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劍英

父親只有小學文化水平,但他通過自己努力拼搏,做到鐵路甘肅路段總工程師,退休回老家時,他的工資是小鎮上最高的。
父親是農民出身,干農活是一把好手,與我母親結婚不久就去外地鐵路單位當了臨時工,后來在上海鐵路局管轄的江浙兩省工作,我哥出生不久父親就調到蘇州和無錫任電務段通信主任,滬寧鐵路線上的電線桿就是他領著人豎立的。抗美援朝時,父親二話沒說報了名,現在我還珍藏著父親“中國鐵路職工志愿抗美援朝預備隊”的白底黑字胸標。領導說他年齡偏大,去支援大西北吧。就這樣他先去了甘肅天水,后來哥和母親也跟著去,我就出生在天水。電視連續劇《激情燃燒的歲月》第三部,是描寫部隊到地方建設鐵路的故事,其中有一段時間,就是與父親的人馬一起在天水建鐵路。
父親知道我們兄妹喜歡吃大棗,有次出差買回兩大麻袋。星期日,我和我哥裝滿了兩個黃書包的大紅棗,到戈壁灘水庫周圍玩了一整天,餓了就喝涼水吃大棗,回家后拉了肚子。父親心疼得要命,為了避免我們再胡鬧,他果斷地把剩余的紅棗拿到單位,送給了同事。
父親的醫保卡是可以全額報銷的,當時,相同待遇的人一張卡供全家使用的不在少數。但父親生了病從不把卡給我,全是我掏錢付的醫藥費。父親說,自己有錢就用自己的,退休在家不干活拿高工資,生病還找公家報銷,國家負擔太重了。他要給我錢,做女兒的當然不會要。父親連續多年沒到單位報醫藥費,引起了單位領導的關注,是不是人不在了有小輩冒領退休工資呢?于是,單位專門派人來無錫探視取證。
父親學歷不高,但喜歡讀書寫作,最后連童話大王鄭淵潔的書我都借來給他看了,他還模仿著寫了一些童話,如孩子般和我探討故事情節,有時會爭論得面紅耳赤。后來,我哥裝修好房子,便接了他回老家住。突然一天,嫂子跑來找我說父親不行了。我急忙趕回老家,他已去了。要不是我侄兒在旁邊抱住了他,他走時更孤獨。
辦完父親后事,我像被抽空了一樣,好長時間都沒恢復。兩個月后,我和先生同時夢到了父親。
夜已深,我讀詩人“一地雪”的《坐在一堆漢字上想起父親》:“這些文字像炭盆里的火星,也像蜷縮在病床上的父親,最后瘦成一具骷髏。頑皮的火星一閃一閃,孩子似的哭笑,全不顧紙錢的飛飄。而我們騎著黃昏潦草地穿過,許多往事,一步步讓身體醒來……”
直到,文字的火星把黑夜濺出了好多洞,刺痛了我的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