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老爹

蒙丫

下班時出地鐵口，常看見一個街頭賣玉米的老爹，他生意清淡，落寞地站著，抄著手，直勾勾地瞪著從地鐵口出來的人們。他不同于那些賣紅薯、賣水果的小販，這老爹一看就不會做生意，玉米攤子三輪車遠遠地停在空地上，而不是停在人流動的必經之道。別的小販都是把車停在人行道上，堵住一半的人流，使做生意的機會大很多。

看那個賣水果的，很會挑時令水果，而且都是稱好的，一袋袋擺放好，十塊錢一袋，還用個燈泡照著，讓貨品呈現最誘人的樣子，特別適合匆匆回家的、以水果代晚餐的白領族，以至于很多人順手就買了。我買過幾次，雖不怎么好吃，但是勝在方便。賣紅薯的就更厲害了，嘴里吆喝著“又香又甜的紅薯”，再說紅薯本身的香氣就是最好的廣告，讓饑腸轆轆的人停下腳步排著隊買。

相比之下玉米攤子就是個“局外人”似的，那老爹不吆喝，攤子還擺得遠，姜太公釣魚啊？因為我看他實在沒生意，就被釣到了。好奇心驅使我光顧了他的玉米攤，走上前去問價格。他的玉米都在鍋里整整齊齊地擺著，飽滿而壯碩地躺在滾水里。遂要了幾根，付錢時我問，掃哪里？這老爹沉著臉搖著頭說沒有。沒有微信或支付寶二維碼？就是做現金交易，這還真新鮮，現在誰上街帶零錢？據說電子支付的盛行讓很多街頭乞丐都失了業，往來的人實在沒現錢，如果乞丐說，沒零錢那你掃我的碼吧，施舍人的心里一定會想，哦，你都有智能手機還行乞，肯定是騙子，然后一走了之。城市管理者應該感謝電子支付減少了他們的例行工作內容之一。

買玉米的我傻了眼，于是作罷。第二天下班我惦記著這事，在地鐵上跟同事借了現金，出了地鐵就買去。老爹是鄉下人的打扮，瘦骨嶙峋，用一副長竹筷在熱水里夾起玉米，哆哆嗦嗦地裝在袋子里，也許是時常沒生意，業務生疏，手指關節也粗大變形，我猜測那是在寒冷的天氣里勞作過的手。老爹的玉米不怎么好吃，也不香甜。他不懂在鍋里加點料，糖精或者甜味劑什么的，據說這是行業“慣例”。我不知他這樣的生意為什么還撐了這么久，很怕哪一天他會消失。

我第二次買他的玉米，拿了一張50元給他找錢。他小心地拿出散錢慢慢地點給我。他反復看，怕找錯了，看得出他不擅長跟鈔票打交道，眼神也不甚好。我在猜測他為什么要背井離鄉來城市里賣玉米，他的臉上帶著孤苦之氣，不像是投奔子女的。我回到家中講起吃粗糧的好處，強迫家人跟我一起啃玉米。

隔三岔五，我總買幾根玉米，老爹已經認得我。仿佛他等待已久，眼底有喜意，不會寒暄，埋頭認真地夾玉米、裝袋子、找錢。每天幾塊錢的生意不能讓他免于窘態，卻使我形成了吃不甜的原味玉米的習慣。

可有一天，我發現老爹消失了，開始是連著幾天，后來是幾周都沒見到。地鐵口賣水果的和賣烤紅薯的都在，甚至還多了擺地攤賣襪子和貼手機膜的，就是沒有了賣玉米的老爹。我心里沉甸甸的，我想，他的玉米不走俏，他又不會吆喝，不會挑地方擺攤子，這都是他被淘汰的理由，或許我不該憐憫他，讓他早點轉行或者是回了鄉下更好。

大半年過去了，忽然有一天在家附近的馬路對面，我看到了玉米老爹那熟悉的身影，他用力地推著他沉重的玉米攤子。原來老爹還在賣玉米。馬路之間并沒有可以穿行的路口，在車流中間我看見他拐入一條小徑，再次消失了。

我呆立了一會兒，又繼續走著。我對自己說，老爹這么久還在賣玉米，說明生意好起來了吧，他學會了選適合的地方，說不定也學會吆喝了呢。這樣的老爹是好樣的，不管多難，都如野草般頑強地生存著，還有什么比這個更有意義呢。

（秦笑賢摘自《聚沫物語》 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