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深的桃花源

浙江省嵊州中學高二（1）班 盧貞西

劉亮程說：故鄉是一個人的羞澀處，也是一個人最大的隱秘。而我說：故鄉是一個人最深的桃花源。

我的故鄉，那個僅以族姓命名的小山村“盧村”，給了我無盡的慰藉與滋養。村莊不大，前傍一方玲瓏青翠的小池塘，池塘后面，是老人瘦削而微駝的背影，其背后，是山腳下聲息相通的人家。這里，重疊著三度景觀。

一度·豆蔻池塘

像一塊價值連城的翡翠綴在村頭，小池塘總能讓我的眼睛與這片天地一起明亮起來。太陽將落未落之時，綠水、遠山、暮云，融成一片；輕柔的晚風拂過，勾起心底所有的詩情畫意。滿眼水色，滿身潔凈。

炎炎夏日，它更是我和姐妹們的樂園。穿著花花綠綠的泳衣，把自己裝進白雪公主游泳圈里，閉了眼捏著鼻，用盡全力往池塘里一跳，剎那間清涼滲透四肢百骸，每一寸蕩漾在碧水里的肌膚都在歡唱著最單純的快樂。

往往有女子將長發挽了，搬條小凳坐在塘邊浣衣，甚至隔岸拉著家常。搗衣聲陣陣，濺起潑剌的水聲。

二度·古稀背影

雨絲細細密密地劃過車窗，我望向窗外，陰灰的天空如不知疲倦的織女，織著無窮無盡的雨幕。每次離開這里，雨總是最及時的。我回過頭，透過掛滿雨珠的冰冷的玻璃，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那個瘦削的身影，似乎要與邊上那株枯瘦的老樹融為一體。他撐著一把大樹一般的黑色大傘，在雨中倔強地立著，目送著，微微顫抖著。總是這樣，他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目送，而我們，這群在他懷里滾大的孩子們，卻一遍又一遍用緊閉的車窗和滾滾尾氣告訴他：不必追。

回憶中的江南，煙雨輕佻。總有人，在傘下目送著誰遠去；總有人，在傘下守望著誰歸來。抬頭望，陽光依然干凈，星河依然燦爛，世界也依然在長久深情中緩緩地朝前走。似乎誰也未曾老去，誰也未曾離開。

三度·紅墻人家

山腳下是一排排紅磚灰石的老屋，這里的人蓋房子從無刷墻的習慣，一棟棟無不是紅磚裸露，磚與磚之間的灰黑水泥都看得分明。加上前前后后幾株桃樹李樹相掩相映，倒真應了那句“綠樹紅墻”。

這里的人也真夠隨意的，除了不喜刷墻，還不喜鎖門，不喜砌高墻。前門后門一天到晚都是開著的，站在一戶人家的大門口就能看見后面那家的老太太坐在門口納鞋底。左右相鄰的人家也只隔了一道剛過膝蓋的矮墻，這道戶與戶似有如無的界線被人們熟視無睹地跨來跨去，隔壁人家的屋子似乎就是自家屋子里的一個房間。從村頭第一戶人家的門口，東西跨矮墻，南北穿后門，人們可以一路暢通無阻地到達最后一戶人家。

三樓的陽臺更是連象征性的矮墻都不愿設了，前進一步，后退一步，就能站在別人家窗口和里面的人一起看電視劇，美哉！

背后的小山用它清澈甘甜的山泉，雞鳴鴨叫的喧鬧，和秋日里碩果累累的枝頭，哺育著這座村莊。這座村莊珍藏著我記憶里的童年、最質樸溫暖的人情和我思念的人。

又是一年春，我仍在回憶里瘋狂想念，想念山村春山蒼蒼、春水漾漾。想象澗水一路流淌，淌過新抽的綠草，淌過殘敗的枯枝；淌過新歲，淌過舊年；淌過張曉風那句——

樹在，山在，大地在，歲月在，我在。

【簡評】作者祖籍江西，求學在嵊州，但骨子里與江西有著莫名的親近感，這在此文中表現得淋漓盡致。可見，鄉土情結是任誰都割裂不了的。故鄉可寫的東西很多，作者選取豆蔻池塘、古稀背影和紅墻人家三個場景，寫出了村莊的古樸、秀美和溫馨。字里行間，洋溢著濃濃的眷戀之情，很是打動人心。（指導教師：黃寶鐨）

【他山之玉】菜地里的蔥一行一行的，排列得很整齊很好看。到了夜晚，它們就把月光排列成一行一行；到了早晨，它們就把露珠排列成一行一行；到了冬天，它們就把雪排列成一行一行。那些愛寫田園詩的秀才們看見了，就學著蔥的做法，把文字排列成一行一行。后來，我那種地的父親看見書上一行一行的字，問我：“這寫的是什么？為啥不連在一起寫呢？多浪費紙啊！”我說：“這是詩，詩就是一行一行的。”我父親說：“原來，你們在紙上學我種蔥哩，一行一行的。”

你聽過豆莢炸裂的聲音嗎？那是世上最飽滿、最幸福、最美好的炸裂聲。所以，我從來不放什么鞭炮和禮花，那真有點兒虛張聲勢，一串劇烈的爆響之后，除了丟下一地碎紙屑和垃圾等待打掃，別無他物，更無絲毫詩意。那么，我怎樣慶祝我覺得值得慶祝的時刻呢？

我的秘密方法是：來到一個向陽的山坡，安靜地面對一片為著靈魂的豐盈和喜悅而緘默著天真嘴唇的大豆啦、綠豆啦、小豆啦、豌豆啦、紅豆啦，聽它們那被太陽的一句笑話逗得突然炸響的“噼噼啪啪”的笑聲，那狂喜的、幸福的炸裂！美好的靈感，炸得滿地都是。詩，還用得著你去苦思冥想嗎？面朝土地，謙恭地低下頭來，拾進籃子里的，全是好詩。

——李漢榮《遠去的鄉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