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過家暴的孩子，他們心里在想什么

主筆/陳一竹

近年來，隨著人們法律意識的覺醒與進步，反對家庭暴力的呼聲愈加強烈。2015 年12 月，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通過了《反家庭暴力法》，并于2016 年3 月1 日起施行。

法律的推行，對捍衛(wèi)人身安全、保護自身的合法權益、維護和睦文明的家庭關系、促進社會穩(wěn)定有著重大意義。

但是，法律無法將家庭暴力行為完全消除。暴力行為仍然隱藏在黑暗之中，它們所帶來的傷害也不僅僅是身體的傷痕，也有心靈的創(chuàng)傷。

目睹家暴的孩子是不幸的，如奧地利心理學家阿爾弗雷德·阿德勒所說：幸運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而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六一兒童節(jié)來臨之際，讓我們一同關注兒童心理健康。

圖圖（化名）正在接受心理干預治療。他畫了一幅奇怪的畫：黑色的蠟筆線條構成了一家三口，畫中的孩子與母親手拉手微笑對視，而父親這一形象卻遠遠站在一旁。很多人好奇，這個孩子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又出現(xiàn)了什么心理問題？

曾震驚全國的“紅梅案”

圖圖有個令人難過的身世。幾年前，圖圖曾親眼目睹父親金柱對母親紅梅施暴致死。圖圖母親之死，是2016 年3 月1 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家庭暴力法》實施后，首例被曝光的家庭暴力致人死亡案，這個案子在當年轟動一時。人們心痛于這個內(nèi)蒙古女記者的慘烈死亡，唾棄著那個施暴的男人，但鮮少有人關注那個家庭中的孩子。

圖圖的父親金柱是個公務員，母親是個記者。在外人看來這是個幸福的家庭，可在圖圖看來卻截然相反，他曾無數(shù)次目睹父親對母親施暴。

據(jù)知情人士說，打得最嚴重的一次在2013 年10 月，當時紅梅的就醫(yī)診斷書上顯示：枕骨粉碎性骨折。當時10 歲的圖圖就在現(xiàn)場目睹了全部過程，他哭著撥通了姥姥姥爺?shù)碾娫挘骸拔野职忠蛩牢覌寢屃耍∪硕家驙€了！”我們不知道他當時是否無助、孤獨、恐懼，但顯然，當時沒有人顧得上圖圖的情緒。

這樣的恐懼圖圖不止經(jīng)歷過一次，而是幾乎貫穿了他的整個童年，直到他的媽媽去世才被畫上休止符。

41 歲的紅梅死在了自己家中，金柱也因涉嫌故意傷害罪被刑事拘留。紅梅的姐姐詠梅說道：“我妹妹宣布死亡后，我又開始打金柱。我外甥沖過來跟我一起打他爸爸，一邊打一邊說‘你把我的媽媽打死了，我要殺了你’。”

2017 年3 月20 日，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鄂爾多斯市中級法院一審公開宣判，以故意傷害罪對紅梅的丈夫金柱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zhí)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屬故意傷害罪的頂格判決。

判決出來的時候，圖圖問大姨，什么是死刑，什么是死緩？詠梅告訴圖圖：“2 年以后，你爸爸再也出不來了，就在監(jiān)獄里給你媽贖罪。從此你不用害怕了。”

兒童異常行為

一位女同學在采訪中回憶說，圖圖在課堂上會莫名抽搐，她自己至少見過兩三回；另一位男同學也回憶道：“其實平時他的脾氣也還可以，可是有時候不小心碰到他一下，他就會突然發(fā)火。”不僅如此，當大家的話題轉(zhuǎn)向父母時，圖圖總會低著頭一言不發(fā)。

圖圖的姥爺也曾發(fā)現(xiàn)圖圖在放學回家后會躺在床上瘋狂砸枕頭，直到渾身力氣用盡，然后一動不動地躺著。姥爺認為，圖圖應該是在發(fā)泄。或許他喜愛玩槍戰(zhàn)游戲和看恐怖片也是一種內(nèi)心情緒的宣泄。

“傳承”的家庭暴力行為

心理學家榮格說過，健康的人不會折磨別人，一般是被折磨的人折磨別人。這句話似乎解釋了為什么暴力行為似乎有著某種“傳承性”，曾有媒體將家暴具有的代際傳遞性稱為“家庭癌癥”。

根據(jù)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紅梅案”中的施暴者金柱同時也是一個家暴的受害者，在他的童年時期，他曾無數(shù)次目睹母親被父親毆打。

在家庭暴力中，施暴者通常看起來十分強大而且無懈可擊，目睹暴力并心生恐懼的孩子們可能會幻想著擁有這些素質(zhì)之后，就可以保護自己。因此，他們會在不知不覺中沾染上他們最厭惡、恐懼的某些性格特質(zhì)。雖然他們在心里立下重誓，絕不會成為父母那樣的人，可是在強壓之下，他們最終還是可能會變成和父母一樣的施暴者。

上億孩童曾目睹家庭暴力

根據(jù)聯(lián)合國發(fā)布的《暴力侵害兒童全球調(diào)查報告》中表明，全球每年約有1.33 億至2.75 億的兒童目睹過發(fā)生在父母之間不同形式的暴力行為。

在中國，全國婦聯(lián)也曾做過相關調(diào)研。根據(jù)其2015 年的調(diào)查報告，中國2.7 億個家庭中，約有30%存在家庭暴力，這其中又有多少孩童目睹或是經(jīng)受著家庭暴力？從毫無自理能力的嬰兒到已經(jīng)具有一定行事能力的少年，因為被暴露在親密關系暴力之中的不幸經(jīng)歷，他們逐漸被劃為一個社會群體，即家暴目睹兒童。

拿起法律的武器

以美國為例，家暴目睹兒童的保護問題主要涉及3 種類別的法律，它們分別管轄著施暴者的刑事判決、離異家庭未成年人的監(jiān)護與探視，以及政府兒童福利系統(tǒng)的響應措施。

截至2011 年，多個州的法律已允許將輕罪級別的家暴行為提升為重罪。

在俄勒岡州，如果施暴時有未成年人在場（直接在場或親眼目睹），犯罪者可被定為重罪。

在另外的18 個州，兒童在場被納為新的加重量刑的條件，還有包括猶他州在內(nèi)的幾個州將暴力襲擊時有兒童在場列為一種單獨的輕罪指控。這一系列新法案，無疑會讓警方、檢察官和法庭更加重視家暴事件中存在的兒童。

在中國，關于家暴目睹兒童的問題也逐步得到重視。《廣東省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家庭暴力法〉辦法（草案）》中提請審議，在反家庭暴力法基礎上作出細化規(guī)定，其中明確規(guī)定，目睹家暴的未成年人也是家暴受害人。

用法律強制力來干預家暴，保護家暴受害者，必要性無需多言。對于將“目睹家暴者”列入“家暴受害者”的立法動態(tài)，網(wǎng)友在認可的同時，也表示出“超前”“保護力量夠不夠”等些許擔憂。

一個受到家暴創(chuàng)傷的孩子在求助于社會后，是否能得到適宜的幫助而不受二次傷害，極大地依賴于他在救助體系中接觸到的每一個響應者，以及他們是否了解家暴發(fā)生的機制或是兒童的情感需求。

經(jīng)常目睹家庭暴力的孩子，可能出現(xiàn)以下幾種情形：

1.專注力缺陷

經(jīng)常目睹家庭暴力，處于緊張的家庭環(huán)境中的孩子也容易陷入緊張情緒，難以集中注意力。英國心理學家尼古拉斯·瓦爾什等人對此進行過研究，學者們掃描了一群幼年時經(jīng)歷過家庭暴力者的大腦，經(jīng)過對比后發(fā)現(xiàn)家庭暴力目睹者的小腦普遍與同齡人有差異。人的小腦與注意力、專注力、語言、情緒控制等功能息息相關。

2.情緒自控力差

上面說過，長期目睹家暴的孩子，他們的小腦發(fā)育不如同齡人，影響一個孩子的情緒調(diào)控能力。所以，長期目睹家暴的孩子，他們的情緒自控力也會比較差。

3.以暴制暴

孩子往往會不自覺模仿父母的行為。如若父母經(jīng)常在孩子面前進行暴力行為，孩子很容易在學校或其地方進行場景重現(xiàn)，毆打別的孩子、動物或是玩具。世界知名心理創(chuàng)傷治療大師巴塞爾·范德考克（Bessel van der Kolk）認為，童年時期經(jīng)常目睹暴力的孩子，由于經(jīng)常處于高壓狀態(tài)，久而久之，便會養(yǎng)成隨時反擊的行為模式。

4.心理疾病高發(fā)

家庭暴力可能會令孩子造成疊加性心理創(chuàng)傷，這是抑郁癥、雙相障礙、驚恐障礙等常見精神心理障礙的最大根源。

幫孩子走出目睹家暴的“陰影”

1.及時安撫

一般在家庭暴力發(fā)生后，很少有父母會及時關注孩子的情緒，大多父母還沉浸于失控的情緒中。我們知道，目睹家庭暴力會給孩子造成強烈的心理刺激，孩子會長時間沉浸在極度恐懼、憤怒、無助的情緒里，還可能出現(xiàn)失眠、焦慮等現(xiàn)象。

父母或其他家人應積極傾聽孩子的感受，真誠地對孩子的感受表達接納和理解，對孩子的不合理認知進行澄清（比如都是我的錯等）；解答孩子的疑問，客觀地給孩子解釋發(fā)生的事，讓孩子對當前的情況有所了解，幫孩子恢復控制感；若孩子晚上出現(xiàn)失眠、做噩夢或不安等情況時，盡量陪同孩子一同入睡，給予安全感。

2.給孩子重建安全的環(huán)境

目睹家暴的孩子會不由自主地擔憂自己和家人的安危，可能長期處于擔驚受怕的狀態(tài)。在孩童時期，因為沒有獨立的能力，往往除了家之外找不到其他的庇護場所，因此內(nèi)心壓抑的強烈情緒無法得到撫慰，惡性循環(huán)。

安全的成長空間是孩子獲得安全感、積極探索環(huán)境的基礎，對孩子的成長發(fā)育至關重要。

對于目睹家暴的孩子，我們應給他提供一個安全的空間。比如給孩子的房間裝上牢固的門鎖，使之擁有決定是否開門的權力。房間按照孩子的喜好布置得溫馨舒適，讓他在孤獨無助的時候可以在這里得到一絲安慰。

3.幫孩子積極消化情緒

目睹家暴的孩子會非常厭惡家庭里的施暴者，但當其示好時又會懊悔自己不該厭惡親人，畢竟他似乎也有可親的時候。但當施暴者再次動手時，他們又會對其極度厭惡，覺得自己不該心軟。

孩子會在兩種不同的情緒中反復被拉扯，深受困擾。因此我們要及時跟孩子溝通，幫助孩子對情緒有更加豐富的認知，讓他了解人的情緒本身就是變化不斷的，目睹家暴時對施暴者的厭惡和在其示好時的心軟都是正常的情緒。

不同的家庭氛圍，造就不同的性格

1.父母恩愛→健康開朗的孩子

夫妻關系和睦的家庭，創(chuàng)造了良好的家庭環(huán)境。一般來說，生活在這樣家庭中的孩子，性格會更加平和、開朗。從未目睹過家庭暴力行為的孩子在成年后出現(xiàn)暴力行為的概率也很低。由于父母關系和睦，孩子耳濡目染也會對婚姻產(chǎn)生美好的感覺和向往。

2.父母感情淡薄→任性的孩子

感情淡薄的夫妻常常靠孩子來交流或維系家庭，就是人們常說的“以孩子為中心”的家庭，在父母關系的作用下，孩子被過多關注或干涉，性格會變得任性和自私。

3.父母過早離異→沒安全感的孩子

很多從不幸婚姻中解脫的夫妻疏忽了最重要的一點，孩子內(nèi)心的創(chuàng)傷往往終生難以平復，他們的擔憂感、不安全感、恐懼感也許永遠無法醫(yī)治。生活在離異家庭中的孩子，更易發(fā)生犯罪和焦慮、抑郁、敵對、報復、冷漠等心理障礙問題。

4.父母愛相互指責→敏感、愛找借口、執(zhí)拗的孩子

父母喜歡相互指責，常常處于激烈爭吵的家庭環(huán)境中，會嚴重影響孩子的處世方式。 特別是當夫妻雙方有爭論時，更容易對著孩子說另一方的不是。這樣可能會造成孩子成為父母雙方的“夾心餅干”，增加焦慮與敏感。一方攻擊另一方，想借此讓孩子對另一方不滿，最后帶給孩子的只有傷害。

5.父母愛打架→脾氣暴躁、愛施暴的孩子

父母吵架對成人而言可能只是一件小事，但在孩子的世界里，可能就是世界的崩塌。孩子的安全感會受到很大沖擊，與此同時，孩子也會由于耳濡目染變得喜歡暴力，脾氣暴躁。

6.父母愛爭執(zhí)→自卑、低自尊、缺乏愛人能力的孩子

一般來說，在孩子的眼中，父母永遠都是正確的。他們會認為父母之所以會發(fā)生爭執(zhí)，那全是因為自己的不好。久而久之，孩子會覺得自己一無是處，他會覺得自己不值得被愛，也沒有人愛自己，自卑的種子在他心里慢慢地生根發(fā)芽。

成年后，他很可能會成為一個不懂得愛，也不知道如何付出愛的可憐人；也有可能會因為其內(nèi)心缺少愛的體驗，造成其心中愛的高度匱乏，從而成為一個處處索愛的低自尊的人。

美國法律行為服務機構負責人羅伯特·K·雷斯勒的回憶錄《我在FBI 的20 年緝兇手記》中有這樣一句話：一般人能夠了解肉體的痛苦，比如家庭暴力，但心靈上的創(chuàng)傷往往更致命。很多在孩童時期目睹家庭暴力的人可能要用一生來治愈心靈創(chuàng)傷。

六一兒童節(jié)到來之際，希望有更多人關注家庭暴力目睹兒童的心理健康問題，盡可能給孩子們創(chuàng)造良好的家庭氛圍，給孩子們一個健康、快樂的童年，遠離暴力與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