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美玲《英漢官話詞典和翻譯手冊》譜系研究

□ 高永偉

晚清時期，有多位清朝海關洋員編寫了英漢或漢英詞典，在英漢漢英雙語詞典編纂史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跡。曾任代理稅務司的英國人司登得（George Carter Stent，1833—1884）分別在1871年和1874年編寫出版了《漢英合璧相連字匯》①George Carter Stent, A Chinese and English Vocabulary in the Pekinese Dialect. Shanghai: Printed and Published at the Customs Press, 1871.和《漢英袖珍字典》②George Carter Stent, A Chinese and English Pocket Dictionary. Shanghai: Kelly & Co., 1874.；歷任副稅務司、稅務司等職的德國人夏德（F. Hirth，1845—1927）在1888年出版了專科詞典《文件小字典》③F. Hirth, A Vocabulary of the Teхt Вook of Documentary Chinese. Shanghai: Statistical Department of the Inspectorate General of Customs, 1888.；荷蘭籍職員費克森（J. W. H. Ferguson, 1881—1923）在1906年編寫出版了《郵政成語輯要》④J. W. H. Ferguson, A Glossary of the Principal Chinese Eхpressions Оccurring in Postal Documents. Shanghai: Statistical Department of the Inspectorate General of Customs, 1906.；曾任上海、天津等口幫辦、副稅務司的英國人文士林（C.A. S. Williams，1884—1974?）在1908年出版了《海關語言必須》⑤C. A. S. Williams, A Dictionary of 3,000 Commonly Recurring Eхpressions. Shanghai: Commercial Press, Ltd., 1908.。到了民國時期，也有一位海洋官員編寫出版了一部英漢詞典，即赫美玲（K.E. G. Hemeling，1878—1925）⑥赫美玲，德國人，又譯“赫墨齡”，1898年進入中國海關，曾任盛宣懷秘書、海關稅務司等職，另著有The Nanking Kuan Hua（《南京官話》，1902年）。的《英漢官話詞典和翻譯手冊》（English-Chinese Dictionary of the Standard Chinese Spoken Language and Handbook for Translators, Including Scientific, Technical,Мodern and Documentary Terms；以下簡稱“《官話詞典》”）⑦K. E. G. Hemeling, English-Chinese Dictionary of the Standard Chinese Spoken Language and Handbook for Translators.Shanghai: Statistical Department of the Inspectorate General of Customs, 1916.。這部于1916年出版的詞典既傳承了傳教士編寫漢英詞典的傳統，又力求有所創新，因而起到了承前啟后的作用。然而，在現有的詞典史研究中對赫美玲詞典的研究非常少。雍和明等在詞典史論著⑧雍和明等：《中國辭典史論》，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中雖然提及了這部詞典的藍本（即司登得的《英漢官話詞典》），但并未提到赫美玲或對該詞典展開論述。由于《官話詞典》是研究語言接觸、漢語詞匯等的一份重要史料，因而史學界對《官話詞典》有所研究，如沈國威①沈國威：《近代中日詞匯交流研究——漢字新詞的創制、容受與共享》，北京：中華書局，2010年。、千葉謙悟②千葉謙悟：《近代中日詞匯交流個例研究——“奇跡”詞義的演變》，《日語學習與研究》2012年第4期，第12—20頁。、韓一瑾③韓一瑾：《English-Chinese Dictionary, 1916（官話）中的“新詞”（Modern terms）》，《東アジア文化交渉研究》2012年第1期，第62—70頁。等。然而，這些研究主要側重詞典的收詞，而未從其他方面做出論述。韓笑和蔡琦玲④韓笑、蔡琦玲：《赫美玲〈南京官話〉〈英漢國語詞典〉研究》，載王澧華、吳穎編《近代海關洋員漢語教材研究》，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年，第65—91頁。雖然也對赫美玲詞典做出過詳細的論述，但其分析是從漢語教材的角度出發。本文將從詞典譜系學的角度出發，論述《官話詞典》從藍本到修訂版的演變，并側重從收詞和翻譯兩個角度對該詞典展開分析，最后將論及這部詞典的作用和影響。

一、《官話詞典》的藍本：《英漢官話詞典》

1905年，海關總稅務司署統計科受海關總稅務司赫德（Robert Hart，1835—1911）之命出版了司登得生前最后一段時期一直在編寫的一部名為《英漢官話詞典》（A Dictionary from English to Colloquial Мandarin Chinese；以下簡稱“《英漢官話》”）⑤George Carter Stent, K. E. G. Hemeling, A Dictionary from English to Colloquial Мandarin Chinese. Shanghai: Statistical Department of the Inspectorate General of Customs, 1905.的英漢詞典。詞典序言中介紹：“該詞典據司登得的漢英詞典編寫而成。詞典印刷幾年前就已開始，但由于統計科工作繁忙而被擱置，直到1904年才繼續印刷。詞典最后三分之一的內容由在中國海關工作的赫美玲先生修訂，正文后面的詞語補遺表也是由他負責的。”⑥Ibid., preface.這部詞典正文部分共764頁，前頁部分包括1頁序言和1頁注解，后附38頁補遺和2頁補遺勘誤和增補。《英漢官話》中的典型詞條包括英語詞頭、漢語譯名及其注音、例證及其漢譯和注音。它沿襲了之前傳教士所編英漢詞典的一些做法，如有時為詞頭提供義項提示詞或同義詞加以解釋，對不同義項不作區分，為同一條目、義項或例證提供多個譯名，為譯名標注讀音，等等。

在收詞方面，《英漢官話》主要以收錄普通語詞為主，所收條目數在14 000條左右。與之前的傳教士英漢詞典，即馬禮遜（Robert Morrison，1782—1834）的《華英字典》⑦Robert Morrison, A Dictionary of the Chinese Language. Macao, China: Printed at the Honorable East India Company’s Press,1815-1823.、衛三畏（Samuel Wells Williams，1812—1884）的《英華韻府歷階》⑧Samuel Wells Williams, An English and Chinese Vocabulary in the Court Dialect. Macao: Оffice of the Chinese Repository,1844.、麥都思（Walter Henry Medhurst，1796—1857）的《英華字典》⑨Walter Henry Medhurst, English and Chinese Dictionary, in Two Volumes. Shanghai: Printed at the Mission Press, 1847-1848.、羅存德（Wilhelm Lobscheid, 1822—1893）的《英華字典》⑩Wilhelm Lobscheid, English and Chinese Dictionary, with the Punti and Мandarin Pronunciation. Hong Kong: Printed and Published at the “Daily Press” Оffice, 1866-1869.以及盧公明（Justus Doolittle，1824—1880）的《英華萃林韻府》?Justus Doolittle, Vocabulary and Hand-book of the Chinese Language, Romanized in the Мandarin Dialect. Foochow, China:Rozario, Marcal and Company, 1872.相比，《英漢官話》在收詞數方面要略勝一籌。它偶爾也收錄一些國名、地名等專有名詞，如America（美國，大美國，花旗國）?正文及表格中出現的詞典義項，依據詞典原文照錄。、Chusan（舟山）、England（大英國，英國）、Foochow（福州）、Siam（暹邏）、Spain（西班牙，呂宋）等。

赫美玲所編寫的補遺部分無疑為這部詞典增色不少。一方面，赫美玲補收了司登得遺漏的常用詞語，而這些詞語都曾被之前的傳教士詞典所收錄，如abstinence（戒）、Adam’s apple（喉結）、beer（啤酒）、calomel（迦路米）、cancer（，毒瘤）、chairman（會正，主席）、formality（拘禮，套氣）、parasite（寄生蟲）等。另一方面，赫美玲新增了大量的新詞，這些新詞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清朝末年的社會發展狀況，如air-ship（航天舟）、automobile①根據《韋氏大學英語詞典》第11版的詞源解釋，automobile首現于1889年。（自行車）、express train（急行火車）、fire-brigade（救火會）、law-court（法院）、phonograph（留音筒，儲聲機）、telephone（電話，傳話機）、wireless telegraphy②同上，wireless telegraphy首現于1898年。（無線電報）、working classes（勞工家）等。在赫美玲新增的詞條中，有兩類新詞占比較多，即經濟類和醫學類術語，見表1：

表1 《英漢官話》赫美玲補遺部分的經濟類和醫學類術語

與此同時，赫美玲也增加了一些已收詞條的新義項。例如，在正文部分，司登得為cell提供了三個譯名——“監房”“小房”“小屋”，而赫美玲增收了該詞語的術語義項——“?，細胞”。類似增收的新義包括“develop顯影”（原義為“解發，發開，展開”）、“economy經濟學”（原義為“儉省，省儉，節儉”）、“element原質”（原義為“五行”）、“factory制造廠”（原義為“行”）、“trust投行會”（原義為“信，孚信”）等。

在翻譯方面，《英漢官話》既沿用了先前英漢詞典所采用的大部分譯名，又沿襲了麥都思等傳教士開創的一詞多譯傳統。在許多條目下，編者提供的譯名大多在三個或三個以上，如actor（唱戲的，作戲的，戲子，優人）、China（中國，中華國，華國，中原）、follower（隨侍，跟班的，跟役，隨從的）、melancholy（憂悶，憂愁，憂，愁，悶，悶悶，愁悶，愁腸，慘然）、nail（釘子，釘，釘兒，丁，丁子）、navel（肚臍，臍，臍眼）等。與此同時，《英漢官話》也力求與眾不同，提供了與先前詞典中不同的甚至改進了的譯名，見表2：

表2 多部詞典的譯名對比

（續表）

赫美玲在補遺部分對新增詞條的譯名精益求精，提供了不少當時剛開始使用的譯名或已經被公認的譯法，從而大大提高了詞典翻譯的質量。這在術語的翻譯方面尤為突出。例如，衛三畏在其詞典中將anatomy譯作“骨節臟腑”，麥都思提供的譯名是“剖尸之法，外科破肢之方”，而羅存德為該詞設置了兩個義項——“剖尸之法”和“百體生之理”，赫美玲則用“體學”取而代之。赫美玲之所以采取這一譯法，顯然與醫學名著《格雷解剖學》（Gray’s Anatomy）①由英國外科醫師、解剖學家亨利·格雷（Henry Gray，1827—1861）在1858年編寫出版。的翻譯有關。美部會醫學傳教士柯為良（Dauphin W. Оsgood，1845—1880）翻譯了這部巨著，將其譯作《全體闡微》，到了1889年美部會另一傳教士惠亨通（Henry T.Whitney，1849—1924）修訂了該書，并在次年編寫了《體學和性學英華字匯》（A Vocabulary of Anatomical and Physiological Terms in English and Chinese），自此“體學”一詞就成了anatomy的標準譯名。②1904 年，福州美部會出版了柯為良的譯著，并將其更名為《體學新編》。1906 年，惠亨通通過上海華美書局出版了《體學名目》（A Glossary of English and Chinese Anatomical Terms According to the Оld and New Мedical Nomenclatures）。這一譯名一直延續到民國初期。類似經過譯名改進的例子不勝枚舉，表3列舉了其中的幾個典型例詞，其中有多個譯名一直沿用至今。

表3 《英漢官話》中譯名的改進

補遺部分在譯名方面的另一個明顯特征就是音譯詞的明顯增加，如bodice（哥賽脫①這一音譯詞想必是bodice的同義詞corset的音譯，然而后者并未收錄在詞典中。）、cement②衛三畏在1844年就收錄該詞，當時的譯名為“膠粘，灰涂，粘貼”。（賽門得坭，司門汀）、chocolate③馬禮遜在《華英字典》中就收有該詞，譯名為“知古辣”，后來的詞典中還出現意譯詞“甘豆餅”。（初高辣）、dynamo（代 挐木）、Fahrenheit（法 倫）、fathom（法通，花當）、gallon④麥都思在其《英華字典》中收錄了該詞，將其解釋為“酒器盛八升”，后來羅存德創造了音譯詞“咖”與之對應。（加倫，高倫）、gramme（格，克蘭）、millimeter（千分枚，米里枚）、naphtha⑤衛三畏在《英華韻府歷階》中最早收錄該詞，將其譯作“石腦油”。（那普塔）等。

二、《官話詞典》收詞及翻譯的特點

1916年，位于上海的海關總稅務司署統計科出版了赫美玲的《官話詞典》。這部詞典正文部分有1659頁，前頁部分包括4頁序言和2頁略語表，后頁部分為包含勘誤的補遺部分，共66頁。《官話詞典》以《英漢官話》為藍本詞典，大量參考了當時已出版的各類詞典。在序言中，赫美玲列舉了19種他所參考的工具書，它們中既有普通語詞詞典，如《康熙字典》、顏惠慶的《英華大辭典》⑥顏惠慶：《英華大辭典》，上海：商務印書館，1908年。、翟理斯（Herbert Allen Giles，1845—1935）的《華英字典》⑦Herbert Allen Giles, A Chinese-English Dictionary, Second Edition, Revised and Enlarged. Shanghai, Hongkong, Singapore,Yokohama: Kelly ＆ Walsh, 1912.、禧在明（Walter Caine Hillier，1849—1927）的《英華袖珍北京口語詞典》⑧Walter Hillier, English-Chinese Pocket Dictionary of Peking Colloquial. Shanghai: The American Presbyterian Mission Press,1910.；也有專科詞典，如高似蘭（Philip B. Cousland，1860—1930）的《高氏醫學辭匯》⑨Philip B. Cousland, An English-Chinese Leхicon of Мedical Terms. Shanghai: The American Presbyterian Mission Press, 1908.、文林士的《海關語言必須》、師圖爾（George A. Stuart，1859—1911）的《科技術語詞典》⑩G. A. Stuart, Technical Terms: English and Chinese. Shanghai: Methodist Publishing House, 1910. 其藍本最初由狄考文（Calvin Wilson Mateer, 1836—1908）為首的益智書會術語委員會于1904年編寫出版。、基德爾（Leon de Gieter，生卒年不詳）的《英漢商業單字集》?Leon de Gieter, An English-Chinese Handbook of Вusiness Eхpressions. Shanghai: Imp. de T’ou-Se-We, 1911.、衛禮賢（Richard Wilhelm，1873—1930）的《德英華文科學字典》?Richard Wilhelm, Deutsch-Englisch-Chinesisches Fachw?rterbuch. Tsingtau: Deutsch-Chinesischen Hochschule, 1911.、季理斐（Donald MacGillivary，1862—1931）的《哲學詞典》?Timothy Richard, Donald MacGillivary, A Dictionary of Philosophical Terms. Shanghai: Christian Literature Society for China,1913.、麥體雅（A. H.Mateer，1850—1936）的《中文報刊新詞教程》?A. H. Mateer, New Terms for New Ideas: A Study of the Chinese Newspaper. Shanghai: Methodist Publishing House, 1913.、莫安仁（Evan Morgan，1860—1941）的《中英新名辭典》?Evan Morgan, Chinese New Terms and Eхpressions with English Translations and Notes. Shanghai: Kelly & Walsh Limited,1913.；同時還有非英語的參考書，如帛黎（Théophile Piry，1850—1918）的《鉛槧匯存》?Théophile Piry, Мanuel de la Langue Мandarine. Shanghai: Presse du Bureau des Statistiques, 1895.和1912年的《新名詞匯錄》?Recueil de nouvelles eхpressions Chinoises. Shanghai: Imprimerie de T’ou-Se-We, 1912.等。根據赫美玲在序言中的介紹，這部詞典實質上是一部漢語標準口語（即官話）詞典，它同時收錄了新詞、各類學科術語以及譯者需要的其他表達。赫美玲同時指出“本詞典在收詞方面不求詳盡無遺，只求收錄最為常用的詞匯，力求做到精確和實用……”?K. Hemeling, English-Chinese Dictionary of the Standard Chinese Spoken Language and Handbook for Translators.

《官話詞典》使用了4個語用標簽用以標注詞典中的四類詞語譯名，即“俗”（俗語或俚語）、“文”（書面語、文件或報刊用語）、“新”（基于古漢語詞匯和源自日語的現代新詞）以及“部定”（1912年由嚴復主持的中國教育部下屬委員會選定的科技術語約30 000條）。其中的部定術語涉及20多個學科，包括數學、邏輯學、心理學、倫理學、經濟學、法學、化學、生理學、地質學、醫學等。與此同時，《官話詞典》還使用了51個學科標簽，它們通常被置于譯名之前，標示詞目所屬學科。不過，赫美玲只標注了其中一部分術語條目的學科標簽。韓一瑾認為赫美玲的學科分類不太科學，并將它們歸入15個大類，如哲學類、政法類、經濟類、文學類、數學類等。這樣的做法并不太可取，一則因為大類的歸類本身值得商榷，再則是細化的學科分類早已存在，顏惠慶在其《英華大辭典》中就設置了63個學科標簽。但不容否認的是，赫美玲所設置的學科標簽存在不少問題，其中較為明顯的有三個：一是一些學科標簽的缺失。例如，《官話詞典》中收錄了biochemistry（生物化學），但赫美玲并未設置這個學科標簽，從而使得分屬這一學科的詞語沒有任何標簽，如creatin（肌素）、collagen（筋素）等。二是詞典中存在未在略語表中羅列卻在使用的標簽。例如，“biology”（活物學，生物學）雖未出現在略語表中，但在不少生物條目中出現，如cell（細胞）等。三是偶爾存在標簽標錯的現象。例如，在“acid”（酸，強水）條下，赫美玲設置了數十個包含acid的復合詞，但像boric acid（硼酸）、citric acid（檸酸）、nitric acid（硝酸）、tannic acid（檞皮酸）之類的化學術語均被標注了“Med.”（醫學）。

《官話詞典》中的典型詞條包括英文詞頭、詞性標注、學科標注、中文譯名及其注音、語用標注、例證及其譯名和注音，如圖1：

圖1 《官話詞典》中的詞條樣例

從詞典微觀結構來看，《官話詞典》與其藍本《英漢官話》有著七處不同：一是增加了詞性標注；二是增加了學科標簽和語用標簽；三是增加了釋義提示詞（如academy條下增設了“college generally”“of science, etc.”“preparing for a practical professional”3個義項提示）；四是兼類詞義項的分列（如fishing用作名詞時的“魚釣”和用作形容詞時的“關于拿魚的，漁”）；五是刪除了注音中的聲調標注；六是對原有譯名有所增減或修訂；七是對原有例證有所增減。

1. 收詞

《官話詞典》在《英漢官話》的基礎上增收了大量的新詞條，它們既包括之前漏收的詞語，也包括新近出現的新詞新語。盡管《英漢官話》的補遺部分也補收和增收了不少詞語，但是常用詞條遺漏的現象依然存在。為此，赫美玲補收了成百上千條這樣的詞條，如bride-cake（龍鳳餅，喜餅）、catfish（鯰）、cockatoo（白鸚鵡，鳳頭鸚鵡）、dragnet（爬網，拽網）、headband（包頭，首帕，頭巾）、lady-like（淑女的）、life preserver（救生機）、mirage（風水景，幻景，映影）、moonshine（月光，月亮的光）等。

在新詞新語中，各類術語占據了相當大的比例，它們中不但有一些指代學科名稱的詞語（如“cytology細胞學”“zoochemistry動物化學”等），而且包括特定學科領域內大量的專業術語。表4列舉了赫美玲新增的學科條目，而這些條目均未出現在之前出版的普通英漢詞典中。

表4 《官話詞典》中的學科新詞

赫美玲在詞典的宏觀結構方面還做出了適當的調整，即將原本單列的復合詞嵌入主詞條內部，如“fishpond魚池，魚塘，魚坑”、“income tax 進項稅，所得稅，所入稅”（原譯作“進項稅，所得稅”）、“letter of credit信用證書，取銀書”（原譯作“信用證書”）、“lightning-rod 過電桿，引電針，防電杵，防電引桿”（原譯作“引電桿，引電針”）、“machine-gun機關炮”（原譯作“機炮”）、“sign-board招牌，牌匾”、“trades-union職工組合，工聯”（原譯作“工人會”）等。赫美玲同時也刪除了藍本中已收錄的一些詞條，如basket-maker（柳器匠，編筐的）、bodice（哥賽脫）、fish-globe（魚缸）、fish-traps（魚欄）、ladyship（太太，夫人）、mooncake（月餅，中秋餅）、pleurisy（胸統膜炎）等。

在增收新詞的同時，赫美玲也不遺余力地增收舊詞的遺漏義項或新義。例如，在藍本中，premium一詞只有一個義項，即“貼水，加水，出水”，而在《官話詞典》中這一條目下設有四個義項，分別是“花紅，余利”“酬勞，酬金，獎金”“貼水，加水，伸水”以及“保險費，保費”。

2. 翻譯

在詞條的翻譯方面，《官話詞典》起到了承前啟后的作用，赫美玲傳承了藍本詞典《英漢官話》及之前出版的英漢詞典（尤其是顏惠慶的《英華大辭典》）中的譯法，并在它們的基礎上力求有所創新，同時又吸收了由嚴復任總纂的“編訂名詞館”厘定的譯名30 000個。《官話詞典》中“一詞多譯”現象依然存在，三個或超過三個以上譯名的詞條比比皆是。例如，adjective最早出現在羅存德的《英華字典》中，當時的譯名為“勢字”，鄺其照在其《華英字典集成》①Ki Chiu Kwong, An English and Chinese Dictionary. Shanghai: Wah Cheung, Kelly & Wally, 1887.中增添了譯名“形容字”，后來顏惠慶在《英華大辭典》中又增加了譯名“區別字”，而在《官話詞典》中，譯名數量增至9個，包括“靜字”“指實字”“系名”“體名”“定名目字”“形容語”等。造成一詞多譯現象的原因之一就是赫美玲采用了“多元”譯名的方式，即利用現有的新詞、審訂的譯名等來對應英語詞目。這一做法最為明顯的體現方式就在同一條目下漢語新詞、部定譯名等與未標注語用標簽的譯名同時存在，見表5：

表5 《官話詞典》中的一詞多譯

值得注意的是，有一部分部定譯名最終卻沒有被沿用，而且逐漸被廢棄了。例如，源自日語的“尿素”一詞最早是作為urea的漢譯出現在《英華大辭典》中，與其一起的還有“尿質”和“尿脭基”，衛禮賢在《德英華文科學字典》中只采用“尿質”，這一譯名后來作為部定譯名被赫美玲采納，但到了20世紀20年代②在商務印書館1923年出版的《英漢雙解韋氏大學字典》中，“尿素”是urea的唯一譯名。，它就被淘汰了。

雖然《官話詞典》比藍本詞典《英漢官話》晚出版11年，但由于司登得是在19世紀七八十年代編寫《英漢官話》的主體內容的，且漢語詞匯在清末民初經歷了巨大的變化，因此赫美玲在編寫《官話詞典》過程中側重修訂《英漢官話》中原有的譯名，從而使翻譯質量有了一定的提升，見表6：

表6 兩版詞典中的譯名改進

（續表）

在《官話詞典》出版之前，當時使用較多的詞典主要由商務印書館出版，如《商務書館華英字典》①《商務書館華英字典》，上海：商務印書館，1899年。、基于羅存德詞典的《華英音韻字典集成》②《商務書館華英音韻字典集成》，上海：商務印書館，1902年。、《袖珍英華字典》③吳治儉、胡貽榖編譯：《袖珍英華字典》，上海：商務印書館，1904年。、1907年的《英華新字典》④《英華新字典》，上海：商務印書館，1907年。以及顏惠慶的《英華大辭典》等。顏惠慶的詞典因收詞量大、學科涉及面廣、譯名較為準確等原因而備受推崇，赫美玲由此也將其作為主要的參考詞典。雖然《官話詞典》參考借鑒了《英華大辭典》中大量的譯名，但赫美玲也對顏惠慶的譯名進行了簡化、改進等。例如，在opium條下，顏惠慶提供了14個譯名，即土、洋煙、烏煙、鴉片、鴉片煙、洋藥、阿芙蓉、生煙、熟煙、鴉片膏、鴉片煙灰、食烏煙、吞煙、吞鴉片膏，而《官話詞典》只吸收了其中的3個譯名——“鴉片”“阿芙蓉”“鴉片煙”，同時又增加了其他2個譯名，即“阿片”“大煙”。其他經歷譯名改進的詞條詳見表7：

表7 《官話詞典》對《英華大辭典》譯名的改進

《官話詞典》在譯名方面的另一個明顯特征是日源漢語新詞的使用。就像赫美玲在序言中指出的那樣，但凡標注“新”的譯名，一部分來自古漢語，另一部分則源自日語。赫美玲在相當多的詞條中起用了日源新詞作為詞條譯名，其中有一些還是首次在英漢雙語詞典中出現，如場合（case）、代 價（compensation或equivalent）、第 三 者（third party）、干 部（cadre）、派 出 所（police station）、手 續（formality或procedure）、引 渡（extradite）、印 象（impression）、資 本 主義（capitalism）、綜合（synthetic）等。還有一些日源新詞雖然早已被先前的英漢詞典所采納，但《官話詞典》在很大程度上起到了推廣作用。例如，“法人”一詞最初出現在《英華大辭典》的corporation（團體，組合，法人，會，總公司）條下，是其中的一個譯名，而在《官話詞典》中，“法人”出現了3次，而且都用于指代法律術語， 即“body corporate”“legal person”“juristic person”。莫安仁在《中英新名辭典》的序言中就曾指出：“眾所周知，日本人一直忙于為中國創造新詞。他們非常勤奮地挖掘漢語詞匯寶藏，重新起用許多廢棄的用語，將它們帶回到現代社會，使它們再次發揮作用。”①Evan Morgan, Chinese New Terms and Eхpressions.千葉謙悟也認為“赫美玲的這部詞典深受日語的影響，編纂時他參看了日本的幾部英日辭典，隨之許多日本新詞被收錄在赫美玲詞典中”。②千葉謙悟：《近代中日詞匯交流個例研究——“奇跡”詞義的演變》，第15頁。

在譯名修訂方面，《官話詞典》也存在著一些不合理之處。例如，在醫學術語cystitis條下，赫美玲照搬了衛禮賢的譯法——“膀炎”，而沒有采納《英華大辭典》中沿用至今的“膀胱炎”。《官話詞典》中也存在著誤譯。例如，羅存德在其《華英字典》中收錄了地質學術語diluvium一詞，將其譯作“洪水堆積之物”， 顏惠慶在《英華大辭典》中提供了類似的解釋性譯名——“洪水所淀積之物”，然而赫美玲卻把它譯作了“洪積期”。

3. 作用與影響

翟林奈（Lionel Giles，1875—1958；翟理斯之子）在1921年第4期《皇家亞洲文會會報》上撰文對《官話詞典》作了評介。③Lionel Giles, “Review of English-Chinese Dictionary of the Standard Chinese Spoken Language and Handbook for Translators by K. Hemeling,” The J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of Great Вritain and Ireland, No. 4, 1921, pp. 630-633.在文中，他指出了該詞典的一些不足之處，如生僻詞的收錄（如dolomedes ［壁錢］、nandin ［南天竹］、papico［艇船］、rawund ［大黃］等）、常用詞語的遺漏（如表示“語助字，虛字”的expletive）、部定譯名的堆砌、音調的缺失等，但他同時也肯定了這部詞典所采用的字體和排版，并指出“赫美玲先生竭盡所能為英語短語（尤其是熟語和諺語）提供非常地道的漢語對應詞，這一點特別值得稱道。”盡管《官話詞典》的編排方式為英漢詞典，但它所要體現的詞匯主要是官話口語，因而這部詞典結合了英漢詞典和漢英詞典的雙重特征。它出版后對英漢雙語詞典的編纂起到了一定的推動作用，尤其對之后出版的幾部漢英詞典起到了直接的參考借鑒作用，如《漢英新辭典》④李玉汶：《漢英新辭典》，上海：商務印書館，1918年。和《漢英大辭典》⑤張鵬云：《漢英大辭典》，上海：嶺南中學，1920年。。

就如赫美玲在其序言中所說的那樣：“沒有人比編者更為痛苦地認識到這部詞典所存在的諸多不足，盡管它經過了精心的編寫。造成這些不足的主要原因是漢外詞典編纂仍處于發展初期以及編纂工作是由一位外國編者單槍匹馬完成的。”⑥Hemeling, op. cit., p. iv.盡管如此，《官話詞典》在英漢雙語詞典編纂史上所起的作用卻不容忽視。赫美玲的一些做法值得稱贊，如廣收科技術語，大膽利用現有的新詞譯名和部定譯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