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望祖 席會東
中國古代地圖是中國歷史的時空縮影,直觀反映了中國歷代的疆域開拓、政區劃分、城市營建、江河治理、交通開辟等歷史實踐,而行政區劃的變動在中國古代地圖上尤為顯著。隨著清代中央集權制度到達鼎峰,一個愈加完善的帝國政區劃分也呈現出同樣的完備。
玉環位于浙江東南,北宋時始見鄉級建制,沿用至明初,因倭寇擾邊,徙居民內陸,遂被廢置,清初僅有少數農民私下進行開墾。為了防御并收復南明鄭氏占據的臺灣,清初推行海禁政策,撤邊海三十里,更使玉環地區完全棄置,呈現出一片荒蕪,缺乏王朝直接和有效的行政管控,成為清朝的“內在邊緣”。
法國國家圖書館藏有清代康熙年間編繪的《浙江全圖》圖集,圖集之中有一幅《溫州府屬全圖》,圖幅尺寸為44厘米×27.5厘米,方位為上南下北,左東右西。該圖采用形象畫法,描繪溫州府境內的山脈、河流、海岸、島嶼等自然景觀和城池、軍營、堡、寨、臺等人文地理景觀,并用有黑橫線的白色雙曲線繪注各城池與聚落之間的交通道路。圖緣文字標注相鄰地區和四至里程。從繪制機制和技法來看,該圖是以文獻考據為主要手段的繪圖方式,依據山川河流走勢繪制,大致描繪了溫州府全境的山川河流和行政區劃,并未采用經緯網和地圖投影等當時已經傳入清朝,并在軍事和城市圖中運用的西方地圖繪制技術,精度并不高。

法國國家圖書館藏清康熙《浙江全圖》之《溫州府屬全圖》
在該圖中,清晰可見當時玉環地區仍孤處海中,整個地區以山型符號代表,尚未成為地方一級的行政區劃,也是當時玉環地區作為游離在王朝治理體系之外“邊緣性”的體現,這與清初緊密的海防措施相關。在海岸線上密集的海防設施,也從側面體現了清政府在海疆邊防問題之上對沿海嚴密的海防政策。
康熙朝是清朝完成并深化疆域統一的時代。為了收復臺灣,康熙帝下令自1655年至1683年實行第一次禁海。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康熙帝命施瑯等人率大軍收復臺灣,清初推行的海禁政策隨之改變,康熙下令“開禁”,開放了粵、浙、閩、江四海關,進行對外貿易。在此背景下,玉環的邊疆性隨之弱化。雍正朝是清代進行政區改革和邊疆改土歸流的時代,浙江玉環也因清朝地緣政治結構和政區制度的調整而發生變化。雍正五年(1727年),浙江巡撫李衛奏請復置玉環獲準,次年朝廷照準分太平、樂清兩邑之地設玉環廳,作為溫州府的派出機構,政務直隸于省。自此玉環有了第一個獨立行政建制。
玉環最終設廳,既有歷史原由,也有當時的社會原因:清初為了防范鄭氏臺灣對東南沿海的進攻等原因,實行嚴厲的海禁,遷徙邊民離海,而浙江東南沿海各地多山脈、少平原的地形原本就不利農耕。為防范中國船商與海外勢力聯合反清,康熙帝于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開始施行第二次海禁,使玉環地區人口減少的情況愈加嚴重。“人稠地狹,田園不足于耕”是當時東南沿海地區的真實寫照,當地居民為求謀生,往往“望海謀生,十居五六”。到雍正時期,臺灣統一的鞏固為東南沿海開放海禁 措施提供了先行條件,而整個國家疆域的基本穩固又為這一時期的國家疆域治理體系變革提供了基礎,清王朝開始推行改軍政為民政、改土官歸流官等措施,加強對“邊緣地區”的有效治理。玉環地區設廳,不僅可以將這一地區重新納入國家行政管轄之內,更是對沿海地區缺少田地這一社會現狀的紓解。玉環設廳后首任同知張坦熊在其上疏中呈稱:“卑職奉委來山,惟以開田播種為先務”,正是對這一格局的生動反映。另一方面,雍正五年(1727年)清廷下令開“南洋之禁”。雍正七年(1729年),浙江總督李衛又上疏奏請開放浙江海禁。清廷下令在東南沿海各省開放海禁的措施,是玉環地區當時設廳的緣由之一。
玉環地區地緣結構和政區建置的變化在雍正時期的政區圖得到了清晰表現。美國國會圖書館藏有一幅清代乾嘉年間繪制的《浙江全圖》,圖幅大小為101厘米×63厘米,方位為上南下北,左東右西。全圖采用形象畫法,繪注全省十一府所及其屬各縣、廳一級地方行政區劃,并以不同顏色標注各縣、廳所屬。圖中的山脈、河流、城池、湖泊等地貌皆以形象符號表示,各縣、廳之間以紅線條表示道路,并在紅線之上以文字注記道路里程。圖中省略縣一級行政區域后綴,僅以縣名表示,如永嘉、青田、泰順等。在非縣行政區劃之后均注明廳、州,如玉環廳、海寧州,以說明其與各府屬縣的不同,表達了這些政區特殊的政治和軍事意義。
玉環地區從康熙時期《溫州府屬全圖》中的外海孤山變為《浙江全圖》中的海中大島,不僅表明了清代中央政府對邊疆邊地的認識深化,也是玉環地區從游離在王朝治理體系之外的“內在邊緣”,被歸入王朝行政治理體系的生動展現。
歷史與社會的因素使得玉環地區在清代體現出邊緣內地化的變遷,也體現出如玉環這些原本存在于王朝疆域之內卻游離在王朝治理體系之外的邊緣地區,如何被經濟和文化填充的國家建構進程,法、美所藏兩幅珍貴的清代繪本政區圖成為清代玉環地區政區變遷和國家內在建構歷程的縮影。

法國國家圖書館藏清康熙《溫州府屬全圖》玉環地區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