

一、從否定句特征來看

現代漢語更注重句子的意義和語調，[2]而現代英語則更注重句子的形態。現代漢語否定句的特征是句子中帶有否定語氣或否定意義，現代英語否定句的特征則是句子中帶有否定詞。

(一)現代漢語與現代英語否定語素對比

在現代英語中，否定句一般是含有否定語素的句子，英語中的否定語素除了單詞之外還有詞綴。一般來說，在現代英語中詞綴因為沒有具體的詞匯意義因而不能單獨使用，但是它們具有語法意義或附加意義。在現代英語的否定句中，表示否定的詞綴可以分為兩類：否定前綴和否定后綴。否定前綴有：un-、dis-、anti-、non-、de-等。而且在現代英語中否定前綴比現代漢語中否定前綴數量多，其派生構詞的能力更強，比如cover與uncover、appear與disappear、google與ungooglable、hack與unhackable等，在現代漢語中就很少有這樣的新詞出現。否定后綴有：-less、-free、-proof等。但是，并不是所有含否定詞綴的單詞都有否定意義，比如define的意思是“使明確，解釋”。另外，現代英語中的選擇連詞也可以被否定，比如“either...or...”的否定形式就是“neither...nor...”。但現代漢語中的選擇連詞(即“或者”“要么”)則不可以被否定。

在現代漢語中，幾乎沒有表示否定的詞綴(有少數例外，如：不測、不法、不料……)，在這一點上就體現了現代漢語與現代英語的差異性。但是在現代漢語中有許多表示否定的語素，并且否定語素都是可以單獨使用的，比如“不”“沒”“無”“非”等。由否定語素“不”構成的詞有“不安”“不曾”“不如”“ 不料”“ 不然”等。[3]但是隨著漢語詞匯的發展演變，并不是所有包含否定語素的合成詞都表示否定意義，比如“不惑”，它的意思是遇事可以明辨是非，也是40歲的代稱。最初，“不惑”中的“不”確實表示否定，即“不疑惑”，儒家認為人到了40歲就不再會對外界感到迷惑了，因而稱40歲為“不惑之年”。后來就用“不惑”來代指“不惑之年”了，也就是說“不惑之年”這個短語詞匯化成了“不惑”這個名詞，其中“不”的否定意義被虛化了。

由“沒”構成的詞有“沒有”“沒事”“沒法”“沒關系”等，這里的“沒關系”在句中并沒有否定義，如“這次是個小測驗，沒考好沒關系。”但在“沒關系”這個詞使用之初，它的意思還是“沒有關系”，即對“有關系”的否定。之所以認為“沒關系”不再具有否定義，是因為在日常交際中，“沒關系”這個詞語已經程式化了，成為我們經常使用的一種套語。通過以上的例子得知，在現代漢語否定詞中，會有詞匯化和程式化的現象出現，而在現代英語中這種現象極其少見。

(二)現代漢語與現代英語中常見否定詞對比

呂叔湘先生認為，“否定的句子必須要有否定的字樣”[4]王力先生也指出：“表示否定的句子叫否定句，否定句中須要有否定詞。”[5]在現代英語中，否定詞可以由否定詞綴加上形容詞、副詞等來組成，但在現代英語中還存在一種否定詞，我們稱為“完全否定詞”，有完全否定詞出現的句子就是否定句。在現代漢語中則只有“不”“沒”“非”[6]這些否定副詞，這也表明了現代英語的否定詞要比現代漢語的否定詞豐富，相對而言，現代漢語的否定系統要簡單一些。

在現代英語中，完全否定詞表否定，如not、no、nothing等。這里我們著重分析not和no，這兩個詞否定的多是謂語，也可以否定其他成分。

(1)She made noactionto avoid the argument.

她對于這個爭吵沒有采取任何行動。

(2)She did notmakeany action to avoid the argument.

她對于這個爭吵沒有采取任何行動。

在例(1)中，no否定的是action，例(2)中，not否定的是make，但是not和no都是“沒有”的意思，意義完全相同，只是一個否定名詞，一個否定動詞。有時候也會出現意義不相同的情況。

(3)She is nota writer.

她不是一個作家。

(4)She is noa writer.

她完全沒有寫作天分。

在這兩個例子中，not和no否定的都是writer，但是意義卻有所不同，例(3)否定的是“她是作家”，例(4)否定的是“她有寫作天分”。這里的not理解為“不是”的意思，而no為“沒有”的意思。

“不”和“沒”二詞作為現代漢語中常見的否定詞是當之無愧的，都屬于否定副詞，都可以放在動詞前面，即可以對一種行為或者動作進行否定，也都可以放在形容詞前面即對事物的性質或狀態進行否定。

(5)他不喜歡上學。

He doesn’tlikegoing to school.

(6)他根本沒有付錢的打算。

He had nointentionof paying the cash.

(7)他沒看見她。

He did notseeher .

從上面的例子可以發現not可以翻譯成“不”也可以翻譯成“沒”，同樣no也可以翻譯成“不”或者“沒”。說明在現代漢語與現代英語否定詞中，不存在一一對應的關系，因為現代英語中的否定詞比現代漢語中的否定詞要豐富，所以它們之間的關系普遍是多對一的，即英語中不同的否定詞可以翻譯成同一個漢語。比如not、no、nothing、none等都可以翻譯成“沒”。

然而，現代漢語中的否定詞與否定詞之間也有諸多區別，現代英語同樣如此。我們用幾個常見的否定詞來進行對比。在現代漢語中，常見的否定詞有“沒”“不”“別”。從詞性搭配來看，“沒”否定的對象一般是名詞或者動詞，比如“沒吃”“沒水”等；“不”一般否定形容詞或者動詞，比如“不丑”“不吃”等；“別”一般否定動詞，比如“別吃”“別打”等。從否定事情的時間看，“沒”否定的是過去發生的事情；“不”否定的就不是過去發生的事情，它可以否定將來發生的事情也可以否定現在發生的事情；“別”一般否定的是正在發生的事情。從適用的句類來看，“沒”一般不用在祈使句中，“不”的句類適用比較廣泛，沒有特殊的限制，“別”一般用在祈使句中。在現代英語中，常見的否定詞是“not”和“no”，“no”一般否定名詞、動名詞，“not”一般否定動詞(所否定的動詞包括實義動詞、助動詞、系動詞、情態動詞)，而這兩個詞在適用的時態和適用的句類上沒有太大的區別。綜上所述，現代漢語中“沒”“不”“別”的區別以及現代英語中“no”“not”的區別如下表所示：

表1 現代漢語與現代英語否定詞用法分工對比表

現代英語中的否定詞適用于陳述句、疑問句、祈使句、感嘆句所有句類，但現代漢語祈使句中使用的否定詞與在其他句類中使用的否定詞明顯不同。在祈使句中用“別”“甭”“不要”等，而在其他句類中用“沒”“不”。現代英語形容詞沒有否定式，要否定形容詞所表示的性質，必須借助系詞，或者借助否定前綴un-、dis-、non-等。然而在現代漢語中卻不是，如：不安、不才、不成文等。

二、從否定對象來看

(一)從否定詞是否一定要位于否定對象前來看

在現代漢語中，否定詞只能位于否定對象之前，而在現代英語中，否定詞有時候可以放在否定對象之后。

(8)Each does not like linguistics.

(9)All has not come.

當例(8)翻譯成“不是每個人都喜歡語言學”時，否定詞“not”的否定對象是“each”，此時否定詞位于否定對象之后。這句話還可說為“Not each does like linguistics”，而此時否定詞“not”就在否定對象之前了。當例(9)翻譯成“不是所有人都來了”時，否定詞“not”否定的是“all”，此時否定詞在否定對象之后。當說為“Not all has come”時，否定詞“not”就在否定對象“all”之前了。從翻譯后的現代漢語可以看出，現代漢語的否定詞經常在否定對象之前。因而，現代漢語否定詞一直是位于否定對象之前，而在現代英語否定詞既可以位于否定對象之前又可以位于否定對象之后。

當現代漢語否定詞否定的對象是判斷動詞、能愿動詞、趨向動詞時，否定詞只能位于否定對象之前，如：“不能、不是、不去”等。而在現代英語中，當否定詞否定的是助動詞do/does/did、系詞am/is/are/was/were、情態動詞could/would/should時，否定詞總是位于它們之后。所以，當否定詞否定的是each、all等時，否定詞也可以位于它們的后面。

(二)從語序方面來看

在現代漢語里，語序是重要的語法手段，語序的改變會致使整個句子意義的變化，在否定句中也同樣如此。但在現代英語中，要借助形態的變化來表達相應的意義，比如想要表達過去發生的事情，就要用過去式；想要表達將要發生的事情，就要用將來時；想要表達現在正在發生的事情，就用現在進行時。

(10)I can’tcompletelybelieve this story.

我不能完全相信這件事。

(11)I completely can’tbelievethis story.

我完全不能相信這件事。

在例(10)中，否定詞作用的是“完全相信這件事”，也就是對于這件事可以相信一部分，但不能全都相信。在例(11)中，否定詞作用的是“相信這件事”，也就是說對于這件事一點也不能相信。這里由于否定詞的位置發生了變化，使得否定的范圍發生了變化，從而致使句義發生了變化。但是在現代英語中，并不是每次當語序發生變化時，意義都會發生變化。比如：

(12)我常常不吃饅頭。

(13)我不常常吃饅頭。

(14)Tom is nothere.

(15)It’s notTomhere.

通過這幾個例子，可以看出語序在現代漢語中的重要性。“我常常不吃饅頭”指的是在可以吃饅頭或者是有饅頭可以吃的情況下，“我”不會選擇吃饅頭。“我不常常吃饅頭”指的是在吃飯的時候，經常沒有饅頭這個選項。所以前者就表達出了作者不是很喜歡饅頭的意思，而后者就只是陳述了一下他不經常吃饅頭的事實。在現代英語中，語序是非常靈活的，同一個句子語序改變一下意思并不會改變，這里的“Tom is not here”和“It’s not Tom here”雖然句子所強調的內容不同，但是同樣都表達了Tom不在這里。

三、從形式上來看

(一)否定謂詞時是否需要它詞協助

現代英語否定詞在否定謂詞(含動詞、形容詞)時不自由，總是需要助動詞do/does/did、系詞am/is/are/was/were、情態動詞could/would/should的輔助。而現代漢語否定詞的使用則相對自由一些，并不是必須要有助動詞、系詞、情態動詞的配合，例如：

(16)他不勤奮。

He is notdiligent.

(17)張三不喜歡他的同桌。

Zhang San does notlikehis deskmate.

而且，現代英語中否定詞在跟助動詞、系詞、情態動詞搭配時，位置總是在這些詞的后面。現代漢語中否定詞在與這些詞配合使用時總是在這些詞的前面。例如：不是學生、不能玩游戲、沒有睡著等。

(二)冗余否定的有無與多寡

冗余現象指的是“在一個語言結構體中，某個符號形式所表示的語義內容不是理解它所在的語言結構體的意義時所必需的”[7]。冗余否定指否定語素的出現不是表示概念意義或命題意義所必需，去掉單詞或結構中的否定語素，整個單詞或結構表示的概念意義或命題意義基本不變。

在詞法層面，現代英語基本沒有冗余否定現象，而現代漢語中有，比如“氣不憤”“時不時”這些單詞中有冗余否定語素“不”。漢語中否定語素“不”還能構成貶義形容詞的特殊屈折形式(例：白不呲咧、黑不溜秋、灰不溜秋、傻不拉嘰)，而英語中沒有這種現象。

在句法層面，雖然現代英語和現代漢語中都有冗余否定現象，但是現代漢語中的冗余否定現象更豐富。在現代漢語中有很多否定冗余結構，比如：差點兒沒+V≈差點兒+V、沒+V之前≈V之前、難免不+V≈難免+V等等、小心別+V≈小心+V、不要太+A≈太+A等。

(18)差點沒摔死。

Almost didn’t fall to death.

(19)難免不犯錯誤。

Mistakes are inevitable.

上面兩例，就是現代漢語中的否定冗余現象，第一個例子中冗余的是“沒”，第二個例子中冗余的是“不”。可以發現，當現代漢語中的否定冗余現象翻譯成英語就沒有冗余現象了。但是現代英語中還是有冗余現象的，比如：

(20)He is reading a book now.

他現在正在看書。

(21)These two boys are students.

這兩個男孩是學生。

上面的兩個例子，就是現代英語中的冗余現象，第一個例子是時態冗余，這句話要強調的是“now”但是這其中的“is”和“-ing”也是表示現在的意思，這就構成了冗余。第二個例子是數格冗余，這句話要強調的是“two”其中的“-s”和“these”都有表示復數的意思，這也構成了冗余。雖然在現代英語中的冗余現象還算常見，但是否定冗余就不怎么常見了(如例(20)(21))，相對于現代漢語的否定冗余現象也沒有那么豐富。

(22)No one can not escape their destiny.

沒有人可以逃脫命運。

(23)I don't have no fun.

我一點都不快樂。

這兩個例子就是現代英語中的否定冗余，第一個例子冗余了“not”，整個句子的意思是“沒有人可以逃脫命運。”也就是約等于“No one can escape their destiny.”第二個例子冗余了“no”，整個句子的意思是“我一點都不快樂。”也就是約等于“I don't have fun.”

(三)否定和諧的有無

否定和諧的表現有兩種。一是前否后肯型反意疑問句的答語的前半部分和后半部分之間是否要保持極性的一致，即要么都是肯定形式，要么都是否定形式。正是因為英語中有這種否定和諧現象才導致前否后肯型反意疑問句的答語的前半部分用肯定形式yes表示否定意義“不”，用否定形式No表示肯定意義“對”。例如：

(24)She is not your girlfriend，is she？ 她不是你女朋友，對嗎？

Yes, she is. 不，她是我女朋友。

No, she is not. 對，她不是我女朋友。

二是語句評價的極性(肯定、否定)選擇是否要求進入其中的詞語在極性的選擇上與它保持一致。比如，現代英語否定句要求進入其中表示可數事物的概量(即“一些”義)的只能是few而不是a few。現代英語否定句要求進入其中表示不可數事物的概量(即“一些”義)的只能是little而不是a little。從few到a few，little到a little，多了一個a，評價就從否定(“不多的量”)變成了肯定(“值得肯定的量”)。比如：

(25)There are few apples on the table.

桌上有為數不多的蘋果。

(26)There are a few apples on the table.

桌上有一些蘋果。

例(25)中的“few”表示一些，但是這里的一些指的是為數不多的量。就好像是一個人原來看到桌上有滿滿的蘋果而現在卻只有五六個蘋果了，帶有了一些悲觀的色彩，此時對蘋果數量的描寫就帶有否定評價。而例(26)中表示一些的是“a few”但這個時候就是指有一些蘋果了，這里就像是一個人原來看到桌子上一個蘋果都沒有，但是現在卻有五六個蘋果，帶有了一些樂觀的色彩，所以這時對數量的描述就是肯定評價。用來描述不可數名詞的“little”在這里也是一樣的，用“little”描述的就是否定評價，而用“a little”描述的就是肯定評價。我們把表示否定評價的句子稱為隱性否定句，把表示肯定評價的句子稱為隱性肯定句。在隱性否定句中，我們用few、little來描寫數量，在隱性肯定句中，我們就要在few、little前加上一個a，即用a few、a little來描寫數量。

四、結語

對于現代漢語與現代英語的否定句差異分析，我們首先分析否定句的特征。在現代英語中，否定句中會包含否定詞，這些否定詞有的是自己本身就是否定含義，有些是通過與否定詞綴相結合的辦法成為否定詞的。在現代漢語中，由于并不是所有由否定副詞組成的詞都包含否定意義，所以否定句的特征是含有否定意義的句子。其次，我們從否定詞與否定對象的位置關系上來看，發現在現代漢語中否定詞與否定對象是緊鄰的，而在現代英語中則不是；在現代漢語中否定詞總是位于否定對象之前而在現代英語中否定詞則不總是位于否定對象之前；在現代漢語中語序的改變會導致否定句意思的變化，而在現代英語中則不總是這樣。最后我們從形式上來看差異性，發現現代英語中否定謂詞時需要它詞的協助，但是在現代漢語中否定謂詞時則不需要；現代漢語中有著豐富的否定冗余現象，但是現代英語中卻很少見；在現代英語中有否定和諧現象而現代漢語中卻沒有。

通過分析研究，總結出以下幾點重要發現：

1.在現代漢語中否定詞總是位于否定對象之前，而在現代英語中否定詞既可以位于否定對象之前，也可以位于否定對象之后。

2.在現代漢語中語序的改變會導致否定句意思的變化，而在現代英語中則不總是這樣。

3.在現代漢語中有著豐富的否定冗余現象，而現代英語中沒有。

4.在現代英語中有否定和諧現象，而在現代漢語中卻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