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春天

王潤沁

雪下得緊，到了半夜也還是沒有要停的樣子。

慢慢在雪地上止步不前，把長長的腳印留在了身后。一時間，我有些分不清楚，那是給大地留下的印記，還是從自己身體里遺失的什么東西。

落雪的時候并不太冷，雪花掉落在睫毛上甚至起了一層濕潤的水汽。我深吸一口氣：“喂，你不是說你曾經是寫故事的嘛，講個故事給我聽吧。”你看似無心把玩起手來，神情卻一片肅穆。

那是遙遠的山上的故事，很高、很大的一座山。山里銘記著鳥、河流，還有風的聲音，偶爾也有孩子們破碎的嬉笑聲。

然而，關于山有不好的傳說，所以很少有孩子去玩耍。山是寂寞的山，在寂寞的山里，住著一只寂寞的兔子。可能寂寞就像陽光的碎片一樣，映在了兔子的心上。它在路上走的時候，耳朵里聽到的都是山內心的聲音。那些風啊，水啊，還有孩子們的嬉笑聲，一聲聲順著兔子的耳朵扎到心里。聲音很好聽，可越聽心里越酸。

那晚上的月色格外明朗，只是不時來些風把滿山的樹吹得沙沙作響。月光從葉片間隙中灑下，山中萬物都只管睡著，除了那只寂寞的兔子。所有聲音都模糊，遙遠縹緲得仿佛隨時會往渺茫中去。而那一聲突如其來的嗚咽卻像幽谷底的回響，沒有一點兒模糊。便因這一聲，兔子原本已垂下的耳朵微微地顫著，它悄悄用濕潤的鼻尖抵開草葉。它在期待著，又在膽怯著。

而月光還是清晰地照在了那位小男孩兒的身上，兔子只是在草中窺了一眼，便挪不動步了。聽見身后草里有聲響，坐在地上的小男孩兒突然轉過頭來，用那雙盛滿驚恐的葡萄般的眼睛緊緊盯著，沒過一兩秒便從地上彈起來，結果左腳踩右腳，一個沒站穩，又摔倒在了草堆前。

疼痛讓小男孩兒忍不住悶哼一聲，而恐懼卻讓他憋住了眼眶里的淚。再看向草堆時，他發現有一只兔子在那里。原來，在他摔倒的同時，兔子就從草堆里竄出來了。四目相對，好像有什么東西在目光里融化了。

小男孩兒一瞬間釋然地笑了，他想往前邁步，可剛抬腳，又放下了。“都害羞得可愛呢。”兔子有點兒想知道現在自己臉上的表情。兔子微微顫著立起的耳朵，緩緩向小男孩兒靠近……小男孩兒輕輕將手搭在已蹲在自己腳下的兔子頭上，那溫暖讓彼此都為之一顫，宛若輕風輕拂火苗，癢癢的，帶著溫度的。

“你喜歡粽子糖嗎？”小男孩兒仿佛想起什么，在褲兜里手忙腳亂地亂掏，一個皺巴巴的小糖包隨著他的動作滾在地上，兔子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嗯……黏爪，兔子本能地去舔舔，甜絲絲的，帶著草木的清涼。

“喜歡嗎？”小男孩兒輕輕把粽子糖放在他面前的地上。兔子沒有絲毫遲疑地將那一顆糖含進嘴里，涼涼的，卻又是溫暖的。“我愿意一直蹲在這里。”兔子顫著耳朵想，它的尾巴也隨著耳朵開始微微抖動了。

幾乎是它尾巴開始抖動的同一瞬間，遠處傳來了呼喚聲，高高低低，此起彼伏。它身旁的小男孩兒條件反射般站起身，如一條泥鰍般滑向了傳來聲音的那片樹林，像一陣穿林之風，所過之處皆有響動，卻又頃刻沒了聲息，毫無蹤跡可尋。兔子呆呆望著，剛剛一切是夢嗎？可粽子糖還在，卻已甜度盡失，剛剛似有些許溫暖，此刻便都只剩涼意了。

月亮雖已辭去，可兔子仍只是望著那片樹林。山依舊是寂寞的山，今日的兔子也依舊能夠聽見鳥、河流，還有風的聲音，破碎的孩童的嬉笑聲也依舊在，只是那顆平常還能感受到酸脹的心，或是麻木了，抑或徹底冰冷了，或許是因為現在是冬天吧。可現在是冬天嗎？

有一只兔子在落雪的日子里等待春天。“春天的時候，美麗的事物就會復蘇了。”“若是春天能予人重生，我想去溫暖的地方……那是心靈里最初和最后的光芒，明亮，卻唯獨不敢觸碰的光芒。那是春天快要逼近的時候。”聽完故事，你抬起眼看我，似要說什么，但還是在話出口之前扯回了目光。抖抖身上的落雪，“回吧。”你輕聲說。

這也是春天快要逼近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