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詩人劉克莊詩詞創作研究

張嬌嬌

中國古代詩歌在唐時期發展繁榮，一度造就了氣勢宏大的盛唐氣象，南宋末年偏安一隅，城市經濟發展繁榮的同時，社會政治腐敗黑暗，但是南宋文壇并沒有一蹶不振，出現了一大批布衣文士。劉克莊是南宋一位重要詩人，江湖詩派的領袖，他由于出生于仕宦家庭，從小經歷儒家思想和學術氛圍的影響，有著杜甫“詩是吾家事”的責任感，是江湖詩派中學問最高、官位最高和經歷最為復雜的詩人，其詩論在對詩歌歷史進行梳理和總結的同時，憂國憂民的情結為當時詩歌發展和后世均產生了重要影響。其詩歌創作具有抨擊時弊、憂國愛民和感時傷世的詩風，早年行走江湖為他以后的詩歌創作產生了重要影響。本文試論劉克莊的詩歌創作貢獻和陸游、楊萬里等詩人對他的創作影響。

南宋時代的江湖詩人是一批沒有社會和政治地位，又沒有其他謀生手段，屢遭貶斥，人生經歷坎坷，與江湖詩禍又有著密切聯系的人，但是以劉克莊為首的這群詩人卻在南宋形成了重要的社會影響。然而，劉克莊作為南宋后期詩壇大家，他的詩學風格充分體現了其詩歌藝術追求和審美情趣，偏重于社會道德教化的詩歌功能。劉克莊詩歌創作力旺盛，其詩今存4000余首，是江湖詩人中詩歌數量最多的詩人，可與陸游、楊萬里等詩人匹敵。

一、深沉的愛國情懷

劉克莊所處的時代，民族矛盾非常尖銳。宋室南遷，北方各階層大批南渡，為南方帶來了大量的勞動力，促進了南方工商業經濟的發展，如此一來南方不僅人才繁多、都市繁榮，而且社會經濟很快得到恢復和發展。但是國勢江河日下，南宋偏安一隅，社會風氣開放，士人娛樂遣興，以游樂奢靡為風尚，貪樂享受也是南宋存在的社會現實情況。勾欄瓦舍等文人娛樂場所的出現也形成了以享樂為尚的社會風氣。然而，當朝統治者對形勢嚴峻、風雨飄搖的現狀視若無睹，整個社會以享樂為中心。在這種松弛的社會環境之下，南宋的大部分江湖詩人將詩文當成自己謀生的手段，詩文也成為了社會商品，成為換取真金白銀的創作手段。另外，南宋朝廷政治腐敗黑暗，奸臣當道，秦檜、史彌遠、賈似道等爭權奪利，無視國家安危與利益。日益黑暗的社會政治讓有著強烈愛國情懷的文士們不得不遠離政權，冷漠政治，甚至連對這種黑暗現象的牢騷也不再發，他們轉而在詩文詞畫中寄托自己的人生追求。當國家面臨危難，百姓陷于水火之時，劉克莊“奉儒守官”的政治責任感便轉化為一種道德自律，并反映在自己的詩歌創作中。

劉克莊詩歌創作具有憂國憂民的情懷，并呈現出纖巧之美，表達率真之情的特征。他對文學遺產的態度是多方學習，參考百家，受晚唐詩論影響，也受杜甫和陸游詩歌創作影響。劉克莊的詩作接受了杜甫的現實主義精神，大部分詩篇為社會時事而作，其成就遠遠超過江湖派其他詩人，為南宋文學發展注入了新鮮活力。和陸游一樣，劉克莊有著深沉的故國之思，他渴望南宋恢復北方領土，收復淪落于異族的半壁河山。憂時原是詩人的職責，“莫怪吟中感慨多”可以說是劉克莊詩歌創作的真實寫照。他曾經有過一段軍旅生活，31歲時入李鈺幕府，由于有過這樣的一段經歷，使得他對戰爭的殘酷、士兵的苦難以及軍中苦樂不均的情況深有體會，詩中多反映對朝政腐敗現象的批判思想。劉克莊的《筑城行》就是朝政腐敗的真實寫照。筑城本是修建防御工事，防范敵人進犯之舉，但南宋官員卻不從軍事角度考慮，利用修筑城防向上級邀功請賞，“筑城功高除美官”一句道破食俸祿官員的野心和朝政的腐敗，靠百姓民工的累累白骨和滴滴鮮血堆砌的城墻成為貪官的“形象工程”。“行營面面設刁斗，帳門深深萬人守”體現了軍中明顯的兩極分化現象，軍中將領貪生怕死，不顧將士生命安危，然而邊城戰事緊急，將軍與帳下美人喝酒行樂自我陶醉，無心督戰前線戰事。《苦寒行》中“長安城中多熱官，朱門日高未啟關”反映了前方戰士衣單裘薄，寒夜難眠，可是京城中的豪門大戶卻“朱門日高未啟關”，他們又怎會清楚前方戰士的艱苦環境。劉克莊提倡性情風雅，主張詩歌表達真情實感，他創作的《揚州作》《軍中樂》《開壕行》等詩篇均從具體的角度切入，展現南宋后期社會真實現狀，對社會現實有深度的思考和批判。劉克莊的作品有著王師伐中原，縛綁金人首領送于都市以雪國恥的強烈希望，這一現實題材詩作表現其對政治時事的憂慮，具有很強的社會現實性。

劉克莊的詩歌除了受到杜甫和陸游的影響之外，他還是南宋后期重要的“辛派詞人”。其詩詞創作深受南宋愛國詞人辛棄疾影響，詞作的主題思想、感情基調、藝術風格與辛棄疾詞作相近。他的詞受辛棄疾影響很深，與辛棄疾詞作相似的激昂慷慨的篇章占據大量比重，劉克莊和辛棄疾都遭逢人心動蕩的亂世，平生的坎坷經歷，報國無門的憂思與辛棄疾的經歷相似，所以心意也與之相通，其詩作和詞都繼承了辛棄疾愛國情懷的風格和旨趣。劉克莊的部分豪放詞中繼承辛棄疾詞作恢宏、雄麗的風格，詞作中多選取軍事戰爭、邊塞艱苦環境和戰士浴血奮戰的題材。但是劉克莊與辛棄疾所不同的是他的詞作雖然也反映邊塞戰士，但多缺乏辛棄疾的雄壯與豪邁特征，多表現家國收復無望和報國無門的悲憤，這種悲憤往往顯得情緒低沉落寞和力不從心。“平戎策，從軍什。零落盡，慵收拾”只是在敘述戰爭事實，口吻平淡，“零落”一詞足以體現整首詞的風格特征。劉克莊生活的南宋后期，宋金對峙，局勢動蕩，朝政腐敗，同時隨著蒙古貴族迅速崛起，南宋又多了一個強敵，而君主卻輾轉不前，哪里還有收復失地的奢望。在這種背景下，同樣表現憂國之情，劉克莊詩詞表現的是國脈微如縷、齊魯干戈滿目的危機感和緊張氛圍，流露出詞人對時局的極度憂慮。再加上此時劉克莊正是懷才不遇、壯志難酬，面臨著身世與國勢的雙重憂慮，使得其詞蒙上了凄涼色彩。雖然救亡圖存的形式使得劉克莊也有豪邁之作，但是詩歌和詞作卻有近乎末世的悲涼色彩。

二、退隱鄉野的蕭散之意

劉克莊的一生仕途坎坷，得志時少，失志時多，先后經歷了科場失意，被迫以蔭入仕，成為終身遺憾，其次是初入仕途，嶄露頭角，即遭受誣陷，因此其詩歌常表現其心靈上的困惑與痛苦。仕與隱的矛盾貫穿劉克莊一生，他的詩歌中表現的入世精神背后常有著蕭散、疏狂的風度，有時甚至是一種頹唐潦倒的傾向。但是晚年的劉克莊醉心于鄉村田園生活，從早期的學習模仿晚唐體，擅長著作五律，到后來的以組詩形態體現其作詩的興趣愛好，晚年的他也尤擅長創作七律，《全宋詩》收集了劉克莊4557首詩歌，所存的七律詩歌就有1591首，在60歲以后，七律詩歌比例明顯增加。組詩形態的詩歌也有102組，一組“省題詩”50首等作品，有75組5至7首的組詩，其中最為著名的是劉克莊創作了一組以邊防生活為題材反映社會現實的樂府詩歌，與中唐的新樂府相似，真實反映人民的艱苦生活和統治者的驕奢淫逸。劉克莊詩歌創作數量和質量均優于南宋其他詩人，劉克莊晚年詩歌文學方面能有如此佳績，也是與他個人后期生活經歷息息相關。南宋后期的社會形態使劉克莊自認為已經回天乏術，對統治者收復山河早已不抱任何希望，自己報國無門，無人聽取他的愛國壯志，作為一位關心祖國命運而又在政治上屢受打擊的詩人，只能無力地感慨“書生空抱聞雞志”，索性遠離朝廷這個是非之地，寄希望于田園鄉居生活中，因此劉克莊晚年的贈答詩、感興詠史詩、酬唱贈答以及反映自身病痛的詩歌都有著濃濃的村居生活氣息，而且詩作中不免涉及四季時序、農事勞作甚至是閑逸的內容。劉克莊在《后村詩話》中提出了獨具價值的詩歌見解，重視詩歌的特性，批評宋朝理學對詩歌價值的貶低。總之，晚年酬唱贈答是劉克莊詩歌創作的主要形式，體現出詩人的閑適的人生處境和嫻雅狀態，進一步反映了劉克莊晚年回歸江西詩派的詩學審美趣向。

南宋末年社會風氣浮靡，國勢江河日下，士大夫階層無心報效祖國，士氣衰頹，大部分文人將詩文創作的興趣轉移到閑適的鄉村生活、江湖游歷以及唱酬贈答中。宋代著名詩人楊萬里的詩歌受到后期江湖詩派的青睞，其平易中追求靈動自然、妙趣橫生和透脫新穎的詩歌風格，受到江湖詩人們的喜歡。劉克莊受到楊萬里淺俗質俚的影響，學習楊萬里幽默詼諧、平易淺近的語言表達，也學習楊萬里創作了大量愛國、憂時情懷的詩篇，表現深沉憤郁、含蓄不露的情感。劉克莊極力反對詩歌過度人為性的雕琢錘煉，提倡自然創作便可達到詩文境界，可見劉克莊對平淡自然風格的推崇和對刻意穿鑿的強烈排斥。

三、劉克莊詩歌的藝術特點

劉克莊的詩歌藝術一如其人，毀譽參半，后人認為他的詩浪得虛名，粗鄙淺率，甚至不及宋初九僧和晚唐的四靈詩人。不可否認，劉克莊的詩歌確實存在一定程度的俗化傾向，其詩多寫民俗、風俗和世俗之事。盡管劉克莊的詩歌擅長用俗字俗語，但這并不代表其詩歌俗氣。劉克莊一生仕途不順，閑居在鄉村之日較多，對農人的艱苦和鄉村之事都深有體會，所以后村詩中不乏鄉村風情的描寫，況且這類題材的詩，既有對淳樸、寧靜的田園生活的描寫，又有對鄉村男耕女織、自給自足的生活的表現，表達了詩人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劉克莊的詩歌語言也有俗的傾向，作為江湖詩人常年浪跡江湖，和勞動人民比較接近，或者就是農民之間的一份子，所以劉克莊對俗字俗語的運用純粹出于自然，這是由他們低下的社會地位和自發的平民意識決定的。再者，劉克莊有長期生活于農村的經歷，對民間語言并不陌生。

筆力雄健、氣勢開闊是劉克莊詩歌創作的重要特征，這一特點深受江西詩派的影響，也擅長煉字煉意的創作手法和苦吟的創作態度。劉克莊學詩最初效法晚唐四靈，所以也提倡“苦吟”為詩，他極力推崇四靈詩人的苦吟精神，因此他自己作詩也擅長苦吟：“自憐衰憊今如此，枕上裁詩字未安。”劉克莊推崇“出淤泥而不染”的自然詩歌創作，反對江西詩派掉書袋和以文為詩的拘束。

宋詩發展到南宋末期，已經是弊端百出，這里面既有時代的原因，又有個人的因素。江湖派之詩也并非沒有自己的特點，針對江西末流的板滯、艱澀和繁縟，他們以自己的苦心經營，創作出一種清新、野逸甚至是空靈的詩歌，一定程度上扭轉了當時詩歌的弊病。在詩歌創作方面，劉克莊繼承了杜甫、陸游和楊萬里的創作思想;在詩歌藝術上，崇尚“以俗為美”，追求“清而有味”的詩歌境界，提倡鍛煉和苦吟，其中不乏清新優美之作。劉克莊作詩出于四靈、江湖，又不止于此，還向上取法李、杜，轉益多師，不拘一格。從詩歌總的成就來看，無疑超過了四靈和江湖，他的詩論和詩歌創作表現出向更高的詩歌境界探索的精神，劉克莊不僅以具有實用性的詩歌理論提攜后學，規范當時詩歌的發展，而且以豐富的詩歌創作對自己的詩歌主張加以實踐，為指出詩歌發展的方向做出了許多富有探索性的努力，盡管這些努力所取得的成績很有限，但是他所發出的聲音對我們重新認識宋詩的創作得失、歷史地位以及此后詩歌發展的趨向有著重要的參考價值。南宋動蕩的時代和個人顛沛流離的原因，劉克莊雖然不是中國詩歌史上的一流詩人，但就他的詩歌創作的成就和影響而言，可謂是南宋詩壇上最杰出的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