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奧津敬一郎在2007年在神田外國語大學的講座中提出:“日本人在日常會話中經常會使用像“僕はウナギだ”一樣的句式”。這一類句子作為一種特殊的名詞謂語句,其真正含義不能只靠字面意義去理解。在日語會話中,出現這一類句子最典型的場景莫過于在餐廳點餐。在點餐時,顧客對服務員說“僕はウナギだ”,其意義并不是說“我是鰻魚”,而是“我要鰻魚”。這類特殊的句子在很長時間內受到了日語學界的重視,被日語學界的學者稱為“鰻魚句”。針對“鰻魚句”的研究,無論是從語言學角度下的語法結構還原,還是從語用學角度下的語義探析,都已經有了相當程度的成果。本文將結合陳、嚴(2010)對“鰻魚句”的研究,基于語用學的范疇,從關聯理論中的語境觀點出發,對探析“鰻魚句”語義時所需結合的語境進行系統的闡釋與分析。根據前人對“鰻魚句”的六種分類,本文認為探析這六種“鰻魚句”語義時,無一不需要具體語境的輔助。
【關鍵詞】“鰻魚句”;關聯理論;語境;標準型“鰻魚句”;認知語境
【中圖分類號】H2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2)09-141-04
【本文著錄格式】石玥.基于關聯理論語境觀的“鰻魚句”分析[J].中國民族博覽,2022,05(09):141-144.
一、“鰻魚句”及相關研究
奧津敬一郎在2007年在神田外國語大學的講座中指出:“日本人在日常會話中經常會使用像“僕はウナギだ”一樣的句式”。但是,同樣是“AはBだ”的結構,這類句式與“私は大學院生だ”這樣的句子不同,對其意義的理解需要進行更深一步地剖析。日語學界將如“僕はウナギだ”這樣A、B之間不存在等同關系或包含關系的句子,稱為“鰻魚句”。

以往對于“鰻魚句”的研究大多數都集中在其語法結構的還原上。比如,奧津(1983)的謂語代用說;北原(1981)的分裂文說;崛川(1983)的省略說;西山(2003)的內在指定關系說等。另外,從對比語言學的角度對“鰻魚句”的分析近年來也頗有成效,比如,陳、黃(2015)從語言經濟性原則的角度出發分析了漢日語“鰻魚句”的異同,(2012)以漢語“是”字句的研究為基礎,將漢日語“鰻魚句”的相互對應關系進行了考察。
隨著語用學學科的興起,從語用學的角度對“鰻魚句”的探討也逐漸成為日語學者的關注焦點。許(2001)從Grice的合作原則出發,將包括“鰻魚句”在內的日語名詞謂語句進行了分類;陳、嚴(2010)從關聯理論出發,結合話語語境,區分出了“鰻魚句”的六個種類,并對把各個種類的“鰻魚句”對語境的依存程度進行了排序。但是,縱觀陳、嚴(2010)的研究,可以看出基于關聯理論的“鰻魚句”研究存在少許不完全之處,因此將在對其觀點進行介紹的基礎上,從關聯理論中的語境觀出發對陳、嚴(2010)的觀點做少許的補充和修正。
二、“鰻魚句”的語用分類及語境依存度
首先,本文將對陳、嚴(2010)《日語“鰻魚句”的語用分類及其語境依存度》一文的觀點做簡要的介紹。根據有無語法形態標志,陳、嚴(2010)將“鰻魚句”分為“標記依存型”和“無標記依存型”,之后對于“無標記依存型”還可以根據是否依賴常識分為“百科知識依存型”和“純語境依存型”。“標記依存型”“鰻魚句”根據后續格助詞對意義理解時所起作用的大小還可分為明示型“鰻魚句”和暗示型“鰻魚句”。
例(1)電話はほとんど彼氏とです。
對于例(1),陳、嚴(2010)指出該句不需要借助前文或具體情境的輔助便能成功推導出“電話はほとんど彼氏とするのです”的意義。這種句式被稱為明示型“鰻魚句”。但是,下面這個句子:
例(2)今日のランチは、蟹屋さんに行きました。前回は母と行ったので、今度は妹とです。
對于“今度は妹とです”的理解,如果不結合前文內容,則難以判斷該句中的動詞是什么。這種理解起來需要依賴前文內容的句子,被稱為暗示型“鰻魚句”。

例(3)春は曙、夏は夜。
首先,例(3)符合“曙∈春”“夜∈夏”的關系;其次,陳、嚴(2010)指出,包含型“鰻魚句”中的名詞B往往被認為是名詞A所代表的集合中最好的事物。結合與季節相關的百科知識以及日本人的季節觀念等常識,就能充分理解例(3)的意義。
反之,如果A和B 之間不存在上述關系,那么只能依靠百科知識來推導句義的句子,被稱為非包含型“鰻魚句”。例(4)源氏物語は紫式部だ。

只需依賴上下文語境即可推測出語義的“鰻魚句”被稱為“純語境依存型”,其中又包括與措定句形式相似但意義不同的疑似型“鰻魚句”和“僕はウナギだ”這樣同時滿足典型“鰻魚句”條件的標準型“鰻魚句”。
例(5)A:鈴木さんはお子さんがもう高校生でうが、太郎さんはどうですか。
B:太郎さんは大學生です。
如果例(5)B脫離此時的會話語境單獨出現,則對其意義的理解就會變成“太郎さん=大學生”。但是,此句被放置在例(5)這樣的會話中,因為有了語境對其意義的限定和影響,其意義則顯然不應是“太郎さん=大學生”,而是“太郎さんのお子さんは大學生です”。這樣在形態上看很像是措定句但實際上卻是“鰻魚句”的句子被稱為疑似型“鰻魚句”。


例(6)A:わたしはナマズを釣りたい。
B:僕はウナギだ。
“僕はウナギだ”作為典型的“鰻魚句”,在以往學者的研究中,大多數時候都被設定在餐廳點餐的場景下闡述,一般被理解為“僕はウナギを注文するのだ”,不過在例(6)的對話中的“ウナギ”已經不是“ウナギ料理”,而是“生き生きとしたウナギ”,而且是“釣りたいもの”不是“食べたいもの”。可見,標準型“鰻魚句”的意義完全是根據語境推導的,隨著語境的變化,同一個句子的含義也會產生變化。
另外,對于上述六小類的“鰻魚句”,陳、嚴(2010)根據推導其各自意義對語境的依賴程度大小,對它們的語境依存度高低進行了排序,認為:包含型“鰻魚句”一般可以解釋為“B是A中最好的事物”,其百科知識依存度要低于非包含型,因此包含型“鰻魚句”的語境依存度要低于非包含型;對于暗示型“鰻魚句”語義的理解需要借助上文語境,理解明示型“鰻魚句”卻可以根據語法標記推測語義,因此暗示型“鰻魚句”的語境依存度要高于明示型;而疑似型和標準型“鰻魚句”的語義理解都需要借助語境,因此這兩者的語境依存度都很高。
綜上所述,六種“鰻魚句”的語境依存度的排序可以總結為如下所述的排列順序:
明示型<包含型<非包含型<暗示型<疑似型、標準型。
三、從關聯理論語境觀出發對上述觀點的部分補充及修正
(一)關聯理論對語境的分類
關聯理論將關聯定義為“命題和一系列語境之間的關系”,重視對語境的分析。在關聯理論視角下語境是理解語義的重要條件,其代表人物Sperber和Wilson指出:這個語境是一種心理建構體,不僅包括交際時的話語上文、即時的物質環境等具體的語境因素,也包括一個人的知識因素,如已知的全部事實、假設、信念以及一個人的認知能力。
根據Sperber和Wilson對于語境的觀點,筆者將對關聯理論中的語境進行詳細的分類。陳、嚴(2010)從關聯理論的角度出發,認為理解“鰻魚句”所依賴的語境不僅僅指話語的上文,也包含百科知識、人記憶中的事物等,對于關聯理論中的語境卻并沒有詳細歸納分類。結合Sperber和Wilson的觀點,在此可以對關聯理論中的語境進行分類,將語境分為言內語境和言外語境。言內語境一般指上文語境,通常指會話中的話輪所提供的信息;言外語境由即時物質環境和認知語境構成,所謂即時物質環境,即當說出“僕はウナギだ”這句話時,說話人所處的環境是餐館還是河邊、是正在進行點菜還是在垂釣;認知語境包括說話人的已知事實,即陳、嚴(2010)所指的百科知識,也包括存在于聽話人認知范圍內的一切事物,還包括聽話人的認知假設,即當聽到對方說出“僕はウナギだ”這句話時,聽話人頭腦中對說話人所表達意圖的假設。當服務員聽到顧客說出“僕はウナギだ”時,已經在腦海中推測出客人是告訴自己他要點什么菜,從而對客人這句話的意義進行理解;如果A與B是一起去河邊釣魚的朋友,兩人進行了例(6)的對話,則A在聽到B的話時,已經在頭腦中假設出:剛剛自己所說的話是表達了對垂釣上來的魚品種的希望,那對方接下來要說的話一定會是表達他自己的希望,從而對B所說的話的意義進行理解。
(二)理解“鰻魚句”語義時所需依賴的語境
筆者發現,在對每一種“鰻魚句”進行敘述說明時,陳、嚴(2010)并未就理解每一種“鰻魚句”意義時所要依賴的語境進行具體說明。因此,下文將結合對于“鰻魚句”的六種分類以及例句,將理解這些句子的意義時所各自依賴的語境進行區分。
1.明示型“鰻魚句”與暗示型“鰻魚句”
首先,筆者認為理解明示型“鰻魚句”的語義時,應當根據具體物質環境的不同對其語義進行具體的推理。另外,上文語境也可能對其意義產生影響。例如,例(1)“電話はほとんど彼氏とです”。對其意義的理解,可以從兩個方面進行推導。假如發話場景是說話人看到自己的朋友在身旁打電話,該句是作為對于電話那一頭的人的身份推斷而發出的,那么該句的意義就應是“電話はほとんど彼氏とするのです”;但是,如果例(1)是發生在以下這樣的會話里。
例(7)A:ほら、見て、明子さんは新しい電話を買っただよ!
B:昨日、あたし、デパートで明子が彼氏と一緒にショピングしたことが見たよ、電話はほとんど彼氏とだね。
在例(7)這個會話中,由于上文的語境中出現了“明子買了新手機”和“看到明子與男朋友一起逛街”這樣的前提,那么劃線句的語義應該推導為“電話はほとんど彼氏と一緒に買った”。因此,對于明示型“鰻魚句”,筆者認為可以從物質環境以及上文語境對其語義進行推導。
其次,對于暗示型“鰻魚句”,筆者同意陳、嚴(2010)的看法,認為對暗示型“鰻魚句”句義的推導需要依賴上文的語境,例如,例(2)中“今度は妹とです”的意義,如果沒有前文出現的動詞“行った”的話,則很難判斷該句的意義。因此,對于暗示型“鰻魚句”句義的理解,應當依賴語言內語境,即通過上文語境的提示理解其意義。
2.包含型“鰻魚句”與非包含型“鰻魚句”
對包含型“鰻魚句”的語義推導,筆者認為推導此種語義時所需依賴的語境應當是認知語境。例如,例(3)“春は曙、夏は夜”,首先,該句作為《枕草子》中的名句,所表達的意義已經定格在人們的認知語境中,對于《枕草子》名句的意義理解也在長年的傳承下成為大多數人共有的百科知識;而“在春天,清晨是一天中最美的時光;在夏天,夜晚便成了一天中最美的時光”這一觀點也符合大多數人的認知。因此,結合這種認知語境,便可推斷出包含型“鰻魚句”的語義。
另外,非包含型“鰻魚句”的語義推導過程與包含型“鰻魚句”一樣,都需要依賴認知語境中的百科知識,對其語義進行推測。例如,例(6)“源氏物語は紫式部だ”。如果聽話人的認知中存儲有“源氏物語的作者是紫式部”這一知識,便能推導出該句的意義是“源氏物語は紫式部の作品だ。”,反之,如果認知語境中不具備這一常識,則對于該句的理解可能就會有所偏差。
3.疑似型“鰻魚句”與標準型“鰻魚句”
若要推導疑似型“鰻魚句”的語義,則需要依賴上文語境,如果該句是作為會話中的一個話輪出現的話,所謂的上文語境通常指之前的話輪所交代的信息。如例(5)B“太郎さんは大學生です”。
在例(5)B中,作為上文的A的話輪為B的發話提供了語境前提,因此在這一會話中,B的發話所指的意義可以推導為“太郎さんのお子さんは大學生です”。反之,如果在沒有上文語境的情況下,該句便成了單純的名詞謂語句,表達“太郎さん=大學生”這一語義關系。由此可見,只有充分結合上文語境才能對疑似型“鰻魚句”的語義進行準確推導。
最后,關于標準型“鰻魚句”的語義推導,可以認為需要同時結合物質環境以及認知語境。下面以“僕はウナギだ”一句為例進行說明。
例(8)(レストランで)
ウェートレス:何がよろしいでしょうか。
客:僕はウナギだ。
例(9)(川辺で、二人は釣りの準備をしている)
A:今日は、ナマズを釣りたい、君は?
B:僕はウナギだ。
以上兩例分別是發生在餐廳點餐和河邊垂釣兩個場景中的對話,可以看出,由于物質環境的改變,例(8)和例(9)的“僕はウナギだ”一句分別有兩種不同的解釋,分別為。“僕はウナギを注文する”和“僕はウナギを釣りたい”。
同時,物質環境的不同也會導致認知語境的差異。首先,在例(8)的對話中,因為會話發生時雙方所處的物質環境是餐廳中客人正在點餐的時候,因此服務員在向客人提問后,在其認知語境中就已經對客人即將說出的話進行了假設,即假設客人馬上要說的話就是說明自己要點的事物,那么聽到客人說出“僕はウナギだ”后,服務員馬上就能理解客人的意思是要點鰻魚這一食物而非其他。這也和何兆熊(2000)的觀點一致,他認為:“在語言交際中,實際上對話語的理解起作用的是構成聽話人認知語境的一系列假設。”而且,在聽到客人說出“僕はウナギだ”這句話后,服務員作為聽話人應當有認知語境上的改變,即客人提供的新信息與服務員認知語境中的舊信息產生語境含義,在例(8)中,“僕は”作為舊信息出現,同時作為舊信息的還有服務員對客人的發話做出的假設,而“ウナギだ”是客人提供的新信息,新舊信息結合后,便產生了語境含義,即“僕はウナギを注文する”。以上的論述也就是在關聯理論視角下對說話人的話語意圖進行推導的過程。
即時物質環境從餐廳點餐轉換為河邊垂釣后,A首先說明了自己今天想釣到的魚是什么,并且對B進行了提問,在提問完了后,A的頭腦認知必然希望聽到B對于自己問題的回答,因此在頭腦中假設B即將進行的發話便是對于提問的回答,在聽到B的回答后,對于答話“僕はウナギだ”的理解就自然與例(8)不同,應是“僕はウナギを釣りたい”。此時,A的認知假設與“僕は”仍然是舊信息,而“ウナギだ”是B所提供的新信息,新舊信息結合后,便產生了語境含義,即“僕はウナギを釣りたい”。
因此,要想理解標準型“鰻魚句”的語義,需要同時著眼于即時物質環境以及在此環境下的認知語境。
結合以上論述,筆者認為,理解這六種“鰻魚句”時都需要依賴不同的語境,因此不存在依賴語境程度大小的區分,這六種“鰻魚句”對于語境的依存其實并無程度上的強弱之分,區別只在于其所依賴的語境不同而已。
四、現實語境的復雜性
本文分析了理解六種“鰻魚句”時所需要依賴的語境。但是,現實中的語境復雜多樣,無法在有限的篇幅內論述完全。例如,從例(8)這一對話來看,當客人說出“僕はウナギだ”后,還存在兩種不同的情況:一是餐館內有多種“ウナギ料理”,而且點餐的客人是這家餐廳的老主顧,服務員對其有很深的印象,因為客人每次來點的料理都是某一種“ウナギ料理”,因此,當客人說出“僕はウナギだ”時,服務員的認知語境就會使其明白客人所要的究竟是哪一種“ウナギ料理”,此時會話完成;二是如果服務員對來點餐的客人并不熟悉,且餐廳內用“ウナギ”制成的料理又有許多種,此時,為了確定客人想要的究竟是哪一種“ウナギ料理”,會話就必須繼續進行,以確定客人想點的餐究竟是什么,此時會話繼續。
五、結論
本文以陳、嚴(2010)的研究理論為基礎,從關聯理論的視角出發,根據Sperber和Wilson的觀點對關聯理論范疇下的語境進行了分類,并結合陳、嚴(2010)對“鰻魚句”的分類,將理解六種“鰻魚句”時所需要依賴的不同語境進行了歸納總結和粗淺的分析。最后,出于對現實語境復雜性的考量,本文對會話中出現標準型“鰻魚句”后會話是結束還是繼續的情況做了簡要概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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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石玥(1998-),女,吉林榆樹人,在讀,研究方向為日語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