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 進
“看就看,俺連虎口都不躲,還能被小小的圈足難住?”小銅人縱身翻過趴在尊腹上的饕餮紋,大步流星地走到銅尊的圈足上。它繞著圈足走了一圈又一圈兒,并沒發現什么特別之處。
“看那三個半弧形長條!”大夔龍抬起下巴提示小銅人。
“這道疤痕可真難看。”小銅人說著踢了長條幾腳。“嘭嘭嘭……”清脆的聲響立刻傳遍銅尊。
“小心!”大夔龍跳起來攔住小銅人,“這可是銅尊上最脆弱的接縫,踢壞了我們就散架了。”
“你又忽悠俺。”小銅人把嘴巴噘(juē)得老高。
“這下面是灌鑄口和出氣孔,當年就是從這兒往范模里倒銅液的。”大夔龍嚴肅地說道。
“啊?”老虎聽后不由瞪大眼睛,“這種疤痕我脖子上也有耶。”
小銅人轉身摸了摸老虎脖子,果然有道相似長條。“幾千年了,我居然沒注意到這里,難道……”小銅人心中冒出N 個問號。
“我脖子上也有,”大夔龍輕描淡寫地說道,“因為我們的腦袋都是后‘粘’上去的。”
“后粘上去的?”小銅人驚愕地張大嘴巴,若不是它用小短手飛快扶住下巴,這個不起眼的銅部件就掉下來了。
“你看老虎脖子上的紋飾,是不是有一部分被腦袋遮住了?”小銅人按大夔龍的提示仔細查看老虎脖子,果然,上面的紋飾被腦袋遮住了一部分。
“這就是腦袋后粘上去的證據,因為是分批鑄造的緣故,我們腦袋與身體的銅質和色澤完全不同。”大夔龍說著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身體。
“這我早就發現了,”老虎沉吟道,“我腦袋的銹蝕程度比較輕,能發出黃綠色光澤,而身體銹蝕得很嚴重,至今依舊暗淡似灰。”
“那啥,除了你們這后粘上的腦袋,銅尊上還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一直默不作聲的饕餮紋終于忍不住了。
“你跟我來。”大夔龍領著饕餮紋鉆進銅尊腹部,站在薄厚均勻的內壁上,饕餮紋一眼便看到了老虎和小銅人。
“它們是什么時候進來的?”饕餮紋狐疑地打量四周,“難道這里有暗門?”
“你再仔細看看,它們是剛才和你說話的小銅人和老虎嗎?”
“我的天,這居然是它們凹進銅尊里的影像?”饕餮紋驚訝地吐出一口銅銹。
“這種工藝很少見吧?”大夔龍滔滔不絕地介紹著這名為“內范花紋凸出”的鑄造方法,絲毫沒察覺到饕餮紋心中的苦楚。雖然饕餮紋也是浮雕,卻沒能在內壁凹出影像,說明它的制造工藝比小銅人和老虎差多了,這尷尬的差距傳出去,讓它以后怎么在饕餮界立足呢?“唉!”饕餮紋一聲長嘆,跟著大夔龍鉆出銅尊。和小銅人聊天的老虎向大夔龍點頭示意:“你這腦袋上的角真沒白長,居然懂得那么多。”老虎的由衷贊美讓小銅人嫉妒心爆棚,它大聲嚷嚷著:“‘夔大明白’,解釋一下吧,你的角為什么上細下粗,頂端還有個蘑菇?”
大夔龍驕傲地昂起頭:“這叫瓶狀雙角,它代表了商人心中的‘重生’觀念。”
“為了能夠‘重生’,俺在虎口下施法千年,你休想奪走這種特權!”小銅人憤憤不平地跳起來,似乎想掰下大夔龍的角。
“別激動,我可不想和你爭巫師身份。身為青銅龍雛形,我的造型演變過程才是人們最關注的。”大夔龍說著扭了扭蛇狀身體,“比如我們龍族直到晚商時期才長‘龍爪’,而這珍貴的‘龍爪’只有一對。”
“可不是嘛,要不是你自報家門,我還以為你是長了角的蛇呢。”老虎天真地歪著腦袋,“那四爪龍是何時出現的呢?”
“我曾探訪過住在各種國寶上的龍族親戚,它們說,四爪龍只在西周青銅器上住過,而且它們喜歡盤繞在一起,不像我這樣以蜿蜒的形態獨自示人。”
“哈,也許是因為‘拗造型’的難度增加了,所以才需要長四個‘龍爪’做輔助吧……”從失落中恢復過來的饕餮紋感慨道,“知道嗎?雖然每件國寶都有離奇經歷,但在這偌大的國家博物館里,像我們這樣的‘出水’文物可不多。”
“說得對,要不是泛濫的洪水改變了河道,沖毀了君王墓葬,俺們也不會泡在水中幾千年。”小銅人不想讓大夔龍一直出風頭,便仿照“夔大明白”,不,是大夔龍的口吻,回憶起當年銅尊被發現的經過……
話說那是風和日麗的一天,一位漁民從小潤河邊經過。風吹浪起之間,銅尊在河水里時隱時現,乍一看就像條戲水大魚。漁民發現后忙從鄰村借來漁網,一網下去,卻撈出包括龍虎紋青銅尊、獸面紋尊、銅斝(jiǎ)、銅觚(gū)和銅爵(jué)在內的八件青銅器。龍虎紋青銅尊雖然是八件“出水”銅器中的精品,但因為外形和隨處可見的痰盂兒有幾分相似,還差點被漁民當成破爛賣掉。
“嘔……痰盂兒……嘔……”小銅人想到這兒竟不受控制地干嘔起來。
“還好我們被漁民撈出來了,”安撫小銅人的老虎嘆息道,“3000 多年前帝王將相用來盛酒的寶貝,居然被后人當成了破爛痰盂兒。他們若是知道了豈不是會氣得捶打棺材板兒?”
“帝王氣不氣我不知道,反正我挺來氣。既然人們那么聰明,為啥在四十年的時間里遲遲斷定不了我們的身份?”小夔龍越說越來氣,吐出的汩(ɡǔ)汩云氣幾乎要將銅尊遮掩起來。
大夔龍忙勸解小夔龍:“這不能怨專家,畢竟我們的‘出水’是個意外。他們沒有第一手考古資料,只能依據經驗判斷我們的誕生年代、族屬和鑄造地。因此走了不少彎路,甚至一度認為我們是古人仿制品。”

龍虎紋青銅尊上的紋飾十分精美。
“聽到專家得出的結論,我急得百爪撓心!”老虎撓撓腦袋,“可我們說的話專家們又聽不見,真是有苦難言啊!”
“是啊,好在人們在2014 年發掘了阜南縣臺家寺遺址,俺們的身份才得以明確。”小銅人終于不再干嘔了。
“……”
龍虎紋青銅尊上的紋飾們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是啊,如果沒有這次發掘,它們的身份又不知得拖多久才能被證實呢。
“對了,你們還記得3000 年前嘲笑過俺們的那批仿品嗎?”小銅人打破了沉默。
“記得,當年的巴蜀工匠按我們的樣子仿造了不少假貨。”小夔龍一想到自己的肖像權被侵犯,就又開始汩汩地吐起云氣來。
“也不知它們中有沒有幸存下來的?”大夔龍忙拉著小夔龍回到銅尊肩上,“雖然是假貨,3000 年的時間,也足以讓它們成為寶貝了。”
“聽說有出土的幸運兒,不過在專家們看來,因為仿制者無法體會我們身上的寓意,隨意添加紋飾,反而令模仿痕跡更加明顯。”饕餮紋不屑地撇撇大嘴,恨不得找機會將那些出土仿品都吞進肚子里。
“哈,俺們只能被模仿,無法被超越!”小銅人興奮得大叫起來。
“咦?你這回說的話倒挺順耳!”伏在銅尊肩上的大夔龍對小銅人投來了贊許的目光。
“嘻嘻嘻……”小銅人轉身掰開老虎的嘴巴,將半個腦袋鉆進其中,“能住在龍虎紋青銅尊上,我自豪又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