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雷蒙德·卡佛

藝術終歸是藝術,但藝術也是一種高級的娛樂。我這么想有錯嗎?我不知道。
但我記得二十幾歲時,在讀了斯特林堡的劇本、馬克斯·弗里施的小說、里爾克的詩歌,聽了一整晚巴托克的音樂和看了電視上關于西斯廷教堂與米開朗琪羅的專題后,都會有我的人生發生了改變的感覺。
你不可能不被它們影響、不被它們改變,不可能不因此而變成另一個人。
但不久我就發現我的人生根本就不會改變,我一點也感受不到這種變化,不管它是否能夠被察覺。
我終于明白藝術是一個有閑暇和閑錢才能追求的東西,就這么簡單。藝術是一種奢侈,它不會改變我和我的生活。我想我終于痛苦地認識到藝術不會改變任何東西。
我根本不信雪萊荒謬的鬼話,說什么詩人是這個世界上“不被承認的立法者”。這是什么鬼念頭!
伊薩克·迪內森說她每天寫一點,不為所喜,不為所憂,這個我贊成。
那些靠一篇小說、一部話劇或一首詩就能改變人的世界觀甚至人生觀的日子即使有過,也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寫一些關于生活在特定狀況下的特定人群的小說,也許有助于對生活的某個側面有更好的了解;但恐怕也只有這些了,至少我是這么認為的。
詩歌也許不同,苔絲曾收到讀過她詩歌的人的來信,說這些詩歌把他們從想去跳懸崖跳河之類的絕望中挽救了回來。但這是兩碼事。
好小說是一個世界帶給另一個世界的信息,那本身是沒錯的;但要通過小說來改變事物、改變人的政治派別或政治系統本身,或挽救鯨魚、挽救紅杉樹,不可能。
如果這是你所想要的變化,辦不到。并且,我也不認為小說應該與這些事情有關。
小說不需要與任何東西有關,它只帶給寫作它的人強烈的愉悅,給閱讀這些經久不衰的作品的人提供另一種愉悅,也為它自身的美麗而存在。
它們發出光芒,雖然微弱,但經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