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簡（組詩）

羅利民

在老家

隨便剪些枝條，插在田頭房前屋后

不用澆水施肥

葉子也能墨綠肥厚

花開的時候

祖父的堂弟會摘一挎籃

到城里，給錢就賣

三五分錢一朵也賣過

有時也賣開著花根須糊上泥的那種

有時沒賣完的也送點給我們

嘗試過盆栽帶根的

還嘗試過在老家的缸里養活幾年

再運到城里來

頭一兩年還好

滿院飄香

不知道什么時候

葉子開始發黃

枝條開始生銹

從來沒想過把它們送回老家

會不會重新活過來

我是從斜斜的小路

走到這條大一點的路上的

撲棱棱一陣聲響

它們飛走了

聲音消失了

而身影正盤旋在灰蒙蒙的空中

我想用手勢和口哨

喚回它們

路邊的草叢里

晶瑩的草籽一粒一粒的

等我返回到路口

它們在老地方又一次驚飛

雪一直在下

路上的雪

被行人踩得一片狼藉

本來四月初才能水嫩的果子

現在頭挨著頭

偎依在路邊的竹籃里

小喇叭傳出連續的叫賣聲

“大的十五塊

小的十塊”

幾個衣著鮮艷的十四五歲的小姑娘

圍在竹籃邊

指指點點

從千里之外的深山來到這里

光禿禿的身上掛著吊瓶

在人造的風景里

多了一個孤單的背影

風依舊吹來

已不是故鄉那陣

濃蔭篩漏的月光

庇護過多少安靜的光陰

香稠的鳥鳴

如今不知響在哪里

身首異處之痛

不是誰都能懂

是那年從另一個樹坑里拽出來

栽在老宅門口的

離馬路愈來愈近

每年都因為遮了鄰居的門面

要剪枝打杈

新抽的嫩條茁茁壯壯

榆錢疙疙瘩瘩

老街坊說

舊時那年頭

這樣一棵樹能救很多人的命

那天回家看見它躺在馬路邊上

因為馬路又要拓寬了

現在不值錢了

那街坊說

甚至抵不了放倒它的工錢

坐大巴去外地

參加一個詩歌活動

樹影和路工醒目的背心

從窗外一閃而過

車廂內

一個學生模樣的男孩獨自摳著手機

他的后面

是一對交頭接耳的姐妹

再后面是一個民工模樣的中年人

用手護著簡單的行李

我在他們的后面

翻看一本剛到手的詩歌讀物

我用手捂著詩行

不想讓周圍人知道我和詩歌有關

大水過后

一群小魚從食堂后面的水塘

翻卷到路上

水剛漫過腳踝

這么多年

我是第一次赤著腳上班

它們四處竄動

應該是沒見過如此多的亮光

急匆匆的

中午去食堂吃飯

有幾條擱淺在坑凹處

不知道是不是上午群里照片上的那幾條

應該是沒有順流而下

樣子更加

匆匆

它們拒絕我

用腳把它們攆到水深的地方

神情恐慌

下班以后

水已退回到原來的位置

它們呢

馬未都拿著一只銅鈴

邊搖邊說

你聽聽

這是一千三百多年前

唐朝的聲音

他還說

這是一只佛塔上的風鈴

隔著電視機

我看見銅鈴在馬爺的手中晃著

丁零零

丁零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