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語〕在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上,既充滿了喧嘩與騷動,也有著常常為人忽略的沉寂與靜默,而文學無疑是記錄人類獨有的聲音——語言——的最得力、最廣泛的工具。在當今社會的文化場域中,作為聲音之另一極的沉默、靜默、緘默似乎真的“沉默”了。但其實,古今中外的學者對聲音與靜默之關系的思索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尤其是對貌似聲音之反面的靜默的思考。在西方,20世紀上半葉的著名哲學家路德維希·維特根斯坦說過,“對于不可言說之物,必須保持沉默”;文藝理論家喬治·斯坦納說,“與其說沉默是一堵墻,不如說它是一扇窗”;而著名法國思想家羅蘭·巴特更是看重沉默的作用,且不無偏激地指出,“語言是法西斯主義的”,因為言說者不可避免地都將淪為語言霸權的奴隸和犧牲品;無獨有偶,加拿大學者R.穆瑞·夏弗在描述西方工業化所帶來的強制性噪音時則將其稱為“聲音帝國主義”。在中國古代,老子《道德經》云“大音希聲”“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白居易在凝滯的琵琶聲中體悟到了“無聲勝有聲”的美妙意境;魯迅也吟誦出“于無聲處聽驚雷”的詩句。因此,沉默不應該被看作是發聲的缺失、交流的闕如,而更應該被看作是另一種發聲形式,是一種更加微妙甚至有時候也是更高級別的交流形式。
在以往的文學批評和文藝理論探討中,我們很少討論言說與不可言說、聲音與靜默之間的復雜關系。故此我們組織了本欄目,試圖從文本分析和理論辨析兩方面嘗試探索聲音與靜默之間的差異與關聯,尤其是靜默在文學表達和生活中的獨特功能與效果。本欄目由兩篇文章組成,一篇偏重于文本分析,另一篇則偏重于理論闡釋,二者互為鑒照、相得益彰。生安鋒和鄭春曉的文章《傾聽與緘默——“不可信言說者”格呂克的生存之維》借用了海德格爾有關傾聽與緘默(或譯為沉默)的理論,從生存論的角度對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美國詩人露易絲·格呂克的詩歌進行了富有新意的解讀。作者指出,正是通過傾聽音樂與歌聲,人們才有可能領悟其在世存在的意義、體會此在向死而在的境界,在緘默中聆聽良知的召喚、追求澄明無蔽和源始自在的生活狀態。張磊在其理論性論文《“言說”沉默》中區分了對沉默的肯定式言說和否定式言說,并指出,對沉默的否定式言說在一定程度上讓我們得以借助各種他者,如聲音與語言,去想象一種內在性沉默的多種可能——靜默與緘默。但靜默與聲音、緘默與語言之間的邊界并非總是清晰可辨的;這種兩極化的對立非但不能讓我們更好地接近沉默的真意,反而會將沉默內在的復雜性與深刻性過分簡化,帶來諸如人類中心主義、對“無詞之音”的漠視等一系列問題。因此,只有當我們對沉默做更為細致的審視,只有當對沉默與其種種他者之間的復雜關系有更為準確的把握時,我們才能夠真正言說那不可言說之物——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