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點歸楊柳

廖軍

老莫終于退休了，老莫全名叫莫研。

他一直盼望著這一天。妻子三年前就辦理了退休手續，老莫很羨慕妻子退休后的生活，每天都是一種自由自在的光景：打太極拳，跳廣場舞，參加中老人合唱團、民族管樂合奏隊，以及八十一張（字牌）和四方陣（麻將）大戰。牌友、舞友、歌友、拳友仿佛走馬燈般，不，好像變幻的霓虹燈般，來來往往，閃爍不定。那架勢，那些伙伴就像雪峰公園步行街上的行人，一群又一群，一隊又一隊。每天的生活豐富得很呢！老莫心想中，這人生的下半場，也能如此多姿多彩！

老莫和妻子屬晚婚。那年，他三十四歲，她三十一歲。兩人學歷都很高，全日制碩士研究生。當然，在現在不算什么，博士遍地流。可二十多年前，在這個小縣城里，那也算是名噪一時的大事件。莫研的導師很看重這個弟子，希望他能留校，在省城這所重點大學工作。可他是家中的獨生子，沒有其他兄弟姐妹，因而義無反顧，回到縣城，方便照看父母。當時，許多同學不理解，說：“老莫啊，老莫，年紀輕輕就成了‘腦膜炎（老莫研）。”妻子姓曾，老家與老莫家僅隔一條清溪河，她也是獨生女，寒窗苦讀，學成歸來，只樂意廝守在父母身邊。認識老莫后，覺得志同道合，于是，一對大齡男女走到了一起，依照自己的心愿，快快樂樂生活了大半輩子。

他們唯一的兒子，是老莫三十六歲時所添，名叫莫曾，一位充滿陽光的學霸。后來也就讀于父親讀研的那所大學，現在稱作“雙一流”大學。與父親不同的是，畢業后，兒子并沒有回縣城走父親的老路，而是成為省委組織部選拔的選調生，到西藏的阿里地區上班，成為一名援藏干部。

莫曾興趣廣泛，性格活潑。他見父母年紀慢慢大了，自己又不在他們身邊陪伴，臨走前，特意在省城一處寵物店，買回一只小巧玲瓏的狗狗，取名點點。莫曾告訴父母，點點的父親是一只擁有英國血統的蝴蝶犬。點點一頭卷發，聰明伶俐、溫馴可愛，活脫脫一只貴族犬的模樣。

點點到了家里后，很快成為家中的新成員，深得老兩口的喜愛。點點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時不時凝視著你，柔情萬種，它能聽懂你說的話，善解人意。有一天，老莫和妻子去超市購物，不方便帶點點。說道：“點點乖，你就在家守著，等我們。”

點點便乖巧坐在大廳門口，輕輕應和著“嗚嗚”，沒有跟隨，只是眼巴巴看著他們離去，那哀怨的眼神差點讓老莫流淚。還有一次外出，回來時老莫發現門鑰匙不見了，兩人把衣服口袋翻了個遍，還是無影無蹤。他倆大眼瞪小眼，一點辦法也沒有。結果點點出面，“汪汪，汪汪汪！”老莫聽得出，它是在說：“爸爸，我知道！”點點一路跑到車前，鼻子嗅來嗅去，兩只前爪趴到車座上。老莫掀開坐墊，果然在汽車的墊子里找到了開門的鑰匙。老伴開心地抱著點點，夸了個夠！

春節期間，莫曾要值班，趕不回來。年前他要老莫打開手機視頻，囑咐他們注意安全、保重身體，又和點點視頻，說：“我這邊有事，脫不開身，就拜托你照顧好爸爸媽媽啦！”

點點好像能聽懂他的話，興奮不已，沖著手機“汪汪汪”喊個不停！

老莫聽得懂，它在說：“放心吧，兄弟，相信我，我會照顧他們！”老莫心里真的是樂開了花！摸著點點的小腦袋，咱們誰在照顧誰呢！點點身子往老莫懷里蹭，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沖著老莫歡叫—汪！

年底的一天，老莫和妻子去鄉下喝壽酒，一位老輩親戚八十大壽。另外還要去看望一位叫藍春生的孤寡老人。老人七十多歲，久病臥床，需要給他送幾百元錢和一些食品。他們照看這位老人，有好幾個年頭了。鄉里鄉親，能幫就盡力幫一下，老莫和妻子總是這么想。

由于不方便，老莫沒有帶點點去，讓它守家。誰知道這次點點情緒異常，一口咬住老莫的褲腳死死不放。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什么情況？老莫仔細聽，點點分明在喊：“爸爸，不能去，不能去啊！”

“不能去，不能去，真不能去啊！”

老莫蹲下身，用手撫摸點點的卷毛，勸說著：“放心，我開車慢一點，小心一點，沒事的呢。”過了好一陣子，點點的焦躁才緩和下來，慢慢松開牙齒。

等妻子上了車，還沒關上車門，屋里又傳來點點撕心裂肺的叫聲，好像受到莫大的痛苦。

妻子說：“今天點點怎么了？會不會出什么事？”

老莫有點神情恍惚，感覺什么地方不對頭，他遲疑了好一陣，又停頓了半晌，終于啟動汽車，慢慢駛上公路。過了不到十分鐘，看到前面一處十字路口，一輛大貨車與三輛小車發生碰撞，現場慘不忍睹，公路被堵成一條長龍。老莫慢慢把車停下來，吩咐妻子，今天肯定是去不成了，快用微信紅包把禮金發給壽星。另外，老藍那邊也得過兩天再去。說完緩緩把車打轉，一口氣開回家。

剛打開門，點點一下子撲上來，哆嗦著瘦小的身子，不停往老莫的胸口鉆，老莫緊緊把它摟在懷里。

“汪汪嗚嗚，汪汪嗚嗚……”

老莫安慰道：“你嚇什么嚇？我們不都好端端的嗎？”

吃過午飯，一家人到清溪河畔去散步，點點顯得很開心，沿著休閑棧道，悠悠地隨著老莫的步伐，走走停停，時不時到路旁淺草窩里打個滾，嬉鬧一番。突然，它支起耳朵，警覺地傾聽著，朝老莫招呼一聲，“汪汪！”撒腿朝不遠處一個小碼頭奔去。

老莫老兩口大聲呼叫，想讓點點停下來，可點點不予理睬，繼續往前跑。老莫只得盡快跟上去，跑得氣喘吁吁，怕點點走丟了。

前面一個小碼頭，碼頭邊有一棵垂楊柳，點點跑到柳樹下，柳條輕輕拂到點點身上，它朝著河面發出嬰兒般的哭叫聲，痛苦而緊迫。

老莫發現，一個小孩子跌落到冰冷的河水里，正在掙扎。

老莫奮不顧身跳入水里……D08A8313-F5E5-4CDA-ACD3-977414A064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