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一中

據公安部戶政管理研究中心發布的《二○二一年全國姓名報告》,截至2021年底,全年出生并已經到公安機關進行戶籍登記的新生兒共887.3萬人,其中2.3萬名男孩叫“沐宸”,1.8萬名女孩叫“若汐”。
這真是一個有意思的話題。我們每個人都有姓名,其中姓氏無論是從父還是從母,都是表示血脈傳承的親緣關系。而名字則寄寓了父母或家族長輩的美好期望。
但是在新生兒中,重名現象如此嚴重,不能不說,體現了當下人偏愛雅致精美,追求語含機鋒,由于境界不夠開闊,文思受限,人名撞車也就難免了。
撞車是名之大忌。姓名是伴人終生的重要標志,是每個人的法定權利,誰愿意與人共享?為了追求“獨一無二”,曾經,有人取名時翻《康熙字典》。可是《康熙字典》上的不少字冷僻,用它們取名,給日后生活帶來很大不便。其實稍稍留意一下,我們身邊有意思的名字比比皆是:民國時著名的合肥才女張氏四姐妹元和、允和、兆和、充和,這些名字都取字平常,但是含義雋永。我的母親如果在世,今年該105歲了,她們徐氏四姐妹的名諱分別是韻瑾、韻瑛、韻珍、韻琇。東漢許慎所著《說文解字》釋:“韻,和也。”四姐妹之名以“韻”相貫,末字則都有王(即“玉”的變形)字旁,含有美玉的意思。二字組合,顯得典雅大氣。后人似乎可以想見,當年家里長輩們眼見一個又一個小女孩呱呱墜地時的欣喜珍惜,絲毫沒有生了女兒就心焦之情。
取名還有一個途徑就是用典。時下,流行“男楚辭女詩經”的說法。確實,名字若含典故,顯得源遠流長,富含文化氣息。我的大姨父莫之御,是魯迅的學生。上世紀50年代我記事起,紹興魯迅紀念館每逢紀念日,就來請他去參加座談會。他的名字就出自《孟子·梁惠王上》:“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齊宣王問孟子:要怎樣的“德”,才可以稱王?孟子回答:讓百姓安寧,這樣的君王天下無敵。大姨父剛好姓莫,莫之御就是不可抵擋,這是何等的氣勢。而且這個氣勢的基礎是使民安寧,這又是何等的“正能量”。真為取名的莫家長輩叫絕。
解讀姓名所蘊含的信息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它就像各家各戶的獨特基因,承載著特質編碼。比如“解放”“國慶”這樣直接以事入名的,多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人們滿懷翻身喜悅時出生。我剛到稽山中學工作時,有一位同事也剛進校。我們語文組一位老教師問她:“你是不是有個姐姐?”新同事奇怪地問:“你怎么知道的?”老教師解釋說:“你叫再英,再就是第二的意思,英就是花。所以我猜你有個姐姐。”
當然,名字也能反映出家
族的價值取向。我的二姨父叫
朱譯詩。“詩”就是《詩經》,
約成書于春秋,現存305首,
也叫《詩三百》,分“風”“雅”
“頌”三部分,是中華文化的源頭。顯然,朱家長輩是希望孩子以研究開發這個中華文化的源頭精華為畢生之業。其夙愿宏大,志趣高潔。
取名雖是各家各戶自己說了能算的事,但它還是可以反映出時代風貌和社會特色。在國家積貧積弱的年代,老百姓命如螻蟻,名字被視為“大號”,普通人是不需要,或者說不在乎的。嫁給祥林,便成了祥林嫂。做不成祥林嫂,便成了“阿毛他娘”。嬰幼兒死亡率高,就迷信“名字越賤越好養活”,于是就取名“狗剩”“石頭”什么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受惠的人自然便以社會變革的大事取名,熱情地把自己與國家命運結合起來。當今時代,人們取名更追求特立獨行,精美含蓄。體現了思想多元和社會整體文化素養的提高。隨著思想的各類禁錮進一步去除和全民物質文化水平的繼續提升,人們的視野會進一步打開,人名撞車的現象會大大減少。
(常朔摘自《紹興日報》2022年3月21日 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