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化審辨：破解古詩詞鑒賞瓶頸的金鑰匙

王光佑

在高中古詩詞教學實踐中，常聽老師們感嘆：從一輪到三輪復習，該講的方法都講了，該練的模式也練了，可一遇上那些非常規(guī)整的考題，學生就瞬間傻眼，仿佛什么都“清零”了……難道這不尷不尬的境地當真就是古詩詞教學難以掙脫的魔咒和宿命嗎？倘若靜下心來仔細審視中小學古詩詞教學現(xiàn)狀，就能發(fā)現(xiàn)，在死記硬背和注入式（或標簽式）“鑒賞”之余，似乎忽視了對學生生命體驗的調動與審辨思維的涵養(yǎng)。長此以往，我們?nèi)绾文苤竿麑W生做到臨陣沉著、見招拆招、謹慎分辨呢？在長期的教學實踐中，筆者嘗試調動學生的生活經(jīng)驗，引導其設身處地地還原古詩詞中描寫的生活場景，以體驗式鑒賞來激活學生的審辨思維，由此獲得了意想不到的教學效果。

“審辨”，顧名思義就是審慎地辨別，即周密而審慎地區(qū)分和判別；換言之，就是我們常說的“具體問題具體分析”“遇事‘過腦子’”。那么，具體到中學古詩詞鑒賞的教學上，如何才能達成這樣的教學效果呢？接下來，筆者將分而論之。

一、學會生活化審辨，輕松讀懂古詩詞

對于古詩詞鑒賞，學生最大的問題莫過于“讀不懂”了。其實，一些令人頭疼的難題并沒有想象中那么難，有些看似高不可攀的疑難問題一旦與現(xiàn)實生活融通，就會變得迎刃而解。

比如黃庭堅的《雙井茶送子瞻》，學生讀不太懂。講評時，筆者這樣啟發(fā)學生調動生活經(jīng)驗進行體驗式審讀與思辨——

師：從詩歌標題“雙井茶送子瞻”中，你讀出了什么事，又讀出了哪種情？

生1：黃庭堅送蘇軾雙井茶，讓我讀出了濃濃的友情。

生2：我讀出了真摯感人的師生情，因為黃庭堅是“蘇門四學士”之一，他們倆詩歌成就齊名，并稱“蘇黃”呢。（師豎起大拇指。）

師：閱讀注①（“這首詩作于元祐二年，時蘇軾應召還朝，任翰林學士。黃庭堅送其家鄉(xiāng)茶葉，并附上此詩”），聯(lián)系生活實際想一想：詩人在送老師茶葉時，為何要特意“附上此詩”呢？

生1：蘇軾“應召還朝”，作為學生的黃庭堅，送老師一些家鄉(xiāng)土特產(chǎn)，我想只是為了表示問候和祝賀吧。

生2：老師高升了，除了表示問候和祝賀，是否還有希望老師關照和提攜的意思呢？

師：究竟有沒有希望老師關照和提攜的意思呢？我們還是忠實于原文，從詩句中去找答案吧。

師：首聯(lián)“人間風日不到處，天上玉堂森寶書”寫了什么呢？

生1：注②說“‘玉堂’指翰林院”，那么首聯(lián)就是寫翰林院不經(jīng)風吹日曬，還有許多珍貴的書籍。

生2：我覺得“森寶書”的“森”應該是陰森恐怖的意思，你想在翰林院那樣威嚴的地方，怎么不陰森恐怖呢？

師（微笑）：好哇，有了不同的意見，我們究竟該如何辨別和取舍呢？

生3：“森”本義是指樹木茂密的樣子，引申為眾多、繁盛、幽深可怕的樣子和森嚴、嚴整的樣子。我覺得詩人這里應該是贊賞翰林院，因為首聯(lián)的“風日不到處”和頷聯(lián)的“揮毫百斛瀉明珠”相互呼應。你想，如果在翰林院工作不舒心，蘇軾怎么可能興致勃勃，文思泉涌，寫出“百斛”明珠似的文章來呢？

生4：對，按照生活常理，升官了，環(huán)境好了，心情好了，自然興致勃發(fā)，春風得意。如果將“森”理解為幽深可怕的樣子，則有悖于生活常理，與前兩聯(lián)稱頌翰林院的感情基調不相符。

師：這“森寶書”與“百斛瀉明珠”有什么關聯(lián)呢？

生5：老師您不是經(jīng)常說，閱讀是吸收，寫作是輸出嗎？蘇軾在翰林院接觸珍貴的史料和古籍越多，越能觸發(fā)他的寫作靈感吧。（師點頭頷首。）

生6：我反對，既然前兩聯(lián)褒揚翰林院的工作環(huán)境和生活狀態(tài)，那詩人尾聯(lián)為何要引用范蠡的典故呢？

師：問得好！聯(lián)系蘇軾的人生經(jīng)歷，之前在他春風得意的時候，曾發(fā)生過什么意想不到的事呢？

生1：烏臺詩案。元豐二年(1079)，御史中丞李定、御史舒亶等列舉蘇軾二十余首詩，彈劾蘇軾寫詩譏諷神宗所行新法。朝廷遣官把蘇軾從湖州押赴京師，下御史臺獄，羈押了四個多月后，遇到皇帝大赦天下，才貶到黃州擔任團練副使。

生2：哦，我明白了，這就是欲揚先抑！詩人是想提醒老師“得意”時不能“忘形”，不要好了傷疤忘了痛，弄不好會重蹈覆轍！

師：古人云：“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詩人能從蘇軾的升遷中看到危機，可謂頗具慧眼啊！聯(lián)系整首詩歌來看，哪句點明了詩人送茶寫詩的良苦用心呢？

生3：尾聯(lián)，“為公喚起黃州夢，獨載扁舟向五湖”。詩人想借送茶葉來勾起老師在黃州時的噩夢，讓老師反思自己是如何被貶到黃州的。先委婉地警醒老師，在春風得意之時，千萬不要疏忽大意，不可不隨時提防小人的陷害——畢竟高處不勝寒啊，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最后希望老師能像范蠡那樣，趁功成名就之時，急流勇退，歸隱山林，遠離禍端，樂得逍遙！（教室里頓時響起熱烈的掌聲。）

師：說得真好！“黃州夢”三個字猶如當頭棒喝！對蘇軾而言，黃州并非什么得意之地，“黃州夢”其實就是一場無妄之災，是地地道道的一場噩夢！按照常理，看到別人“應召還朝”、官運亨通，一般人會有怎樣的心情和想法呢？

生異口同聲：羨慕、嫉妒、恨！

師：作為多年的至交，黃庭堅自然不會嫉妒和恨！從全詩來看，也沒有絲毫干謁之意，除了問候和關切之外，有的只是好心的警示與善意的建議。詩歌前半部分對翰林院的贊賞和羨慕，其實是為后半部分的轉折和建議蓄勢，情真意切，委婉含蓄，感人肺腑。

在以上教學片段中，教師通過調動學生已有的學習積累和日常生活經(jīng)驗，聯(lián)系詩歌特定的言語情境，設身處地地引導其進行審讀和辨別。如是，學生自然能夠游刃有余地排除那些有悖于生活常理的錯誤解讀，順暢地透過詩歌文本與詩人展開對話，在融會貫通中準確悟讀詩心，讀懂詩人深藏于詞句表象之下的心思。長期堅持下來，在鑒賞古詩詞時，就不至于停留于表面，僅僅抓住只言片語就妄下斷語，也不會在“讀不懂”的泥潭里苦苦掙扎了。

二、學會生活化審辨，輕松解碼人物特點

一提及古詩詞人物形象鑒賞，不少學生都能脫口而出“聯(lián)系意象和典故”“聯(lián)系作者人生經(jīng)歷”“抓人物細節(jié)”等答題模板和應試套路，可一旦臨戰(zhàn)，則一頭霧水，或手忙腳亂，或無所適從。究其原因，不外乎古詩詞與學生的生活實際相去甚遠，拋開古詩詞所植根的特定語境，僅從古詩詞的字面意思去理解，就有可能因停留表面而望文生義，無法走進去，更不可能與作者和詩詞中的人物形象展開對話。反之，倘若能引導學生進行生活化審辨，則能使其比較容易走進詩心，與作者和詩詞中描寫的人物產(chǎn)生心靈感應，同情共振。如此解碼人物形象，就水到渠成了。

例如，在講評2020年全國III 卷的詩歌陸游《苦筍》時，學生普遍對第15 題“詩人由苦筍聯(lián)想到魏征，這二者有何相似之處？請簡要分析”不知從何下手。筆者是這樣來展開教學的——

師：既然本題要求我們分析“苦筍”與魏征的相似之處，那我們首先得搞清楚，這首詩中的苦筍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形象呢？

生1：首聯(lián)“忽眼明”“白玉嬰”突出了苦筍的潔白如玉和惹人喜愛，就像從襁褓中抱出的嬰兒那樣逗人喜愛。

生2：頷聯(lián)“耿介”“苦節(jié)”突出了苦筍剛正不阿、廉潔自持等高風亮節(jié)。

師：大家吃過苦筍嗎？苦筍有什么保健作用呢？

生3：吃過，苦，但是苦中回甘，還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呢。

生4：聽爺爺奶奶說，苦筍是清熱的，適當吃些對身體有好處！

師：說得好！詩人用苦筍與生俱來的“清淡”與“苦澀”，意在歌頌哪些人呢？

生5：詩人托物言志，借苦筍比喻那些剛直不阿、能保持清潔節(jié)操的人。

師：苦筍的苦怎么就與剛直不阿的“清節(jié)”扯上關系了呢？

生6：俗話不是說，“良藥苦口”“忠言逆耳”嗎？苦筍剛入口時給人以不適的感覺，這和那些進逆耳忠言的良臣不是很相像嗎？——他們一開始都讓人不舒服啊。

生7：頸聯(lián)“我見魏征殊媚嫵，約束兒童勿多取”直言詩人看苦筍就像唐太宗看魏征一樣，并不因為其性味苦寒而心生厭惡，反而覺得它非常傾心可人！所以告誡兒子，不要拔得太多，要留著它們“干霄戰(zhàn)風雨”。

師：既然是托物言志，借物喻人，那么，綜合全詩，苦筍與魏征之類的諍臣到底有哪些相似點呢？

生1：一是味“苦”，苦筍的苦口與魏征直言進諫的逆耳極其相似。

生2：二是功“清”，苦筍的清熱解毒、清心火益于身心保健與魏征的裨補闕漏益于治國安邦相似。

生3：三是節(jié)“姝”，苦筍與生俱來的節(jié)與魏征卓爾不群的節(jié)操相似。

在以上教學片段中，筆者通過調動學生有關詠物詩的知識積累和關于苦筍的生活經(jīng)驗，讓學生展開聯(lián)想和想象的翅膀，揣摩詩人寫作的生活邏輯和事理邏輯，進而找出詩人心目中的苦筍與魏征品質的相通之處。如此解碼文本，自然能靈光乍現(xiàn)、一通百通，再高不可攀的人物形象“創(chuàng)新題”也能輕松破解。

三、學會生活化審辨，輕松體悟詩詞理趣

在中學語文教學中，一談到古詩詞所蘊含的哲理或理趣，不少人就感覺比較玄。不僅學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就連老師也常常感到頭疼。究其原因，根本還是在于人們習慣于脫離現(xiàn)實生活和自身經(jīng)驗體系去憑空揣測或臆造。失去了源頭活水的思想會逐步僵化甚至被禁錮，致使古詩詞變成了“頭上長角，身上長刺”的怪物，令人無法親近，“順利走進去”和“輕松跳出來”的鑒賞與解讀更是無從談起。但倘若將生活的源頭活水引進課堂，引導學生設身處地地進行仔細審讀和辨別，則容易打通學生詩詞鑒賞的“任督二脈”，輕松悟讀出蘊含其中的哲思與理趣。

比如，在講評2021年全國甲卷詩歌陳師道的《和南豐先生出山之作》時，不少學生對第15題“在陳師道看來，曾鞏是如何處理‘仕’與‘隱’的關系的？請簡要分析”摸不著頭腦。于是，筆者啟發(fā)學生結合思政課上講的“對立統(tǒng)一”的哲學觀點來辯證分析，學生一下就豁然開朗了。

師：“仕”即出仕，就是儒家之所謂“達則兼濟天下”；“隱”即歸隱，即“窮則獨善其身”，歸隱山林，過著閑云野鶴般的生活。要回答曾鞏是如何處理“仕”與“隱”的關系，則先得弄清楚，在詩句中，曾鞏的生活狀態(tài)、生活情趣和人生追求究竟是怎樣的呢？

生1：首聯(lián)寫在狹窄的山路上，曾鞏出山時乘坐竹轎（俗稱“滑竿兒”），兩眼炯炯有神，帶著一身清爽。“兩眼明”和“骨毛清”表明曾鞏出山時眼睛明亮，渾身清爽，躊躇滿志，說明他是不反對“仕”，愿意出山做官、兼濟天下的。

生2：頷聯(lián)寫“白云”（小人）的恥笑和“流水”（知音）的多情，表明作者對于出仕是何等堅定與決絕。

生3：頸聯(lián)寫曾鞏對出山為官的清醒認識：出仕肯定比不上“飛鳥”（隱逸生活）那樣自由自在，從他羨慕隱居山中的僧人那種悠然閑適的生活狀態(tài)可以看出，詩人對閑云野鶴般的隱逸生活是十分羨慕和留念的。

生4：尾聯(lián)直抒胸臆，點明曾鞏與紅塵俗世也并非全然了斷，為了替天下蒼生“鳴不平”，他最終還是毅然決然地把個人之逸樂暫且放下，放棄了隱居生活，將天下蒼生掛在心頭。

師：按照通常的說法，“出仕”與“歸隱”是一對矛盾，但在曾鞏身上，“出仕”與“歸隱”到底矛不矛盾？

生1：不矛盾。“出仕”與“歸隱”的矛盾、糾結與決絕，正表現(xiàn)了人物性格的復雜性，使曾鞏勇?lián)姑男蜗蟾迂S滿和高大。

生2：就像思政老師講的那樣，任何事物內(nèi)部以及事物之間都包含著矛盾。正是事物矛盾雙方的統(tǒng)一與斗爭，推動著事物的運動、變化和發(fā)展。在曾鞏看來，他雖然留念和向往隱逸生活，但非常愿意為生民立命，為天下蒼生放手一搏！

生3：看似矛盾的雙方竟然如此完美地體現(xiàn)在曾鞏身上，看來生活中處處充滿辯證法。

以上教學片段充分調動了學生已有的知識積累和生活經(jīng)驗，借助詩詞顯露出來的一鱗半爪，學生便可以順藤摸瓜，仔細審讀和辨別，輕松咀嚼出耐人尋味的哲思理趣，而不至于抓耳撓腮、無從下筆。

綜上所述，在古詩詞教學中，教師要引導學生植根于生活沃土，充分調動其知識儲備和生活經(jīng)驗，憑借作者在文本中露出的“蛛絲馬跡”，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即可療治生搬硬套和“不過腦子”的痼疾，提升學生的思辨能力和思維品質，最大限度地提升古詩詞教學的課堂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