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物件

盧鈞

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當一抹陽光透過陋室木窗，照在那盆俏麗的蘭花之上，蘭花更顯得嫵媚而清雅，平添了一絲高貴。“蘭為王者香，芬馥清風里。”平凡的老式茶幾，也因最近蘭花的受寵而備受關愛，我在空閑之余便用抹布擦去上面的灰塵。也許是用力過大的緣故吧，“咣當”一聲，咦！抽屜里面好像有東西，厚實笨重的木抽屜難得打開一次，只見深紅燈芯絨布厚厚地包裹著一件器物。好奇心驅使，我忍不住打開來一看，竟然是一只形狀小巧的青花瓷碗。對著亮光一照，啊！稀奇了！碗中一顆顆透光的米粒圖案，均勻排列，平滑晶瑩，像珍珠一樣溫潤。用水試了一下，鏤空處明徹透亮且滴水不漏，這難道就是被稱為景德鎮四大瓷器之一的玲瓏瓷？據傳，乾隆皇帝對玲瓏瓷器鐘愛有加，甚至不惜筆墨贊嘆道：

白玉金邊素瓷胎，雕龍畫鳳巧安排。

玲瓏剔透千般好，靜中見動青山來。

難道這是件古文玩？價值幾何？這些問題我從未放在心上過。因為這只瓷碗是別人送的，如果當時不要，以那人的脾氣當場就會摔碎，這里閑聊一段故事。

九十多歲的方奶奶，拄著拐杖，踏著小碎步走進我的店里，要買一斤細白糖。我足斤足兩稱好后，外邊又套上一個塑料袋防止漏了。方奶奶從褲帶上解下一個荷花圖案的布錢包，從里面拿出一張嶄新的百元鈔票讓我找錢。唱收唱付過后，方奶奶小心翼翼地收好錢，用細布繩在錢包上繞了幾道，然后再束到褲腰帶上，回家了。大概是隔了幾個小時吧，當天下午，老遠就看到方奶奶，拐杖也不拄，大步流星地直往我家沖。只見老人家大汗淋淋，滿臉通紅，口齒不清地說道：“錢包忘你家了！里邊有好幾千塊錢呢！”我一聽心里咯噔一下，趕忙理順說道：“白糖稱好，零錢就找給您了，錢包您自己拿走啦！”方奶奶說：“肯定沒有。我都九十多歲的人了，難不成還訛詐你嗎？這是我的養老錢啊，是我的救命錢啊！我跪下來賭咒，錢包一定掉在你家了。”一聽這話，我哭笑不得，此時縱有萬般理由，也不忍心去多說眼前這位耄耋之齡的老人。我說：“方奶奶，您也是我家老顧客了，老世交了，您也是看著我長大的，今天遇到這件事情，我也不多說了。這樣吧！您回去后再想想，細找找，把良心放在當中，做人做事要對得起良心。如果實在找不到了，到時候我賠償您，隨您多少錢。”

真的是一夜無眠啊！但我不虧心，要么怎么說，上天不虧善心人。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我剛打開店門，就見方奶奶坐在我家店門口的那塊黃麻石上。我趕忙上前問道：“方奶奶怎么這么早？”方奶奶一臉愧疚地說：“實在對不起你啊，我老而昏昏了。錢包找到了，就掉在‘大馬子’（木便桶）旁邊，一定是我解手時沒有注意。你別計較我啊！”我又怎么會和一位老人計較呢，從那之后，方奶奶就經常到我的店里轉轉，時不時地也會買些生活用品。有需要時，我也會去幫她換換燈泡，往生銹的鎖眼里注注油……有一天，方奶奶來了，從她額頭上冒出來的細汗可以看出，她又遇到什么難事了。方奶奶說：“做做好事吧，我單位發的工資本在屋子里翻遍了，就是找不到。”聽到這里，我從良心上便不忍拒絕，我說：“好吧！待會兒我去看看。”

溫柔賢惠的老婆全程看到這些，對我說：“你呀，就是不長記性。袁天罡稱骨相術就說你是秉性善良，不失鋒芒，典型吃力不討巧的命。”我回答：“怎么說呢，人家請到你了，就幫著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我也是熟讀《狄公案》《洗冤錄》，看過《福爾摩斯探案集》的人，這些小事應該不在話下。再說了，幫人就是幫自己啊！”我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老婆也沒有再說什么。去的時候我學乖了，請了一位熟人陪同前去。我們穿過幾條巷口，來到一處低矮的丁頭府兒，進到屋內，倒也寬敞、干凈。我先在方奶奶的枕頭、被子下仔細找一找，再到床頭柜里翻上一翻，最后在五斗櫥的抽屜里找到了那本紅彤彤的工資本。

一年多后，方奶奶被縣城的侄兒、侄女們接去賀壽。回來后，方奶奶帶了一個鮮奶蛋糕和用絨布包裹著的疑似壽碗之類的物件。我當時就不肯要，方奶奶說：“你不要，我就扔到大街上，這是我的一片心意。”

二十多年過去了，這只重重疊疊包裹著的瓷碗才得以重見天日。多年來從未打開過的老物件，竟然藏著一件如此精美絕倫的瓷器。我始終相信一句話：“你只管善良，上天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