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與暖

向立成

一

“早上好啊！”許小菲甜甜地笑著向著廠門口的保安大叔問了個好。

保安大叔叫李德敬，他也笑了笑，扭頭看了看墻上的鐘表說道：“早上好啊，今天比昨天晚到了兩分鐘。”

許小菲展顏一笑，擺了擺手，像一只小鹿一樣小跑著往廠里跑去。

許小菲和李德敬兩個人并不認識，兩個人也不知道彼此的名字，都是林山縣自來水廠的工人。許小菲中專畢業后就到自來水廠上班了，滿打滿算差不多正好一年。李德敬算是自來水廠的元老了，他自己都有點兒記不清自己啥時候到廠里上班的了，只記得自來水廠已經換了六任廠長了。不知道何時起，許小菲都會在廠門口和保安大叔打個招呼再進去，似乎變成了一種習慣，兩個人也成了忘年交。

“下班嘍，再見哈。”許小菲蹦蹦跳跳地路過廠門口，禮貌地給李德敬打了個招呼。

李德敬照例笑著揮了揮手。

水廠宿舍里，工友王丹璐問許小菲道：“小菲，你跟門口的保安大叔認識？”

“不認識啊，我還不知道他叫啥。你這倒是提醒我了，我改天問問。”許小菲邊梳頭邊說。

“那是你老鄉？”王丹璐納悶地追問。

許小菲笑了笑說：“說實話，我連他叫啥都不知道，怎么會知道他是哪里人。不過，聽口音，不是外地人，但是也不是純正的本地人，應該離得不遠。”

王丹璐笑著說：“小菲，我看你每天笑呵呵的，哪有那么多開心的事啊？我一天到晚在這里待著，想想我未來的十年、二十年，也無非就那樣，我就莫名其妙地煩躁起來。”

“我媽說了，愛笑的姑娘有好命。我打小兒就愛笑，所以有些時候我自己都不知道為啥會開心起來。以前我同學也說我，經常傻樂，也可能是我笑點比較低吧。”許小菲解釋。

“我們宿舍的小菲確實好命，你看你剛來半年多的時候，就能坐辦公室了，我來了三四年了，還沒落上，你說你是不是好命？”同宿舍的吳麗麗不無艷羨地說，似乎還帶著一絲的醋味。

許小菲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完全聽不出來吳麗麗語氣中的那點兒醋味，笑著說：“我也是運氣好，正好懂一些電腦，現在廠里讓我做一些報表什么的。其實我還挺懷念剛來時候跟著師傅去安裝水表的經歷，每天可以到處跑，走街串巷的可有意思了。”

同屋的兩個小姑娘目瞪口呆地看著許小菲，兩個人又對望了一眼，異口同聲地說道：“許小菲，你腦袋確定沒問題？”

許小菲被兩個人逗笑了，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說道：“我腦袋？應該沒問題吧？小時候磕到門檻上過。”

“噗！”吳麗麗算是徹底服了許小菲，“小菲，我算是徹底服了你了，我終于知道你為什么每天樂呵呵的了。你這樣的，估計被人賣了，你還要幫人家數錢。”

“你咋也這樣說？我媽也這樣說我。”許小菲驚詫道。

二

“早上好啊！對了，我叫許小菲，記住了哈！”許小菲在廠門口駐足對著李德敬打招呼。

“許小菲，好名字。我叫李德敬，你叫我老李就行。”李德敬笑著回道。

“李叔，我先去上班了。”許小菲開心地擺擺手。

“小菲，那邊公告欄貼了個通知，好像是要分流一部分人的，你去看看。”李德敬提醒道。

“好的，我先走了，拜拜。”許小菲說完拉著吳麗麗和王丹璐走了。

不遠處的公告欄前圍了一大群人，都在討論著什么。

許小菲她們三個也擠了進去，只見上面寫著“關于籌建冷庫分廠的通知”。

“這個冷庫咋樣？我有點兒想去。小菲你怎么看？”王丹璐問許小菲。她自己在污水處理部門工作，一直很想換個工作崗位。

“我也不知道，我一天到晚忙報表，都沒空想這個問題，前些天，在辦公室確實聽他們說要建冷庫的事，我也沒在意。”許小菲說。

“咱們小菲肯定不會去冷庫了，她現在的位置多舒服，風吹日曬都不怕，你看小菲這臉越來越嫩了，我要是個男的，我就追求咱們家小菲了。”吳麗麗笑著調侃。

“才沒有人追我呢。”許小菲臉不由自主地紅了。

“快看，小菲的臉紅了，哈哈……”吳麗麗大笑。

“別亂打岔，說正經的。我真有點兒想去這個冷庫。”王丹璐正色道。

“你一個女孩子，去什么冷庫啊，跟被打入冷宮一樣。”吳麗麗覺得冷庫并不是一個好去處。

“可是我那個崗位一天到晚跟污水打交道，有時候晚上都不想吃飯，太難受了，你在倉庫上班，當然不想去了。要不要咱倆換換？”王丹璐說。

吳麗麗連忙搖手：“NO！我還沒在倉庫待夠。”

“丹璐，冷庫剛組建，肯定很多事要忙，不一定比你現在的崗位好，我覺得你可以再等等看。”許小菲建議。

“我考慮一下，一聽到這個消息，我想離開現在這個崗位的想法越來越強烈了。”王丹璐說。

“對了，你們辦公室那個鄭軍源有對象沒？”吳麗麗湊到許小菲耳邊問道。

“我也不知道啊，我沒注意，應該是沒有吧？”許小菲不確定地說。

“咋了？麗麗看上人家小鄭了？那可是‘廠草’啊。”王丹璐打趣道。

“‘廠草’怎么了？我可是咱們廠……咱們廠女工宿舍306的‘舍花’啊。”吳麗麗沒底氣地反駁。

“是不是啊，我怎么覺得小菲應該是‘舍花’啊。”王丹璐故意使絆子。其實吳麗麗看起來更時髦一些，許小菲就像一個高中生，看起來非常青澀。

“看我不撕你的嘴，叫你亂說話。”吳麗麗故作兇神惡煞狀。

王丹璐見狀立馬往前跑去，身后傳來了吳麗麗的咆哮聲。

“麗麗，注意形象，‘廠草’在看你呢。”許小菲好心提醒著。

“啊……完了，完了，我這形象全沒了，這可咋辦？”吳麗麗萬分懊悔道，說著往人群中望去，果然看到鄭軍源在往這邊看。突然，吳麗麗發現鄭軍源還揮了揮手。

吳麗麗也揮了揮手，興奮地對許小菲說：“你看，他對我揮手了，他跟我打招呼了。”

鄭軍源看著遠處許小菲旁邊的一個女孩子朝他揮手，愣了一下，有點兒發蒙，因為他是向許小菲打招呼。

三

一上班，鄭軍源就湊了過來：“小菲，早上你旁邊那個女的是誰啊？”

“我室友啊，給你介紹一下？”許小菲揶揄道。

鄭軍源一怔，撓了撓頭說道：“不用不用，我的意思是我跟你打招呼，她湊啥熱鬧。”

“沒準兒人家看上你了。”許小菲半開玩笑地說。

“拉倒吧，我都不認識人家，怎么可能？再說了，我……我……”鄭軍源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該怎么說。

“你的臉怎么紅了？”許小菲詫異地問。

“沒，沒什么，上班了，上班了。”鄭軍源回到了自己的辦公桌，心中有點兒沮喪，話到嘴邊為啥就膽怯了呢。

許小菲雖然覺得鄭軍源有點兒怪怪的，但是也沒有在意，因為她很快就忙碌了起來。

剛一上班，辦公室主任劉天華就在辦公室宣布：“軍源，近期要籌建冷庫，你要負責整理相關的清單。對了，小菲，你要協助軍源，一起把清單理出來，特別是要跟倉庫對接好，千萬不要出錯，這項工作是廠里的大事，廠領導非常重視。”

鄭軍源眼睛一亮，看了一眼許小菲，連忙點頭說：“好的，保證完成任務。”

許小菲也點了點頭，說道：“好的，主任。”

冷庫的籌建工作，比想象中更為繁瑣，鄭軍源和許小菲從接到任務開始，就開啟了加班模式。

吳麗麗聽說許小菲每天要陪著鄭軍源加班，非常羨慕，于是也故意陪著許小菲到辦公室加班，其實她主要還是想接近鄭軍源。

“軍源，你嘗嘗這茶好不好喝。”吳麗麗端了一杯茶輕輕地放在了鄭軍源的面前。

鄭軍源頭也沒抬，眼睛死死地盯著電腦屏幕，嘴里叼著筆桿，含糊不清地說：“哦，謝謝你啊，小菲。”

吳麗麗嘟起了嘴巴，幽怨地看了鄭軍源一眼，扭頭氣呼呼地走回到許小菲的身邊，陪著許小菲加班，百無聊賴地折起紙來。

“麗麗，你有沒有發現，認真做事的男人很有魅力啊？”許小菲看吳麗麗有點兒失落，悄聲問。

“我發現他心里有你，你有沒有發現？”吳麗麗開始八卦。

“不可能啊，我剛畢業，根本沒想過要談朋友。再說了，我媽也不讓我談，她還想讓我考個大學文憑，我這一到廠里，就忙個不停了，哪有時間去讀書啊。”許小菲郁悶地說。

“你可消停點兒吧，咱們廠就沒有人再去上大學的，你還是老老實實干活兒吧。想吃啥，我去給你們買去？”吳麗麗站起身問。

“幫我也帶一份哈，你們吃啥我就吃啥。”鄭軍源終于抬起了頭。

吳麗麗展顏一笑，說道：“好的，非常樂意效勞。”

四

“哎，你好，那個許小菲還沒下班？”剛走到廠門口，門衛叫住了吳麗麗。李德敬知道吳麗麗是經常和許小菲一起上下班的同事，于是他就順口問了一下。

“噢，小菲啊，她還在加班，最近冷庫在籌建，要做很多報表之類的，這幾天比較忙一些。”吳麗麗說。

“難怪了，這幾天下班都看不到她，那小姑娘很不錯。”李德敬笑了笑說。

“嗯，我去給小菲買點心，你要不要也帶點兒？”吳麗麗順口問了一句。

“不用不用，謝謝了，我馬上準備換班了，今天我不用值夜班。”李德敬說。

吳麗麗去買了餃子，回來時候發現廠門口保安果然換班了。

“餃子來了，小菲、軍源休息一下，來趁熱吃吧。”吳麗麗招呼著。

“謝謝麗麗了，正好肚子餓了，等忙完這陣子，我請你們吃大餐。”鄭軍源笑著說。

“小菲，軍源要請我們吃大餐，那我們可要好好籌劃一下，好好吃一頓。”吳麗麗趕忙接茬兒。

“先忙完這陣子吧，對了，麗麗，明天一些設備開始入庫了，你估計也要加班了，特別是一些數據，要及時跟我們對接好，廠里想在五一過后冷庫就開始對外營業，這一塊兒估計能給廠里帶來不少效益。”許小菲開心地說。

“那我們也能拿不少獎金吧？”吳麗麗興奮地計劃著，“我要換個手機了，我這個手機有點兒不喜歡了。”

“你不是去年年底剛換的嗎？”許小菲詫異地問。

“當時后悔沒有買個好點兒的，我這個手機拍照不行，拍出來一點兒都不好看，還特別顯老。”吳麗麗抱怨道。

“手機拍照肯定不如相機了，現在好點兒的手機非常貴啊，要半年的工資才行。我看也沒必要換那么快，手機能用就先用著。”鄭軍源也勸著。

“要不我們一起換手機吧，我看你手機也很破了。”吳麗麗對許小菲說。

“我這剛上班，也沒攢下什么錢，我這手機先將就著用吧，最近先不換了，等發了獎金再說。”許小菲說。

許小菲平時比較節儉，不愛去逛街買衣服什么的，也從來不化妝，頂多也就抹點兒護膚品，而且還是很大眾化的那種。吳麗麗跟許小菲就不一樣了，平時很愛去逛街，看到什么漂亮衣服都想買，她的工資基本上都是月光的，有些時候還要透支信用卡。許小菲和王丹璐有時候也會勸吳麗麗不能這樣花錢，但是吳麗麗完全不在乎這些，依然我行我素。

鄭軍源看聊天的氛圍有點兒尷尬，就打趣道：“快了，冷庫只要一建成，我們廠就厲害了。上次廠里開會，廠長非常有信心讓大家的腰包鼓起來，說得我都想申請去冷庫了。”

“冷庫太辛苦了，我才不去。”吳麗麗說。

“現在報名去冷庫的基本上都是男的，女的沒幾個，我很佩服丹璐的勇氣，她真的報名了。”許小菲說。

“她不聽我的，一個女孩子，好端端地去冷庫干啥，聽著好像去冷宮一樣。”吳麗麗沒好氣地說。

“也不能這么說，冷庫的獎金估計更高一些，也比她污水處理的崗位好。”許小菲幫著室友辯解道。

“人各有志吧，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鄭軍源繼續打著圓場，他發現三個人一起聊天的氛圍好尷尬。

五

“丹璐，你們冷庫那邊咋樣？”吳麗麗邊用銼刀仔細地搓著指甲邊問。

“挺忙的，不過我一個女孩子還好，男的比較多，很多活兒也輪不到我。”王丹璐回答。

“這么好啊，我們倉庫那幫男的，一天到晚就知道‘摸魚’，一眨眼人就不知道溜到哪里去抽煙了，還要我去給他們‘打掩護’。”吳麗麗埋怨著。

“倉庫就你一個女的，重活兒肯定輪不到你來干啊。”王丹璐說。其實她很羨慕吳麗麗的崗位，做個出入庫登記就可以了，平時也沒啥事。

“別提了，那幫男的別提多煩了，想方設法地投喂我，我今年都被他們拿的零食喂胖了。”吳麗麗幽怨地說。

“俺家麗麗哪里會胖啊，不會胖，這稍微一打扮，完全可以競爭‘廠花’了。”王丹璐笑著打趣。

“今天小菲還在加班，你說辦公室怎么那么忙啊？”吳麗麗笑著問。

“最近事情堆在一起了，忙完這陣兒應該會好一些吧。我們冷庫現在只是人齊了，都在忙著培訓什么的，設備還沒有齊。”王丹璐說。

“我是找小菲呢，還是去逛街呢？這是一個比較難的選擇啊。”吳麗麗糾結著。

“這有什么難的啊，逛街啊。”王丹璐說。

“可是我又想去看小菲啊。”吳麗麗嘟著嘴說。

王丹璐揶揄道：“真的是想看小菲？”

吳麗麗俏臉一紅：“你以為呢？”

“難道不是為了想看軍源？”王丹璐反問。

“你，你怎么知道的？”吳麗麗很驚詫。

“這有什么不能知道的，現在全廠基本上都知道了，說不定廠門口的保安都知道。”王丹璐說。

“哎呀，羞死人了，我跟鄭軍源啥也沒有啊，真是的，連你也取笑我。”吳麗麗佯裝生氣。

“難道真的啥也沒有？我跟你說啊，那個鄭軍源不僅人長得帥氣，他父親還是個領導呢，你要是跟他真沒啥，想追他的人可是排著隊呢。”王丹璐說。

“不會吧，他老爹真的厲害，他還需要這么努力的干活兒？”吳麗麗有點兒不相信。

“這才是人家鄭軍源的可貴之處啊，追求上進，將來前途無量啊。你說是不是？”王丹璐說。

“我還真沒看出來，謝謝你啊，丹璐，你這一說，讓我下定了決心，本來我還有點兒猶豫，現在我宣布，我要正式追求鄭軍源了，祝福我吧！”吳麗麗大聲喊道。

“大周末的，喊啥呢？人家昨晚夜班！”走廊里傳來了一聲怒吼。

吳麗麗和王丹璐對望一眼，吐了吐舌頭，相視一笑。

六

“軍源，這個報表應該沒問題，倉庫的底單就是這樣啊。”許小菲說。

“今天廠領導很生氣，說這事耽誤了冷庫的建設進程，還要追究責任。你說這事咋辦啊？”鄭軍源抓著頭發說。

“我給麗麗打個電話問下，這事先壓著，別跟主任講。”許小菲急忙說。

說完，許小菲撥通了吳麗麗的電話：“麗麗，你核實一下上周冷庫的配件需求表數字，看下冷庫板的數量是多少。”

“你等我一下啊……180塊啊，怎么了？”吳麗麗問。

“應該是1800塊吧，你趕緊再看看。”許小菲著急地說。

“呀，整錯了，這可咋辦啊。”吳麗麗快急哭了。

“貨少了這么多，廠領導很生氣，說耽誤冷庫的事了。”許小菲也著急地說道。

“小菲，你要幫幫我，我犯這么大錯，會不會被辭掉啊，你在辦公室，離領導近，你要幫我說說好話，我不想離開倉庫啊。”吳麗麗帶著哭腔求著。

許小菲想了一下，說道：“你先別急，這事我幫你扛了吧，主任應該會幫我的，頂多說我幾句。麗麗，你放心吧。”

“太謝謝你了，小菲，你就是我親妹妹啊！愛死你了！”吳麗麗高興地說。

“放心吧，先掛了啊，我要去找下主任。”許小菲說完掛掉了電話。

“小菲，你真的要幫麗麗扛了，后果你要考慮清楚啊，說不定是你難以承受的后果。”鄭軍源焦急地提醒。

“沒事，我先去找下主任，說不定沒啥事呢。”許小菲聳了聳肩，瀟灑地走了出去。

站在劉天華主任辦公室的門口，許小菲深吸一口氣，猶豫了一下，還是敲了敲虛掩著的門。

“請進。”劉天華主任的聲音從里面傳了出來。

“劉主任，您好。”許小菲走了進去。

“小菲啊，來，坐，今天咋了？怎么這么客氣？啥事？”劉天華笑著說。

“那個，那個，我是來承認錯誤的。”許小菲繃了繃嘴唇說。

“承認錯誤？你是說，配件數目的事？”劉天華反應了過來，“我本來也正想找軍源問問。到底是咋回事啊？”

“我少寫了個0，1800變成180了，聽說廠領導很生氣？”許小菲試探著問。

“這個事我以為是倉庫沒弄對，沒想到是你弄錯了，你平時很細心，從來沒出過錯啊，怎么會犯這種低級錯誤。今天開會的時候，領導非常生氣，你先回去做事吧，我會幫你說話的。”劉天華惋惜道。

“謝謝主任，謝謝主任。”許小菲感激道。

許小菲剛離開劉天華的辦公室，鄭軍源就敲門進來了。

“劉叔，剛才小菲來說啥了？”鄭軍源進來就問。

“她來承認錯誤了。”劉天華說。

“那個數字的問題？那是我弄錯的，算我頭上吧，劉叔。”鄭軍源說。

“是你小子弄的？”劉天華滿臉寫著不相信，“你就別騙我了，有些錯誤不能亂攬啊。你爸到時候不罵死我。”

“跟我爸有啥關系，不相信就算了，小菲沒事吧？”鄭軍源問道。

劉天華仰起頭深呼了一口氣，說道：“這事不好說啊，我一會兒去廠長那里一下，探探口風。”

“不管咋樣，一定要幫小菲說點兒好話。”鄭軍源正色道。

“還用你小子教我，我知道咋說。”劉天華嗔道。

七

“小菲，你來我辦公室一下。”劉天華站在門口叫了一聲許小菲。

許小菲聽見劉天華招呼后，立馬放下手中的事情走了出去。

鄭軍源看著許小菲的背影，滿眼寫著擔憂。

許小菲看著一臉沉重的劉天華，試探著問道：“主任……”

“小菲，我幫你爭取了，但是……廠里還是要以儆效尤，本來要把你辭掉的，現在準備讓你到冷庫工作。你看……”劉天華不好意思地說道。雖然劉天華在廠長那里說了不少好話，但是廠長還是覺得這件事影響比較惡劣，堅持要從重、從快處罰，在劉天華的力保下，算是保住了許小菲的工作。

許小菲怔住了，她完全沒想到自己差點兒把工作都弄沒了，牽動了一下嘴角，說道：“劉主任，不管，不管怎么樣，我還是要謝謝您。”說完，深深地朝著劉主任鞠了一躬。

“先去收拾下東西吧，今天就要去冷庫報到了，有機會咱們再聚。說實話，冷庫現在雖然忙，現在去，未必是壞事。”劉主任勸道。

“嗯，謝謝劉主任，吃點兒苦，我不怕的。”許小菲已經把情緒調整了過來，眼睛中的失落已經消失了大半。

劉天華感覺到了許小菲的變化，贊許地點了點頭，說道：“去吧，我相信你到哪里都能干出成績來的。加油！”

“謝謝主任，我先走了。”許小菲告了個別就回辦公室收拾東西了。

鄭軍源看著收拾東西的許小菲，心中莫名地生起氣來，“呼”的一下站了起來，說道：“小菲，我去找主任去，你不能走！”

“軍源，別，千萬別，我不怕去冷庫，麗麗她……這是我自愿的，你以后別說這事了，好嗎？”許小菲請求道。

“可是……我不想讓你走，你這一走，我就很難見到你了。我，我已經很習慣每天見到你了。”鄭軍源郁悶地說。

“啪嗒”一聲，門口有飯盒落地的聲音。

鄭軍源聞聲走到門口，看到雙眼含淚的吳麗麗正站在門口，地上散落著餃子。

“麗麗，你怎么來了？”鄭軍源問道。

“我不能來嗎？怪不得你不愿意跟我約會，原來你喜歡的是小菲！”吳麗麗生氣地說道。

“麗麗，你誤會了，我跟軍源就是同事關系啊，我知道你喜歡軍源的，你知道的，我壓根兒就沒想著談朋友。”許小菲辯解道。

“吳麗麗，這很重要嗎？你知不知道，小菲因為你的錯，現在要去冷庫了。”鄭軍源帶著鄙夷的眼光看著吳麗麗說。

吳麗麗有點兒受不了鄭軍源的目光，脖子一扭，硬著頭皮說道：“我已經謝過她了。”

“你，算我看錯你了，以后不要來找我了，我也不認識你！”鄭軍源更加生氣了。

“你們合伙欺負我！”吳麗麗扭頭哭著跑了。

“小菲，你看，你這樣幫她，她還不領情。”鄭軍源對許小菲說。

“沒事，回頭就好了，她一時想不通罷了。”許小菲幫著吳麗麗開脫。

八

冷戰了一天后，吳麗麗和許小菲算是和好了，起碼表面上還過得去。

許小菲和王丹璐現在都在冷庫上班了。雖說是在冷庫，其實還是在水廠，只不過是在西南角的那塊地方，離原來廠部還是有一段距離的。

許小菲每天經過廠門口的時候，還是會熱情地跟李德敬打個招呼，有時還會寒暄幾句。

冷庫終于開始對外營業了，不僅有制冰、售冰的業務，還作為冷凍倉庫出租用。許小菲還是做一些報表的工作，隨著冷庫走上正軌，業務量也在增加，她也更加忙碌了。

這天下午臨近下班的時候，冷庫主任黃晶濤叫住了許小菲，說道：“小菲，一會兒還有一批貨進庫，你到時候點一下數目再下班，辛苦一下啊，我家里有點兒事，我先走了啊。”

“好的，黃主任，放心吧。”許小菲爽快地應道。

那批貨是卡著下班的點兒送進了冷庫，許小菲趕緊帶著本子去了冷庫，一著急，手機也落在了辦公桌上。

許小菲仔細地點著貨品，點了一遍，怕自己點漏了，于是又開始點第二遍。

冷庫門外，兩個工人抽完煙走了過來，其中一個“長頭發”嘀咕道：“今天卸貨很快啊，拉貨的車已經走了，也不等等我們，也好把我們捎一段啊。回頭下次再來，要說他兩句。”

另外一個“板兒寸”說道：“我說抽一根就不抽了，你非要再抽一根，結果就沒趕上車了。”

“哈哈，這事怪我。走，晚上陪我去喝兩杯，這兩天有點兒郁悶。你說倉庫那個吳麗麗，我天天腆著個臉去討好她，送的東西她也照收不誤，但是約她看個電影，死活都不出來，你說要是看不上咱，你別收咱東西啊。”“長頭發”說。

“板兒寸”說：“你換個人，咱們冷庫來的那個許小菲就不錯，就是不會打扮，要是打扮起來，我覺得不會比倉庫那個吳麗麗差，說不定更好看。”

“你啥眼光，那個許小菲一看就跟高中生一樣，要找就得找吳麗麗那樣的，你不懂。”“長頭發”以一副“過來人”的姿態說。

“走吧，別扯這些沒用的，今天去哪里喝兩杯，我陪你不醉不歸，我長這么大，還沒有談過女朋友，你今天晚上一定要給我講講，也給我引引路。”“板兒寸”虛心地說。

“電視臺附近新開了一家餐館，味道還不錯，今晚就去那里了。鎖門，走人！咱老百姓啊，今個兒要高興，咱老百姓啊，今個兒要高興……”“長頭發”哼起了小曲。

“轟隆隆……”厚重的冷庫門緩緩地合上了。“啪嗒”，一聲清脆的落鎖聲，“長頭發”和“板兒寸”并肩向廠外走去。到了廠門口，把冷庫鑰匙遞給了李德敬，說道：“老李，鑰匙先放你這里了，我們哥倆兒今晚不醉不歸了。”

李德敬笑著說道：“你們去吧，放心吧。”

“長頭發”和“板兒寸”放心地走了，因為冷庫里有監控，他們也不怕李德敬干啥。

九

正在冷庫里專心點數的許小菲完全沒有意識到冷庫的門已經關上了，等她數完的時候，她發現冷庫的門已經鎖上了。許小菲瞬間慌亂了，她使勁地敲著冷庫的大門，但是厚重的大門并沒有發出多大的聲音，她自己的手卻被震得生疼。

“有沒有人啊，救我出去！”許小菲大聲呼喊著，但是聲音在冰冷的冷庫中回蕩著，并沒有人回應她。

“對了，這里面應該還有信號，我趕緊打個電話。”許小菲慌亂地掀開防護服找手機，口袋空空的，這才想起來手機放在辦公室了，并沒有帶在身上。這下，許小菲更加慌亂了，嘴里一直念叨著：“怎么辦？怎么辦？許小菲，不要慌……不要慌……”許小菲在冷庫里急得團團轉，但是她發現除了大門，只有非常高的地方有兩個小窗戶，其他地方連窗戶都沒有，看來爬到窗戶上呼救這條路也走不通了，只能想辦法從大門出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十幾分鐘，但是對于許小菲來講，她已經感覺過去了很久，因為她已經感覺到冷了。

為了取暖，許小菲開始小跑起來，嘴里不停地給自己打氣：“一定會有人來救我的，一定會有人來救我的。”

“救命啊！救命啊！”許小菲不死心地拼命敲打著冷庫的大門，但是依然沒有人回應。

“要是中午不是為了減肥，多吃點兒就好了，現在也不會這么餓了，我一定要堅持到明天早上開門。對了，丹璐和麗麗發現我今晚沒回去，一定會來救我的。”許小菲自我安慰著。

“太餓了，冷庫這么多吃的，可是都凍成了冰疙瘩，這會兒要是有一碗泡面就好了。”許小菲又冷又餓，已經有點兒頭暈眼花了，但是她不敢停下來，不停地踱著步，這樣才能感覺到暖和一點點。

許小菲已經失去了時間的概念，她也走不動了。她把衣服裹得緊緊的，然后把冷庫一些食品紙皮的外包裝撕下來，鋪在了冷庫的門口，然后把自己塞了進去，但是似乎并沒有暖和很多。

許小菲已經完全沒有力氣了，她的體力已經消耗到了極限，她把自己縮在紙板堆里，僅僅把鼻子、眼睛露出來。她的眉毛和睫毛上已經掛上了白霜，呼出來的白氣也在紙板上結上了冰花。她的意識開始恍惚，總感覺一碗泡面在面前晃，鼻子里呼出的白氣似乎也變成了泡面的熱氣，她艱難地向著泡面伸出了手，但是冰冷的觸感讓她猛然驚醒。

“我不能睡著！我不能睡著！千萬不能睡著……”許小菲使勁地掐著自己的大腿，但是似乎并沒有什么感覺，她的腿已經凍得有點兒麻木了。

十

“麗麗，今天小菲怎么這么遲還沒回來？這都快九點了。”王丹璐納悶地問。

“該不會是約會去了吧？”吳麗麗說道。

“約啥會啊，她連男朋友都沒有。”王丹璐說。

“會不會是跟鄭軍源去約會了？”吳麗麗說。

王丹璐搖了搖頭：“不可能的，許小菲根本沒那心思。”

吳麗麗沒好氣兒地說：“你不知道，鄭軍源喜歡的不是我，喜歡的是許小菲。”

“啥？這？”王丹璐有點兒不相信。

“這么大人了，丟不了。”吳麗麗說。

“我總感覺不對勁，我打個電話給小菲。”王丹璐撥通了許小菲的電話，電話響了很久沒人接，“沒人接，也不知道在干啥，也不接電話。”

“電話能撥通，應該沒事。”吳麗麗大大咧咧地說。王丹璐想了想，也沒說啥了。已經陷入幻想狀態的許小菲就這樣錯過了一次被救的機會。

“老李，換班了，你先睡吧。”廠門口的門衛室里，老張打著哈欠說道：“你在張望啥呢？這個點兒，廠里早沒人了。”

“老張，你有沒有印象，天天跟我打招呼的那個小女孩兒，你今天有沒有看到她？”李德敬回頭問道。

“噢，那個小女孩兒啊，挺不錯的。”老張說。

“我是問你，今天看到她沒有？”李德敬問。

“早上看到了，晚上沒看到。”老張肯定地說。

“我去廠里轉轉。”說完，李德敬拿起“板兒寸”放在門衛的那串鑰匙往廠里走去。

“冷庫的辦公室還亮著燈啊，難道小菲還在加班？這孩子，也真是夠拼的，不知道飯吃了沒有。”李德敬嘟囔著往亮燈的辦公室走去。

“咦，沒人啊。這是小菲的手機。許小菲，許小菲……”李德敬喊道，然而并沒有人回應他。

“這人呢？”李德敬環顧著四周，并沒有發現什么。

李德敬走到了冷庫旁邊，忽然意識到不對勁：“難道在冷庫里？不好！”

李德敬著急地找著鑰匙開冷庫的門，慌亂中對了好幾次鑰匙孔都沒對準。

“轟隆隆……”冷庫的門再次緩緩打開。

“許小菲！許小菲！”李德敬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紙板中的許小菲。李德敬趕緊把許小菲拖出冷庫，用顫抖的手指試了試許小菲的鼻翼。

“還有氣兒！”李德敬興奮地說。他立即打通了廠門衛室的電話：“老張，快來冷庫。抱著被子過來！快！”

老張莫名其妙地抱著一床被子跑了過來。

李德敬和老張用被子把許小菲裹了起來，兩個人把她抬到了門衛室。

很快，許小菲就醒了過來：“李叔，我這是在哪里？”

“沒事了，沒事了，肚子餓了吧，我給你泡了碗面，你快吃吧。”李德敬把一碗熱氣騰騰的泡面放到了許小菲的面前。

許小菲忍不住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一陣痛感襲來，她咧著嘴說道：“這不是做夢啊。”

“快吃吧，不是做夢。我先去辦公室把你手機拿過來。”李德敬笑著說。

尾 聲

“李叔，你怎么知道我被鎖在冷庫了？”許小菲“三下五除二”就把面吃完了。

“你每天都會跟我打招呼，今天我沒看到你下班，于是我就去廠里轉了轉，看到你的手機在辦公室，人不在，我就想著你說不定被鎖冷庫了。”

“撲通！”許小菲滿眼含淚地跪在了李德敬的面前，“李叔，謝謝你救了我……”

“小菲姑娘，不用謝我，因為你，我才覺得我也是被人尊重的，在這個水廠我才有了存在感。我也應該謝謝你啊！”李德敬趕緊把許小菲扶了起來。

“李叔，不管怎么說，你都是我的救命恩人。”許小菲感激地說。

“趕緊回宿舍吧，太遲了，舍友該擔心了。”李德敬說。

正在這時，許小菲的手機響了：“只要人人都獻出一點愛，世界將變成美好的人間……”

“喂，小菲啊，這么遲了，你怎么還不回來啊？”手機里傳來了王丹璐焦急的聲音。

“我，我馬上就回來了。”許小菲掩飾著自己的哭腔說。

掛斷電話，許小菲看著手機屏幕上顯示的“16個未接電話”，滿眼含淚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