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近二十年教育視頻分析的回顧與展望

張 蕊 李政濤

一、引言

當今人類所處的信息化時代,其顯著特點是人類可操作、可利用的信息儲存、載體容量、信息傳播和應用較之于傳統的農業時代和工業時代有了根本性改變。20世紀末,計算機技術的問世在全球掀起“互聯網熱”,以互聯網為主要技術支持的多媒體輔助教學設備的應用開始在我國教育教學領域中迅速崛起。錄制和分析課堂教學視頻是最常用的多媒體輔助形式。視頻,作為信息時代的一種重要信息載體和媒介,其獨特價值無論是在人們日常生活中,還是在專業應用領域抑或是在學術研究領域中都愈發變得不容忽視、不可替代。近二十年來,視頻分析在我國教育研究中成為一個迅速發展的研究熱點。在中國學術期刊網通過限定“教育或教學”領域,進行“視頻分析”的主題檢索,自2000年以來共有995篇文章。進一步精確檢索限定,共有179篇文章,圖1展示了“視頻分析”這一主題文章的年度發表趨勢。

圖1 “視頻分析”主題文章發表趨勢

視頻技術,在教育教學中同樣深刻地表現出了上述特點?！耙曨l分析”在我國教育教學理論和實踐領域中,尤其是近二十年來,處于快速發展的階段。視頻分析在我國當下的教育研究中具有多重內涵、多個層面、不同水平和多元主體參與的顯著特征。本文將通過概述的方式對我國近二十年來“教育研究中的視頻分析”進行整理、總結和分析,發現問題,明晰特征,探尋未來該領域研究的更大空間。

二、視頻分析的概念解析

(一)視頻

根據《現代漢語新詞語詞典》的解釋,視頻是“以電信號方式加以捕捉、記錄、處理、儲存、傳送與重現靜態影像的一系列技術”。在此過程中,物體的諸如聲音、亮度、色度等物理信息得以被記錄、儲存和傳播,并再次重現?！缎侣剛鞑グ倏迫珪愤M一步解釋,通過視頻播放設備,將電信號轉化成圖像,通過屏幕就能呈現出人眼可以觀看的圖像。視頻從根本上說是高頻率連續播放的靜態圖像,是會動的圖像。視頻形成的科學原理決定了它可以完整、全面地記錄和儲存被拍物體的信息,同時也使得通過視頻記錄并依據靜態圖像的分析成為可能。在中文的語境中,通常取“視頻”的名詞用法。在這里,有必要對與“視頻”概念極為相似的“錄像”概念進行解析對比。根據《現代漢語大詞典》《現代漢語分類大詞典》《新詞語大詞典》等的聯合解釋,錄像作名詞解時,指錄像帶和錄像、錄影等,最常用的是“用數字設備拍攝的視頻”之義,這一點可以說與“視頻”同義同用。除此以外,錄像本身可以用作動詞,指錄制的動作和過程。

另外,通過閱讀文獻發現,不論是“錄像”還是“視頻”,在很多研究中都將之與英語單詞video直接對應。結合《朗文當代高級英語詞典》《牛津詞典》和《柯林斯英漢雙解大詞典》的交叉對比解釋,video為(進行錄像的設備)錄像機,錄像、視頻之意,也可作動詞,表示“錄制”之意。此外,video還有“錄像、錄影的方法及過程”之詞義詞用。

在前期廣泛查閱與文章主題相關的文獻時發現,“錄像分析”(或“錄像研究”)是一個與“視頻分析”相關度極高的主題詞,因此,也需要將“錄像”這一關鍵詞納入考察視野。

(二)視頻分析

從普遍意義上來講,視頻分析是以視頻技術,包括電視錄像、視頻錄制、剪輯制作等技術作為載體和渠道,通過分析連續的視頻片段與靜態的圖像畫面,發現問題并制定解決方案的系統過程。視頻分析方法,就是一種基于數據挖掘理念,利用計算機對視頻進行處理與分析,并在此基礎之上描述科學現象,實施科學實驗,總結和檢驗科學規律的科學方法①項華、羅樂:《視頻分析方法運用于物理教學活動之簡介與探討》,《物理教師》2013年第1期。。就教育領域來看,“視頻分析”是視頻技術在教育實踐及研究領域中的一種具體應用。這種應用是廣泛的、多層次的。首先,不論是通過閱讀教育研究的紙本文獻,還是實際觀察現實中的學校實踐,都不難發現,在學校課堂教學中視頻是一種很獨特的教育資源,它不僅可以在內容上承載學校教學的知識,也可以在形式和媒介的意義上發揮育人價值。教師在具體的一節課堂教學中,可以通過視頻與視頻分析,豐富并更新知識內容和教學形式。其次,視頻分析是一種很有效的教育研究工具,這既包括課堂層面相對微觀的研究,也包括指向現實教育問題的實踐研究。最后,還有理論建構意義上的方法論研究,幫助人們以一種“視頻分析”的眼光、立場和思維方式重新認識這個世界。

三、視頻分析的多重取向

視頻分析在當下教育領域中有廣泛應用,這包括了不同應用主體對“視頻分析”的認知取向和價值定位,通過具體的研究主題和應用領域得以體現。通過搜集、整理和分析文獻,從不同維度呈現和論述視頻分析在教育中的應用。所謂視頻分析內涵的多重取向,是根據研究者或視頻分析的應用者對“視頻分析”在認識論和內涵層面上的界定。通過對有關的研究文獻進行歸納、分析和總結,發現主要有四類。本文首先作了圖表式的整體呈現,如表1所示,總覽式概括了關于視頻分析的四種取向、各個取向上的主要應用主體、主要應用的方面和與之相對應的常用主題關鍵詞。

表1 “視頻分析”在教育中的取向和應用

(一)作為教學輔助工具的視頻分析

視頻,是信息時代的一個重要產物,是科學的,也是技術的。對一項新的科學技術,人們對之的認識和應用是漸進性的、動態性的。其中,在技術操作層面的應用和遷移通常是最基礎的,也是相對簡單的?；诖?在教育教學領域,人們對視頻的最基本認識便是其作為一種高效而有力的教學工具。現代教育信息技術與課堂教學的融合是一個很典型的代表,它充分發揮了視頻及視頻分析作為一種有效的教學輔助工具的價值。借助現有的技術與設備,可以優化教學流程,革新教育模式并提高師生互動的實際效果。①謝玲燕、張瑩瑩、蘇雅煌:《基于視頻分析的平板輔助地理教學策略探究》,《地理教育》2019年第1期。有研究發現,視頻分析作為課堂教學輔助工具的優越性和獨特性突出體現在一些需要情景性教育資源、去時空限制和過程性呈現的課堂中,比如中學地理、生物、物理、信息技術等學科的教學。②張靜、龍芳、沈帥:《高中信息技術優課案例特征研究》,《教學與管理》2019年第9期。另外,還有研究者致力于探討人工智能技術在教育領域內引發的深刻變革。在當下的課堂教學中,基于人工智能的視頻分析技術可以解決三類主要技術問題:從視頻中對課堂問題進行識別和分類、對問題進一步檢測和跟蹤、將問題結構化以便理解和操作。③王萍:《人工智能在教育視頻中的應用分析與設計》,《電化教育研究》2020年第3期。借助人工智能技術,課堂中的視頻分析還可以進一步開展課堂微觀評價。比如,對學生的數量檢測及位置分布、學生表情及姿態識別,以及對學生個體、整體的統計分析等。①賈鸝宇、張朝暉、趙小燕、閆曉煒:《基于人工智能視頻處理的課堂學生狀態分析》,《現代教育技術》2019年第12期。這種課堂評價體系具有信息反饋的實時性和高效性,可輔助教師改進授課方式,提高課堂教學效率。

(二)作為改進課堂教學實踐的視頻分析

視頻可以完整地記錄和存儲信息,教師在上課的時候同步錄制課堂實況,利用錄制得到的視頻進行分析,使得課堂教學中很多轉瞬即逝的教育資源,比如學生的神情、動作、行為、語言、師生互動、生生互動等信息得以完整保存,為課后教師進行課堂分析和改進等提供了有力保障。視頻技術在課堂教學中的應用和分析,從根本上使得獲得課堂教學中大量的即時性教育資源成為技術現實。

將視頻分析作為改進課堂教學實踐的技術工具取向使得課堂教學具有情境性、建構性和生成性。同時,課堂教學活動中的人,不論是學生還是教師,以及“非人”的實體,都作為“具身性”的主體存在組成并發展出各種形式的課堂關系。教師、學生和非人的“物”(non-human actant,拉圖爾actor network theory)通過言語的、非言語的因素交織在一起,他們互相解釋和界定,共同構成了一節完整的課堂教學。②田方、黃瑾:《幼兒園數學教學活動中的互動分析——基于視頻的微觀情境分析》,《學前教育研究》2019年第7期?；谝陨系倪@種認知取向可以看出,有效的課堂教學改進方案不再局限于,甚至突破了傳統的執教教師課后反思與自我評價、教研組聽課后互評等方式。視頻微觀情境分析,即為埃里克森提出的一種利用視頻技術記錄和分析學生課堂互動情況的、操作性較強的課堂互動分析法。③肖思漢、德利馬:《基于視頻的學習過程分析:為什么?如何做?》,《華東師范大學學報(教育科學版)》2017年第5期。另外,微課、微格教室、課堂案例分析等也是當下利用視頻錄制和分析的方式促進教師專業發展的常見方法。有研究發現,課堂教學的視頻案例分析方法對教師,尤其是新手教師的專業發展有比較顯著的促進作用。④孫眾、馬玉慧:《視頻案例多元分析法促進新手教師專業發展研究》,《電化教育研究》2013年第8期。

(三)作為一種教育研究方法的視頻分析

除了在學校教學實踐領域作為重要技術工具,視頻分析在教育研究者的認識中也表現出了較強的“技術取向”或“工具取向”。教育研究者基于一項研究的研究目的,選擇視頻分析作為一種適切、有效的研究方法,發揮視頻分析在教育研究中的方法價值。視頻分析可以作為一種特定范式的研究方法,這在很多研究者,尤其是在近年來高校學生學位論文的寫作中嶄露頭角。視頻分析本身既可以作為一種獨立的研究方法,也可以與其他方法融合,如人類學研究中的田野考察、敘事研究、訪談法等,共同完成一項規范的學術研究。葉瀾認為,研究對象與方法的適切性是方法論研究的“第一要義”。⑤葉瀾:《教育研究方法論初探》,上海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第325頁。任何一種符合科學程序、邏輯自洽的研究方法,在與研究問題相匹配、研究設計可操作的情況下,即方法適切性、有效性的方法論意義上,都有非常廣泛的應用空間。近年來在我國的教育研究領域中,視頻分析被研究者們廣泛應用在諸多研究主題中,如課堂(教師和學生)行為分析、學習過程分析、課堂教學改革、課堂評價和教師專業發展等。除此以外,作為某個具體研究主題中的研究方法,研究者對視頻分析的應用會在有關理論的指導下,發展出一種與主題相對應的具體途徑或研究載體。比如,以現象學的基本理論為框架,通過錄制的視頻來分析教師的課堂行為;⑥彭杰:《現象學教育學視頻分析:教師課堂教學分析的別樣視角》,《中小學管理》2018年第6期。通過采集和選取“優秀課例”樣本,探究跨區域范圍內中小學教師信息化教學的課堂實踐現狀。⑦盧昀、劉晚鈺、高寶玲:《廣東省與重慶市中小學教師信息化教學實踐現狀對比分析——基于部級“優課”課例視頻的調查》,《教育信息技術》2018年第11期。表2簡要展示了以“視頻分析”作為研究方法的具體研究主題和研究途徑。

表2 作為研究方法的視頻分析

(四)作為一種方法論的視頻分析

將視頻分析作為一種方法論解讀,在我國教育研究領域中是一種比較新近的方式。所謂方法論層面的解讀,就意味著視頻分析作為一種理解方式、①孫麗麗:《基于文件闡釋法的視頻分析與課堂模仿研究——兼論視頻分析的方法論意義》,《華東師范大學學報(教育科學版)》2017年第5期。解讀視角及基于此的教育理論創生方式、知識形式,②李政濤:《當代教育研究的視頻與圖像轉向——兼論視頻圖像時代的教育理論生產》,《華東師范大學學報(教育科學版)》2017年第5期。它是對視頻分析的一種深層次認識,突破了視頻作為技術操作和方法遷移的局限。所謂方法論,即不再局限于方法層面的操作、套用,它指向的是認識論和本體論意義上的更高追求:視頻分析能否且如何影響人們認識教育、認識自己、認識世界,它在人類既有的知識磐石上是否可以“更上一層樓”?需要指出的是,作為方法論的視頻分析,非但不排斥或否定視頻分析的技術取向、工具取向和方法取向等,反而豐富且加深了對視頻分析的認識體系,是在已有對視頻分析的認知基礎上作出進一步突破的嘗試。

關于方法論取向的視頻分析,概括起來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的新認識:其一,視頻分析兼顧了教育研究中的“三重主體”(圖像生產者、圖像中被呈現的人、圖像研究者),實現了教育研究中可視化和本體性的雙重關切;③孫麗麗:《基于文件闡釋法的視頻分析與課堂模仿研究——兼論視頻分析的方法論意義》,《華東師范大學學報(教育科學版)》2017年第5期。其二,視頻分析所具有的動態性、瞬時性、持續性和可重復性的特征,消弭了課堂教學中歷時性和共時性之間的鴻溝,促進研究者思維方式和研究范式的更新;④彭杰:《現象學教育學視頻分析:教師課堂教學分析的別樣視角》,《中小學管理》2018年第6期。其三,視頻分析帶來了人們獲取知識的新的來源、途徑和知識的表現形式,以及教育理論的新的創生方式;其四,作為一項科學研究方法的視頻分析,立足于人類學、現象學等學科理論根基,為教育學提供了跨學科的方法論借鑒和反思。⑤陳紅燕:《視頻圖像闡釋中的復雜性:一種方法論的探析》,《華東師范大學學報(教育科學版)》2017年第5期。

四、視頻分析在教育領域中的應用現狀

人們對視頻分析多種多樣的認知取向也決定了教育實踐領域中的主體對視頻分析的運用涉及多個領域、多級水平和程度。同時,研究主體的認知取向之別,與其價值定位緊密關聯,并且在一定意義上二者是相對應和匹配的。在視頻分析的過程中,一個研究主體可能有多重的認知取向、研究視角和價值定位,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使研究更深刻、更全面、更立體。從視頻分析的應用領域和范圍之維度進行劃分,當前我國教育領域中視頻分析的應用主要集中在教學內容及過程的可視化、教師專業成長、課堂互動行為微觀研究、教育理論研究四個部分。

在課堂研究中,視頻分析常常將課堂中的教師和學生的具體而實際的行為作為微觀的研究對象,這取決于視頻分析的根本特征。從“視頻”概念的解析中可以得出這樣一種基本認識:視頻是人類認識客觀事物的一種信息保真又保全的有效途徑,它是人們跨越時空限制去認識客觀世界的有效媒介。歸納起來,根據研究對象和研究問題的不同,視頻分析中的課堂研究主要包括教學內容及過程的可視化、教師專業成長(或以教師專業技能為核心關注點的課堂評價)和課堂互動行為研究三方面的內容。

(一)教學內容及過程的可視化

教學內容是課堂教學結構中的一個核心要素,是教育研究的一個重要領域。所謂教學內容及其過程的可視化,主要指的是在具體的學科課堂教學中,執課教師借助視頻、錄像等多媒體技術模擬或記錄實驗過程、知識生產邏輯等,讓抽象的、深奧的、肉眼無法直觀的科學知識以可視的方式展示給學生,幫助學生更容易理解和掌握科學知識的內容、知識的產生和運用。借助視頻技術建構的“可視化課堂”最常見的是物理、化學、地理、數學學科的課堂教學。有研究者將視頻分析方法劃分為獲取視頻數據、篩選視頻或圖像數據、借助軟件發現數據關聯(知識)以及交流知識價值等四個環節。①項華、羅樂:《視頻分析方法運用于物理教學活動之簡介與探討》,《物理教師》2013年第1期。實際上,這四個環節也代表了不同的技術運用水平。根據當下對視頻技術的運用水平可以將“可視化課堂”分為三種形式。第一種形式是視頻記錄和再現。這是課堂上視頻運用的最基本形式,也是初級水平,它屬于獲取視頻數據環節。課堂教學中的這種運用比比皆是,比如頻閃攝影、高速攝像、視頻截取和連拍技術等,應用于初中物理“自由落體運動”“圓周運動”“簡諧運動”等的課堂教學。②羅樂、項華、梁婷、聶榕:《視頻分析方法在物理教學中的應用——用數碼相機實現精細觀察》,《物理教師》2013年第3期。第二種形式是視頻數據分析。比如國內初中物理課堂教學中常用的Tracker系統,主要功能是視頻跟蹤分析和建模。它針對物理教育而設計,可以手動或自動跟蹤對象的位置、速度和加速度并動態顯示。Tracker利用跟蹤視頻來建模,主要功能是在視頻的基礎上進行定量分析。③吳志山:《讓真實定量、定格——Tracker軟件在物理教學中的應用》,《物理教師》2012年第7期。第三種形式是建構教學結構模型。模型是對現實的抽象概括,對某些真實事件的簡化表征,也是對組成結構各個教學要素的時間量表征。④馬羅平、吳道強、陸真:《化學理論課堂教學結構模型構建初探——基于課堂教學視頻案例分析的研究》,《化學教育》2014年第7期。利用視頻技術建構教學結構模型,對于深度挖掘學科的育人價值,建立學科教學結構有重要意義。通過大數據的系統分析,將課堂上的各要素、時間分配、關系結構等描繪成一副可見的“圖像”,有利于優秀教學案例和經驗技能的進一步提煉提升,有效促進教育實踐向教育理論的轉化生成。

(二)促進教師專業成長

信息時代背景下,視頻和圖像成為人們認識世界的一個獨特視角。視頻分析方法在教師專業發展領域自出現起就一直備受青睞。視頻分析的引入,縮短了教師專業學習的時間,同時也拓展了教師學習的廣度和深度。通過集體教學經驗的傳遞和間接學習,新手教師快速學習集體的、更加行之有效的教學經驗,讓專業成長之路變得有路可循。微格教學、精品課觀摩、微課堂、微視頻設計、同課異構等都是教師們常用的專業學習和研究的方式。借助反復、同時、集體觀看錄制的課堂教學視頻,教師可通過課堂反思的形式研究課堂教學,積累實踐性知識,建構“發展性課堂”①姜連國:《發展性課堂即時評價案例的視頻分析》,《物理教師》2015年第9期。的同時也促進了教師自己的專業成長。有研究從更加具體的視角切入,發現可重復性的視頻分析有利于教師在“看”的過程中形成“專業眼光”(professional vision)。教師的專業眼光是指作為教育專業人員的教師對教育現象和教育問題所特有的知覺能力,可視為教師專業發展的一個突破口。當下通過視頻分析的方法促進教師專業發展主要有三種途徑。途徑一:開發以視頻分析為主的教學研究工具/系統。例如,首都師范大學楊卉、王陸等基于案例推理(CBR)開發了教學案例知識管理系統,②楊卉、王陸、馮紅:《教學案例知識管理系統的設計與實現》,《中國電化教育》2004年第10期。利用系統中的搜索機制幫助教師找出最適合的教學案例,教師可以直接觀看學習,解決實際的教學問題。該系統中的定量分析等技術工具,也可以對課堂教學進行微觀分析。另外,也有高校在開展師范生教學時自主開發設計“課堂教學視頻案例庫系統”③吳嫻、黃啟輝、雷偉鳳、羅美麗:《基于網絡的“課堂教學視頻案例庫系統”的開發》,《裝備制造技術》2009年第11期。,作為教師或師范生職前學習的重要資源。途徑二:教師集體學習課堂教學視頻案例。這是校本研修和學校教研組進行師資培訓和教學能力提升的主要方式之一。它克服了師資培訓中傳統的紙本分析和現場聽課觀摩的局限,并且從簡單的線性視頻案例逐漸發展成為“超媒體環境”的視頻案例,④鮑建生:《課堂教學視頻案例:校本教學研修的多功能平臺》,《教育發展研究》2003年第12期。充分整合多媒體技術和視頻技術,拓展案例分析在教師專業成長中的作用。途徑三:教師個體通過課堂教學實錄分析,進行教學反思。這是一種針對性很強的方式,因為課堂實錄能夠為教師的教學反思提供一手資料,對教師進行精準指導。比如,教師可以對自己在課堂上的提問方式、語言表達習慣、肢體動作等進行主題性的回溯式反復觀看、分析,有效地發現問題、解決問題,提升教學能力和專業素養。

(三)課堂互動行為研究

在視頻分析的應用范圍中,對課堂學習行為的研究常見于教育信息技術領域,研究多以現代信息技術作為有力依托。這類研究相對來說更加關注在技術開發和實踐應用的層面認識學習行為和課堂互動行為。在這里,課堂互動行為是對課堂上作為一對相互作用意義上的“教”和“學”的行為總稱。學習行為、教學行為和互動行為是此類研究的主要關注對象,例如研究師生互動關系的S-T教學分析法。S-T教學分析法以學生和教師作為課堂學習行為的主體,錄制和分析課堂視頻,通過記錄、編碼、繪制行為圖的量化方式處理其學習行為。⑤魏寧:《信息技術支持的教學分析方法——S-T篇》,《信息技術教育》2006年第1期。此類還有TIMSS錄像研究,以師生言語行為作為分析因素的弗蘭德斯分析法(FIAS),以及在弗蘭德斯分析法的基礎上進一步改進后形成的基于信息技術的互動分析系統(ITIAS)。⑥顧小清、王煒:《支持教師專業發展的課堂分析技術新探索》,《中國電化教育》2004年第7期。這些系統均以視頻分析為基礎,結合課堂描述性觀察和訪談等質性材料,對課堂學習行為進行深入分析。⑦丁靜、姜強、趙蔚:《基于教學視頻分析的教師專業眼光發展研究》,《第十五屆教育技術國際論壇論文集》,2016年第692-697頁。也有研究以視頻分析和技術處理為媒介,關注課堂行為本身,運用簡單的數據分析挖掘客觀數字背后的教育規律,如課堂師生互動行為的頻率與互動行為的有效性之關系研究。⑧趙紅霞、馬冬梅:《小學課堂師生互動研究——基于課堂視頻分析方法的探討》,《兵團教育學院學報》2018年第3期。此外,視頻分析也可以運用于課堂上學生問題行為的檢測、發現、預測、干預及矯正。比如,根據課堂錄像提出的一種基于視頻分析的課堂行為統計方法,可以對視頻圖像分割并對分割結果進行運動目標跟蹤,然后對跟蹤目標和監控區域的位置狀態信息進行建模。⑨歐溫暖、田緒紅、朱同林:《基于教室監控視頻的課堂行為計數分析》,《圖學學報》2012年第2期。同樣地,教師的教學行為也可以進入視頻分析的范圍。利用視頻分析對教師的提問策略、課堂話語權分配、教學互動模式等與教學效果和師生關系類型進行相關性研究。比如,有研究對中學數學課堂中師生話語的絕對數量、師生話語量之比以及師生話語長度進行定量分析,①曹一鳴、王玉蕾、王立東:《中學數學課堂師生話語權的量化研究——基于LPS項目課堂錄像資料》,《數學教育學報》2008年第3期。探究、總結課堂的基本特征,并進一步揭示課堂教學中的復雜性和未來課堂研究的空間。

(四)教育理論建構研究

需要指出的是,這里劃分出來的“教育理論建構研究”是一種分析維度,是從理論層面總結和分析視頻分析的應用現狀。事實上,在一項具體的教育研究中,通常都是以一個現實的教育實踐問題作為研究的抓手,最終回歸到現實的理論關切。因此,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基于閱讀和分析有關文獻,本文將視頻分析的理論關切作為其中一個維度來呈現。目前教育研究中的視頻分析主要涉及以下幾種理論。

其一,客觀闡釋學。從客觀闡釋學的理論視角論證視頻分析在揭示特定教育情景中個體實踐的“隱性意義結構”的可行性、有效性及其解釋力。客觀解釋學根植于德國“精神科學”方法論傳統,通過對錄制的視頻進行分析,進一步探究文化情景、歷史情景中人的語言和行為。具體情境中人的語言和行為等背后的“隱性意義結構”,在客觀闡釋學看來就是客觀的事實,也是視頻分析的核心。②布因克曼、勒德爾、陳紅燕:《教育視頻的現象學分析:課堂中的指示、注意和交互關注》,《華東師范大學學報(教育科學版)》2017年第5期。

其二,現象學教育學?，F象學教育學視角下的視頻分析,以課堂語言批判為基礎,研究課堂學習發生機制,是教育視頻分析的一種取向。③彭杰:《現象學教育學視頻分析:教師課堂教學分析的別樣視角》,《中小學管理》2018年第6期?，F象學認為學習是不可見的,可見的唯有學習的行為、具體的動作。通過錄像和視頻分析,研究者們將不可見的學習轉化為可見的學習行為。研究者首先完整地錄制課堂教學視頻,然后集體觀看視頻,分別記錄,而后交互校驗。在分析視頻的時候“懸置”自己的價值觀和評判標準,盡可能地接近和還原事物本身。最后將共同的認知經驗概念化,在反思和批判中形成新的理論。④鄭太年、仝玉婷:《課堂視頻分析:理論進路、方法與應用》,《華東師范大學學報(教育科學版)》2017年第3期。

其三,身體理論。這主要是在20世紀末以來人文社會學科研究“身體轉向”的背景下,在人類學和教育人類學的研究中形成并不斷發展的理論。學習不是單純的個人頭腦中的認知,而是一種身體實際參與其中的實踐,同時也包括與周圍人、物的互動,即學習實踐的具身性。視頻可以讓我們“看到”身體的三個維度,也即是三種關系:人與身體、身體與社會、身體與物的互動。⑤肖思漢、德利馬:《基于視頻的學習過程分析:為什么?如何做?》,《華東師范大學學報(教育科學版)》2017年第5期。

其四,表演與模仿。表演的視角同樣也是關注人的具體實踐,關注緘默知識。與解釋學相比,表演更關注人的具身性,即行為的產生和相互作用。⑥克里斯托弗·武爾夫、張蕊:《“無知”與緘默知識在教育中的挑戰——基于圖像、表演和身體的視角》,《湖南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報》2018年第1期。學習不僅是記憶、推理和解釋,更是親自去做、去表演(to perform)?；跉v史人類學的視角,模仿是學生在課堂教學中具身探索人與世界的一體性關系的基本形式。⑦孫麗麗:《基于文件闡釋法的視頻分析與課堂模仿研究——兼論視頻分析的方法論意義》,《華東師范大學學報(教育科學版)》2017年第5期。視頻分析超越文本、時空和人的生理、物理局限,是這些理論得以產生和發展的根基。

五、反思與展望

(一)教育視頻分析的特征

需要說明的是,教育領域中對視頻分析的不同認知取向、應用領域以及相應表現出來的價值傾向,在一項研究和一個研究主體中并非涇渭分明、非此即彼、截然對立。本文進行的不同維度的劃分主要是從分類的意義上嘗試采用的一種行文結構、分析維度、分析視角。通過以上的分析可以總結出當前視頻分析在我國教育領域中的應用主要有以下三個特征:

1.視頻分析的應用:“器物之用”

視頻分析的內容和效果在很大程度上依托技術工具。當代視頻分析技術得益于互聯網計算機技術的開發、成熟以及廣泛應用。可以說,“技術特色”是教育領域中視頻分析的底色,也是視頻技術在教育中最基本的應用方式。一方面,視頻分析是借助技術而對教育活動進行分析,因而技術系統決定了教育中視頻分析的載體、內容和方式;另一方面,不斷深入的教育研究推動著教育視頻分析技術的開發、成熟。研究者們可以從以上兩個方面在教育研究領域中運用視頻技術。研究者對視頻分析有多重的認知取向,并且在具體的研究中充分闡釋和體現了這些取向的現實價值。無論是作為教學輔助工具、課堂教學實踐改革途徑,還是一項具體的教育研究方法,或是理論建構層面的方法論,在不同的研究主題和研究問題中,視頻分析技術都能“因地制宜”,為熟稔的研究者所用。進一步來講,這是在不斷挖掘和拓展視頻分析作為“器物”而又不囿于此的豐富內涵。

2.視頻分析之眼:“所見”與“所不見”

視頻分析的具體內容是視頻技術可以監測、捕捉、處理和量化分析的指標和對象。因此,技術既作為視頻分析的支撐,也預設了其應用限度。從具體的應用維度來看,視頻分析的使用主要集中在課堂教學內容及過程的可視化、促進教師專業成長研究、課堂互動行為研究和相關的教育理論建構四個方面。比如,利用視頻再現一節數學課上老師的提問方式,具體可以分析該老師的提問次數、提問頻率、語言慣習、與學生的問答互動時長等,以此作為“提問方式”的下屬指標,進行定量及定性分析。這是“視頻分析”之所見、所長,但是統計數字背后的“所不見”便不是視頻分析能夠全部解釋的。當然,這涉及教育教學活動本身的復雜性、不確定性,但同時這些教育“禁地”也成為視頻分析的“禁足”“禁言”之地。換言之,當下的教育研究中,視頻分析的應用有其邊界,并且這個邊界也隨著人們對教育認識的深入和視頻技術的不斷發展成熟而被動態建構。

3.視頻分析的明天:困境與變革共存

教育學、視頻圖像學等學科意義上的視頻分析,在我國教育研究中尚有巨大的發展空間有待求索。其一,在研究內容上,視頻分析的應用主要集中在相對簡單化、技術化和操作化的微觀領域。視頻分析在我國教育領域中的應用在近二十年的總趨勢是增長狀態,但如果在此總趨勢上做進一步的對比研究,可以發現,視頻分析在教育中的應用主要是課堂行為分析、課堂微視頻、學科知識點的教學、課堂信息技術的泛化等(見圖2所示)。其二,視頻技術的運用在操作層面具有鮮明的主體性色彩。比如,研究者對課堂教學進行實時錄像和進一步的分析時,會根據自己提前設定的觀察單位對視頻進行捕捉、拍攝、分類、統計和分析。因為這種主觀性無法從根本上避免,所以它在一定程度上也造成了視頻分析這一研究方法本身的局限性。其三,我國當下教育領域中的視頻分析整體呈現的是一種“西方話語”。這包括視頻分析的框架、技術系統的開發、分析技術的設計、相關理論的運用等,多是“拿來”或借鑒西方相對成熟的體系,鮮有中國原創的本土話語。這些既是視頻分析當下的局限與困境,也是未來變革的動力和空間。

圖2 “視頻分析”相關主題發文趨勢對比

(二)研究展望

信息時代、視頻時代、圖像時代的到來預示了視頻分析未來發展的廣闊前景,但同時也為人類世界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挑戰?？茖W技術不斷發展,信息的產生、更新和傳播也越來越快。同時,人工智能技術的快速發展,使得這個世界也正在變得觸手可及、易于理解、豐富多彩。然而,技術的無限膨脹和對“人類家園”的瘋狂侵略也日益成為整個人類命運共同體面臨的時代性反思、批判和危機。人、生命,在這個時代變得前所未有的脆弱和寶貴,正如葉瀾教授發出的時代性呼喚那樣,未來的教育學應該是一門“人學”,也如埃德加·莫蘭所倡導的:“未來的教育將應首先是關于人類地位的普遍教育”,從而“未來科學知識的大合并是用以闡明人類的多維度性和復雜性”①埃德加·莫蘭:《復雜性理論與教育問題》,陳一壯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34-35頁。。視頻分析在中國教育研究領域中的發展方興未艾,未來的視頻分析也應當從最深刻的意義上探究人類的復雜性,促進人的生命發展,從視頻分析走向教育中的視頻圖像分析學②李政濤:《從“教育視頻圖像分析”走向“教育視頻圖像學”》,《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1期。,實現從技術和輔助工具向完善的視頻理論體系的轉變。視頻分析的價值自然是舉足輕重、不可替代的,但是作為教育學研究的視頻分析理應也能夠走得更遠?；诖?未來教育中的視頻分析不可避免地要對以下三個問題作出自己的回應:在網絡時代背景下,視頻分析如何挖掘、揭示學校教育及課堂教學的獨特價值?以信息技術為主要支撐的視頻分析,能否闡明教育主體的復雜性和獨特性?視頻分析的引入,將會帶領中國的學校教育走向一個怎樣的“教育之明天”?

從應用維度來看,視頻分析既可以作為一個研究視角,也可以作為一種研究方法——且兼具方法上的獨立性和融合性,還可以作為理論媒介聯結其他學科的有關理論和研究范式,實現教育學研究與理論建構的跨學科互補、融合。視頻分析具有發軔于社會學、人類學、現象學、信息科學等學科的豐富而扎實的理論基礎,被引入到教育研究領域以后,視頻分析在具體的教育問題研究中又表現出了較強的融合性和教育理論關切,這也將成為視頻分析在我國未來教育研究中作出更大貢獻的堅實的現實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