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健龍
讀過朱自清先生《背影》的人,往往會對“父親”蹣跚地走到鐵道邊,爬過月臺買橘子的細節留下深刻印象,而對朱先生隨身攜帶的一件較為華美的紫毛大衣及與之相關的細節很難憶及。文章中,作者圍繞紫毛大衣寫了兩方面內容。一是“父親”送“我”上火車,揀定座位后,“我將他給我做的紫毛大衣鋪好座位”;二是“父親”買回橘子,“一股腦兒放在我的皮大衣上”。朱先生北上清華讀書所帶行李,按他的話說是“行李太多了”,為什么單單反復點了這件紫毛大衣?
要弄清楚這個問題,必須明白這件紫毛大衣究竟是什么樣的衣服。
朱自清《買書》(《朱自清全集》卷四353 頁)一文說,這件紫毛大衣是“結婚時期父親給做的”,“紫毛(貓皮)水獺領”,“是布面子,土式樣,領子小而毛雜——原因是用了兩副‘馬蹄袖’拼湊起來的。父親給做這件衣服,可是費了點張羅”。
朱先生這些話清楚地告訴我們:大衣是“布里子,土式樣”;里子的毛皮是“貓皮”;領子是“水獺”皮的,是父親搜羅祖上遺留下來的兩副清代官服上的“馬蹄袖”拼湊起來的;朱先生結婚大禮時用的。可見“紫毛大衣”的來歷和意義非同尋常。
“紫毛大衣”究竟有怎樣非同尋常的意義?我們還得從毛色上說起。
關于紫毛大衣的毛色:領子是“毛雜”,即毛色不一,因為是用兩副“馬蹄袖”拼湊的;里子的毛色,既稱“紫毛”,那一定是黑色的。我們民族的傳統習慣常把黑色的比較貴重的東西以“紫”名之。譬如,黑色的竹子是竹子中的精品,其莖堅韌,初長時是綠色,長成后是黑色,人們叫它“紫竹”;跟靈芝相似,可入藥,有滋補作用。紫芝,因其菌蓋和菌柄都是黑色的,才名之為“紫芝”;更有把黑色的珍貴的毛皮以“紫”名之的:東北三寶之一的貂皮,其中的黑貂皮被稱為“紫貂皮”;寧夏特產的灘羊皮聞名海內外,其中純黑色的羔皮最為珍貴,被美稱為“紫羔皮”。

可見,所謂“紫貂皮”“紫羔皮”,毛色并非“紫色”,而是黑色。據此,我們可以推知“紫毛大衣”的毛色也是黑色的。在中國傳統文化中黑色是灰燼、煤炭的色澤,它肅穆、莊重,通常象征死亡和結束,這又是當時父親正處于喪親、失業、典賣、借錢這些“禍不單行”的境遇的具體寫照,是送別時悲涼氛圍的具體體現。這一切決定了紫毛大衣是一件珍貴的、意義非同尋常的大衣。
那么,朱自清先生為什么反復提起這件大衣呢?只要閱讀分析原文就不難發現,這件“紫毛大衣”在《背影》里不是一件可有可無的普通道具。它和作者淚眼中“父親”的“黑布大馬褂、青布棉袍”形成對照,和他寫“父親”艱難地爬過鐵道、買回橘子,有異曲同工之妙。歷盡艱難給兒子買橘子表現的是深沉的父愛;而處在服孝期間,變賣所有的貴重衣物,給兒子定做一件紫毛大衣,并讓他鋪在座位上,以抵御北國的風寒,又何嘗又不是如此呢?為了照顧好兒子,什么災禍、勞累,父親都置之度外了。父親在這千難萬苦的逆境中為兒子所做的一切,比平常特別是順境中所做的不知要可貴多少倍。因為再苦不能苦孩子,盡一切所能讓兒子穿暖吃好是父親最大的滿足,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即使是鞠躬盡瘁、自己“受凍死”也在所不惜。紫毛大衣,實際上就是這種父愛深情的載體。最后朱紅的橘子放在“紫毛大衣”上,兩種深重的色調聚在一起,火紅的愛心與悲涼的境遇相互映襯,集中體現了父憐子的滿腔溫情。我們可以從這件“紫毛大衣”中體會到“父親”對兒子那顆深沉的愛心,聯想到作者哀思綿綿的拳拳孝心,觸摸到父子之間暖暖的情感溫度。
看到這里,也許有人要問:“紫毛大衣”究竟是一件,還是兩件?是什么時候做的?按朱先生自己的說法,是他“結婚時”做的;按朱先生的弟弟朱國華1988年發表于《人民政協報》的文章,是祖母去世后做的,這樣的大衣可能有兩件。在我看來,朱先生說“結婚時”,并未說具體的時間。他在1916年12月15日和武鐘謙結婚,1917年的冬天祖母去世,時間相距較近,大體屬于“結婚時候”。因此,朱國華的話也能被采信。
“紫毛大衣”到底是不是父親在變賣家產后給朱自清定做的,現在已經很難說清了。不過“紫毛大衣”不管是不是朱自清新婚時做的,其父都是頗費了一些心思的,能表現出他對長子一如既往的濃濃父愛。也有可能是如朱國華所說,那樣更能體現父親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