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羊 巖彩之路的修行者

大多數藝術家對于普通人而言，都有一點“可望而不可及”，想要近距離欣賞他們的作品，除了在拍賣行，就是在他們個展、群展或是畫廊上。傳播作品的途徑有限，難免與少有接觸藝術的普通人產生距離感。但作為川妹子的藝術家蓮羊卻與眾不同，她動用年輕人喜歡的傳播方式展現著自己的作品。她做直播、拍攝短視頻，或是將一幅畫的創作過程完整記錄下來，再結合當下熱點在各類媒介進行宣傳。這樣一位過于“接地氣”的藝術家，有很多人，包括蓮羊自己也曾質疑會不會顯得不高級？但轉念一想，蓮羊不希望自己所表達的藝術僅僅是在一個圈子里的自娛自樂，更不想看到藝術被道德綁架，她想讓更多人看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于是用這種“破圈”的方式緊隨著潮流和時代的步伐前進。

一直以來，蓮羊都有一種“四海為家”的隨性感。她從不固步自封，即使從大學開始，就來到北京生活了十年，工作、生活都趨于穩定的她，還是毅然辭掉工作、退掉房子，拋下所有的光環離開這座城市，選擇去往日本多摩美術大學進修。對于這樣一種既是冒險也是挑戰的行為，蓮羊解釋道，“因為太過熟悉一個地方，可以汲取的養分就變得越來越少。這時，我寧愿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只有在這種未知的情況下，作品才會更有生命力”。當然，蓮羊此行日本最主要的目的是學習巖彩畫。什么是巖彩藝術？簡單一點理解，就是魏晉、唐宋時期的一種繪畫形式。它在唐代時達到鼎盛，被廣泛使用在壁畫、屏風、雕像等藝術形式中。當元代興起“文人畫”、“水墨畫”以后，逐漸被邊緣化。后來，巖彩畫傳入日本，中間沒有經歷過斷層，得到很好的傳承與發展。巖彩繪畫，就是將不同顏色的天然礦石磨成粉，再混合動物皮和骨熬成的膠質，應用在墻壁或特殊的紙張上，比如我們所熟悉的敦煌壁畫，就是古代巖彩畫的代表之一。蓮羊從2013年開始接觸巖彩畫，當時她偶然在網上看到一幅畫，畫中一只貓的色彩很鮮艷，不像水粉畫的單薄清透，也不像油畫的厚重艷麗，帶給了蓮羊前所未有的吸引力。后來經過詢問得知，原來這是一幅巖彩畫。“它的色彩有種屬于東方神秘的味道，這是其他繪畫類型所沒有的。”因為當時國內相關資料和專業匱乏，只能從敦煌壁畫和古建筑中考察，所以她在2015年去到日本訪學研究，想要從顏料、巖彩現代化的模式、紙張復原等，把中國流失已久的藝術重新帶到大眾眼前。除此之外，蓮羊還奔波于國內的新疆、甘肅等地，研究以巖彩藝術為主的我國早期繪畫藝術。她不僅僅攀爬一座座陡峭石山，考察千年前的顏料礦，采集可以用于制作顏料的樣本，整理絲路巖彩的色彩譜系;更進入一座座洞窟，目睹千年前古人們所繪壁畫的技法和風格。

《千年一瞬》就是蓮羊在考察之后所進行的巖彩畫創作，畫面上是一位供養人的形象，周遭是一群“小飛天”正在撕下她臉上的黑斑。在這幅畫中，蓮羊在粗顆粒的礦石顏料上貼上金箔，使畫面達到一種淺浮雕的效果。蓮羊形容畫巖彩畫就像修行，巖彩的工序、技藝，包括材料，都要比其他繪畫復雜很多。一幅巖彩畫的完成，首先得從磨石頭開始。出去玩的時候，蓮羊也會特別留意一些好看的石頭，撿回來自己磨，等到一層又一層上色風干后，才得以進入下一步。如果想要精益求精，那畫紙和紙下面的木板都得自己做。因為顏料本身就有重量，所以畫布必須得用木板支撐。對木板的要求，既需要不容易開裂，又得具有延展性。如果沒有足夠的耐力，僅這一步繁瑣的準備工作都得將很多人“打垮”。接下來，金箔作為巖彩畫的重要組成部分出場。在蓮羊看來，這一創作環節屬于亂中求序，是一個靜靜等待驚喜降臨的過程。點點金箔融入畫布，金色的斑駁像花火般耀眼。當然，如果想要一幅畫作看上去更加流光溢彩，金箔的支撐力還不足，這時就需要一種名為“金泥”的材質助力，金粉為泥，祥瑞瓊芳。當然，金泥的價格也較為昂貴，當黃金粉末一筆一劃點涂在畫布中，你能真切感受到一種新鮮生命力在不斷滋長。巖彩畫的色調不像其他繪畫可以用各種顏色調和，它所呈現出的濃郁色彩由礦物顏料繪制而成，并且在繪制過程中不斷疊色，因此，巖彩畫會越畫越厚，再經過特殊工具的處理，使幾毫米厚的顏料層凸顯出如同壁畫一樣的斑駁紋理立體感。巖彩作品的繪制時間很長，一幅作品至少需要花費3個月的時間，有些甚至按半年起步來計算。不久前，蓮羊繪制的巖彩作品《會向瑤臺月下逢》就花費了將近4個月的時間。這是一幅總長達2米、高1米的作品，如何將5塊板子合并在一起時形成一個完整的畫面，而當每塊板子單獨分離時，又能成為一幅出彩畫作，這是最考驗蓮羊功夫的事情。在人物的處理上，8位姑娘姿態各異，身著顏色、款式不同的漢服，盡顯中華文化的獨特風韻。蓮羊并沒有將她們故意刻畫成古代女子的形象，她想要這幅畫在保留傳統繪畫的味道下，又能符合如今大眾的審美，于是在其中我們能尋覓到當今女性形象的影子。

從日本學成歸來，蓮羊創辦了工作室。對這間位于北京東三環的居所，她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按照自己以往的生活方式進行了一個簡單的改造。蓮羊習慣了席地而坐，加上畫畫也需要在地上進行，所以在她的工作室里，只有少量家具，因此整個空間看上去大而不雜。雖然蓮羊在某些方面很“接地氣”，但在工作室的布置方面又不太想要過于“煙火氣”，既沒有鍋碗瓢盆，更沒有廚房，僅僅只能喝茶、畫畫、睡覺。在工作室一隅，會看到上百個五彩繽紛的玻璃罐，里面的粉末全是磨碎的礦物和寶石，是蓮羊專為它們安置的空間。蓮羊的創作對象主要以女性為主，有些人物是她憑空想象而來，有些則源于明星、小說人物等。更有中國神話傳說中的浪漫敘事，在她筆下重新復活，充盈豐腴，美輪美奐。蓮羊每年都會創作一幅《財神》，到今年已經完成了7幅。這位來自西藏的女財神名叫“扎基拉姆”，蓮羊通過自己的想象，再基于現今社會審美的基礎上，刻畫出了這樣一個人物，既傳統又現代。《小仙》系列則是一位小朋友穿著官服、頭頂烏紗帽，閉著眼睛淺眠的憨態可掬的形象。蓮羊喜歡在細節上做文章，因此我們可以看到烏紗帽上不僅有珠寶首飾，還有瓔珞、天冠以及各式各樣的花。很多愛玩手游《王者榮耀》的小伙伴，對“楊玉環”這個角色一定不陌生。2018年，蓮羊為“楊玉環”設計了敦煌風巖彩畫海報《樂天飛舞》，手持無弦琵琶的“楊玉環”，一席火焰紋服飾，脖子上有瓔珞點綴其中，再配以點絳唇和紅粉妝，使“楊玉環”活靈活現。一經推出，不僅火爆網絡，播放量高達幾千萬，更是在敦煌絲路博覽會展出后，被法國國家博物館收藏。在此之前，蓮羊還為南派三叔的新書《藏海花》典藏版繪制封面。蓮羊用水晶粉、藍銅礦和青金石勾勒出了一座大雪山和一個藍色的湖泊，一眼望去，雪山和湖泊如同近在眼前，神圣又純凈。不過，由于這些商業化的合作，蓮羊或多或少遭受了一些非議。但她從不認為藝術和商業這兩者是對立的，要成為一名職業藝術家，最基本的是要滿足自己的物質生活。她始終傳達著一種“活在現實中”的理念。以前藝術高校的老師和我們現在所處的時代不一樣，他們可以拿著福利和津貼高談理想，不僅教大家如何“修仙”，也讓大家遠離“紅塵”。但如今，每年有幾十萬美術生從高校畢業，面臨著高物價、高房價，只有先吃飽、先活下來，才能談藝術。當然，蓮羊還有一個目的，就是希望通過這種和不同行業跨界合作的方式，讓更多年輕人知道、認識、學習巖彩。除此之外，她還去到高校講課，并且以開設培訓班的形式向大眾介紹巖彩。通過這幾年的傳播，她的學生中有一部分像她一樣開始從事巖彩繪畫，還有一部分從事與巖彩畫材相關的生產。蓮羊正用時間和自己的影響力不斷填補著巖彩在國內的空白。

從中央美術學院科班出身的蓮羊，從2005年至今，作品經歷了三個時期：CG（計算機繪畫）時期、水墨時期、巖彩時期。早年因擅長繪龍，被業界譽為“中國最年輕的造龍師”。對于畫畫，她坦言自己從來不屬于天賦異稟那一類，而是至死不渝努力突破自身缺陷的那一類。每一個階段，蓮羊都不斷在突破自己。除了巖彩，她還嘗試過雕塑、繪瓷等。蓮羊永遠在追求一種更新更好的變化，當自己正在做的東西無法滿足自己的時候，她就會尋找新的東西來表達自身的思想和藝術狀態。所以我們可以看到，無論多少年過去，蓮羊始終把“冒險”當作一種常態，她會自動屏蔽掉所有干擾自己的聲音，認準要做的事情之后，一切歸零。零是結束，亦是開端，如同一張白紙，重啟最新最美的畫面。

作品《會向瑤臺月下逢》

作品《金屏風——龍之東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