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橡皮擦

曾慶元

1

誰都沒見過捉捉，也不知道捉捉是誰。

曾經捉捉只會在夜晚出現，但是，沒有人能看到他，大家都睡著了。他只要出現在哪個房間里，床上的人就會噩夢連連。

對，捉捉是讓人晚上睡不好的噩夢制造師。

捉捉像風一樣，來無影去無蹤，那些在睡夢中突然爆發出一聲聲夜啼的小嬰兒，就是緣于捉捉溜進了他們的小腦袋瓜里，變化出無數個可怕的畫面，把他們給嚇醒了。

捉捉特別喜歡這份工作，他愛舔眼淚的咸味，愛聽響亮的哭聲。每當他成功地讓一個小孩子流出眼淚，第二天便能多在外面停留十分鐘，捉捉可不愿意早早回家。在他的努力下，沒過多久，他二十四小時都可以盡情地干自己想干的活了。

聽說如果不努力工作的話，就會被變成天上的一朵白云，無聊地觀察地面的一切。捉捉堅信，像他這么優秀的噩夢制造師，是不會有這樣的下場的。

2

這天晚上，靚藍色的夜幕點綴著幾顆亮閃閃的小星星，捉捉滿意地在空中轉來轉去，他所在的蒼穹下面，哭聲一片，他喝眼淚都喝飽了。

捉捉認為自己最大的成就是：自從他上任以來，再沒有人做過美夢了。他在每個人的腦中安裝了一塊自動橡皮擦，只要在睡夢中出現美好的東西，橡皮擦便會“唰唰”兩下將美夢狠狠地擦干凈，不讓它有一絲出現的機會。

他注意到，自從睡不好覺之后，大人與小孩子的臉色越來越差，白天只想睡覺，沒精打采，干什么事都心不在焉。太陽出來了，曬得人暖洋洋的想睡覺;下雨了，天氣陰沉沉更想睡覺，總是想睡覺卻怎么也睡不好，捉捉看著別提多高興了。

突然，他看到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有一個小女孩竟然躺在她的小床上睡得非常香甜，周圍的哭叫聲，她似乎就是聽不見。捉捉快速找出這個女孩的信息，每個人的信息都保存在他的一個本子里。

這個女孩叫田田，耳朵聽不見聲音，嘴巴說不出話，是一個聾啞人。捉捉立即發現了自己的疏忽：田田的腦中沒有橡皮擦，他漏掉了。他悄悄地落到了田田的面前，正準備將手中的橡皮擦放入她的腦中，恰巧瞧見了田田睫毛的一滴淚珠。

捉捉的怒火瞬間平息下來，隨即將橡皮擦貼在了她的額頭上。然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橡皮擦沒有自動進入田田的大腦。這是一塊粉紅色的橡皮擦，捉捉從來沒有碰到類似的情況。他隨手一抓，手中便多了一塊黑色的橡皮擦，他試了試，還是不能。捉捉簡直有點氣急敗壞了，他又換了白色，綠色的，藍色的……一共換了三十六種顏色，都沒有放進去。

捉捉氣壞了，豈有此理。不行，他得回去翻下書，查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3

捉捉終于回家了，將厚厚的藏書翻到了最后一頁，找到了想要的答案，上面寫著：噩夢橡皮擦放不進美夢制造師的腦里。

捉捉哈哈大笑起來，一直笑得肚子疼：“這世上只有我噩夢制造師，絕不會有美夢制造師，連書都有出錯的地方，太好笑了。”笑著笑著，他又停了下來，書是不會騙人的，橡皮擦就是書教他做出來的，但是，它為什么莫名其妙有這樣一句話呢？

捉捉耐著性子將這本書重新看一遍。他看了很久很久，看了一天一夜，好像還要久些。他都忘了留意時間，從頭到尾書里只有最后一頁提到了美夢。

他猛然記起，有一回書里飄下來一頁紙，他看都沒看就扔了，也不知道上面寫的什么，他開始有點后悔自己的急性子。或許，那張紙對于他來說，有些重要，他隱隱覺得。

田田是美夢制造師嗎？看著不像，她還經常流眼淚，因為她并不快樂。捉捉覺得一定是寫書的人粗心大意寫錯了，就像他忘了給田田放橡皮擦一樣。

現在，他有了煩惱，對于田田，他要怎樣對付呢？以前從未將這個人放在心里，一旦重視起來，怎么看田田都開始不順眼起來，反正她過得不開心，早點結束田田的生命，便是在幫助這個可憐蟲。田田沒有爸爸媽媽，她小的時候是健康的，好像生了一場大病后就變成了如今的樣子。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世上，是一個渺小而又微不足道的人，即使有一天她在這世上消失，也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4

捉捉再次來找田田時，已是大白天，田田正安靜地坐在路邊。她的面前有一張小桌子，上面擺著很多小碗，每一個碗里都裝著滿滿的水，里面飄著一個紅紅的棗，還有三個褐色的東西。

桌子的前面排著一條長隊伍，似乎有不少人在等待。輪到了一位老奶奶，她端起一個碗到自己的嘴邊，一口飲干，她連牙都沒有了，癟著嘴對田田說：“謝謝你，好心的小姑娘，喝了你的紅棗龍眼茶晚上能睡一會兒了，謝謝你，好心的小姑娘。”說完，老奶奶顫巍巍地轉過身子原路返回，她是專門來喝茶的。

田田微笑著拎起一個大茶壺，向空碗里又倒滿了水，下一個人也一飲而盡……捉捉難受，因為他看到喝完茶的人面上都掛著感激的笑容，連田田也始終笑著。捉捉討厭笑，他開始煩躁起來，他記起來自己為什么忘了給田田放橡皮擦，是因為他和田田一樣，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他不知道自己從哪來，他沒有以前的任何記憶。

當龍眼兩個字眼再次鉆入他的耳朵時，他打了一個激靈，書里好像說過，龍眼會讓橡皮擦一點點變小，直到消失。雖說這個過程有點漫長，大約要一年以上，如今看到，他還是嚇了一大跳。他沒有見過龍眼長什么模樣，龍眼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呢？

他的視線落在了田田身后的兩棵樹上，一棵是棗樹，他認識;而另一棵，他如今也認識了，龍眼樹。這棵樹他一直認為也是棗樹，是他太大意了。捉捉痛苦地叫了起來，他向樹吹氣。頓時，刮起了大風，吹得樹枝搖搖欲墜，樹上的果子紛紛掉下來，喝茶的人慌張地四處逃散。

捉捉察覺有目光射向自己，他的身體在發熱，熱得快喘不過氣來，他口渴，特別想喝水。于是，他抓起田田的大茶壺往自己的嗓子里灌，當茶水一下肚，他就不由自主地向上升，越升越高，升到了天空，變成了一朵像棉花糖一樣的白云。

此時，他意識到自己再也不是噩夢制造師了，那道目光是田田的，她能看到自己，他太后悔了，但是已來不及了。自此之后，他每天都能看到人們的笑臉，聽到晚上此起彼伏的打鼾聲。自從他離開后，到處是歡聲笑語，所有的人能睡安穩覺了。

原來，捉捉扔掉的那頁紙里記著，噩夢制造師不能碰龍眼水，一接觸到就會變成天上的云，所有的橡皮擦也會隨著噩夢制造師的消失而自動消失。田田為了成為美夢制造師，為了讓所有人擺脫噩夢，為了不讓別的人像自己的爸爸媽媽一樣，因為睡眠不足掉下山崖，她甘愿放棄自己的聽力與說話的能力，向女巫求來了一棵龍眼樹苗，靜靜地守候它長大。而一旦樹上結出龍眼，距離她真正成為美夢制造師就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