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沒忘

劉丙緒

老常拉著拉桿皮箱，從臥室出來。

正在客廳看央視新聞的老伴，見他穿戴整齊，一副要出遠門的樣子，吃驚地問：“老常，你要去哪兒呀？”

“回老家，看俺大壯哥。”

兒子常感恩說：“爸，前年，你不是回去為俺大爺操辦了喪事？”

“胡說！你大爺還健在。”老常發怒了，額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老常的老伴沉思片刻，說：“老常，你咋不早說呢？你等會兒，我去拿幾件衣服，陪你一起去。”

感恩著急地說：“媽，我爸想起一出來一出，你怎么……”

“感恩，你不是有急事嗎？趕快走吧。有媽跟著你爸，不會出事兒的。”

“別啰嗦了，快點！”老常急躁地喊。

感恩無奈，一跺腳，摔門而去。

上班路上，感恩想：媽腦子倒是清楚，可她為啥不阻止爸去呢？感恩的心七上八下，擔心爸回到老家后，見不到大爺，病情會加重。

大壯姓張，和老常是小學同班同學。大壯個子大，嗓門亮，粗胳膊壯腿，外號“小魯智深”，連性格都和魯智深相似，豪放，愛幫助人，好打抱不平。老常文弱柴瘦，沒什么力氣，卻是班里的學習尖子。班里有兩個同學欺負老常，讓老常給他們做作業，替他們打掃教室院落，還向老常要錢買糖葫蘆吃。大壯知道后，把他倆打得屁滾尿流，呵斥道：“他是俺弟。再欺負他，俺就對你倆不客氣！”上小學五年級后，新班主任知人善任，指名讓大壯當班長。上自習課時，大壯將凳子搬到講臺上，在講臺上看書或做作業，不時掃視一下全班同學，教室內鴉雀無聲，誰也不敢搗亂。小學畢業后，大壯沒考上中學。老常上大學一年級時，父親病了，家中積蓄花盡，結果父親還是去世了。老常是獨生子，也無富裕親戚幫補，想退學，大壯拍著胸脯說：“兄弟，學你盡管上，我管！”那時，大壯已成為村里的種地把式，他種的莊稼比誰家長得都好。開學時，大壯就糶幾斗糧食，將錢塞給老常。老常過意不去，大壯說：“兄弟，你記上賬，以后還俺就是了！”老常大學畢業后，被分配到省城工作，然后結婚生子，還給兒子起名叫常感恩。老常省吃儉用，攢些錢就寄給大壯。幾年前，老常和老伴回家看望大壯，回來后，發現背包里有一沓錢和一封信。信很短，上面寫著：“兄弟，這些錢都是你寄給俺的。今后，如果還給俺寄錢，俺照樣會退給你，誰叫你小看哥呢……”

老常的老伴上車前，偷偷給大壯的兄弟二壯打了電話，和二壯說了那些老常經常念叨的與大壯的往事。二壯說：“嫂，不少事俺都知道。嫂，你放心吧……”隨后，老常的老伴又給兒子打了電話。

二壯跟大壯的面貌、個頭都很相似。

一個星期后，老常和老伴回來了。

“爸，我大爺還好吧？”

老常兩眼發光：“好著呢！農村空氣清新，你大爺又注意養生，看起來比你爸還年輕呢！”

接下來幾個月，老常沒事就拉著老伴回老家去看望“老哥”。

一天，感恩說：“媽，我爸這樣折騰，你累不累呀？”

“不累，如今交通方便，下了高鐵就上公交，到了縣城，買些東西，乘上出租車，就到你大爺家門口了。兒呀，你爸患了老年癡呆健忘癥，咱們凡事都得順著他，讓他開心……”

老常在里屋喊：“誰患癡呆健忘癥了？俺咋沒忘記去看俺哥，俺親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