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飛的花圍裙

柴秀榮

一

新華村小學三年（1）班的同學都知道，班主任齊老師最愛起幺蛾子。

這不，下午第二節語文課，剛上課，齊老師就告訴同學們，這節課臨時改成口語交際，大家都來說說發生在家里的事。

同學們一聽，立刻來了興致，爭著發言：

胖墩兒程可心一站起來，課桌就“吱嘎”一聲被他擠歪了。他顧不上擺正，吸溜著鼻涕說：“我的奶奶這陣子中了‘魔，每天都坐在村口的老槐樹下愣神兒。被太陽曬冒了油也不回家，我懷疑，她得了老年癡呆。”

哈哈哈……教室里傳來一片笑聲。

嬌皮孩兒田妮妮一改往日的嬌羞，“蹭”的一下從座位上跳起來：“呀，這么說，我爺爺也‘中邪了！舅媽告訴我好幾次了，每天我上學不在家，爺爺就跟小狗阿黃說悄悄話，還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太嚇人了！”

“啊？”同學們都驚異地張大了嘴巴。

“哎，你倆跟我比起來，就偷著樂吧！”近視眼周大雷長長嘆了一口氣：“這幾天，弟弟周小雷一到晚上就開嚎，吵鬧著找媽媽，你們看，我是不是熬成了‘熊貓眼？”

同學們齊刷刷把目光投向周大雷。有人借機打趣：“‘熊貓眼沒看到，倒是看到了比黃河還寬的黑鏡框！”

“哈哈哈……”又是一片笑聲。

這時，紅鼻頭宋來順站起來，搖頭晃腦地說：“齊老師，我知道，程可心、田妮妮、周大雷的爸爸媽媽都在外地打工，有的好幾年都不回來，他們家不缺人氣才怪呢！嘿嘿，我的爸爸媽媽可舍不得離開我，他們哪兒都不去，就留在村里種草藥、養奶牛，我每天都被爸媽當成小皇帝寵著，幸福得我都快起飛了！”

就在宋來順說得正來勁兒的時候，女生姜春苗突然“哇”的一聲哭起來：“我想爸爸媽媽了！”

姜春苗在班里個子最矮，嗓門最大。一瞬間，她的哭聲淹沒了教室里所有聲音，好幾個學生被她傳染了，也“嗚嗚”哭了起來。

齊老師來到姜春苗身旁，輕輕把她摟在懷里：“苗苗，不哭，我們這節課是為作文《家庭故事》找素材，你的心情，老師懂……”

齊老師的聲音哽咽了。

這時，姜春苗的同桌丁小貝站了起來，同學們都把目光投向他。

丁小貝是班長，學習好，身體壯，老師和同學們都很喜歡他。

“同學們，剛才，程可心懷疑他的奶奶得了老年癡呆，其實，我的姥姥在三年前就得了老年癡呆，也就是阿爾茲海默癥！”

阿爾茲海默癥？這是什么病？同學們都豎起耳朵認真聽起來。

丁小貝緩緩向同學們講起他的姥姥和一條花圍裙的故事。

二

放學后，丁小貝走出校門，飛快向家跑去。陣陣晚風，夾雜著炊煙的味道，呼呼從他的耳旁吹過。想起姥姥和那條花圍裙的故事，想起和姥姥相依為命的一千多個日日夜夜，丁小貝的眼淚一串串流了下來，又一串串被風吹在腦后。

四年前，丁小貝的爸爸媽媽進城打工，家里只剩下姥姥和他這個外孫。姥姥體弱多病，但做些家務還不成問題。一年后，丁小貝發現，姥姥開始走路不穩，說話前言不搭后語。做飯時，不是把青草倒進菜鍋，就是用洗臉水淘米。丁小貝怕姥姥捅出更大的婁子，悄悄擔起了所有家務。

村醫生徐大夫告訴丁小貝，他的姥姥患上了阿爾茲海默癥，這種病越來越重，將來，可能連他這個小外孫都不認識了。

接下來的日子，姥姥做出的怪事兒更多了：

一天中午，姥姥解下腰間的花圍裙，包起一個角瓜，抱在懷里，不停念叨著媽媽的名字：“睡吧，冬妮兒，娘拍你。”

一個漆黑的夜晚，姥姥用花圍裙包起兩穗玉米，摸黑來到村小學，拼命敲打著學校的大門，非要給外孫丁小貝送飯。

……

說起姥姥的花圍裙，丁小貝對它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它就是花被面上裁下的一塊布，再在兩個布角縫上兩條細繩而已。上面的圖案，丁小貝閉著眼睛都能說清楚：一片五顏六色盛開的牡丹花叢中，有兩只可愛的小白貓，正追著幾只蝴蝶盡情地奔跑、嬉戲，場面特別好玩！

有幾次，丁小貝問姥姥，怎么把被面做成了圍裙？姥姥總會眼眶濕潤、嘆著氣對他說：“當年，我生你媽媽前，你的姥爺去城里買了一條花被面。沒想到，在回來的路上出了車禍。你媽媽長大后，小花被用不到了，我就把它改成了花圍裙，它可是你姥爺留給我的念想啊！”

……

丁小貝氣喘吁吁跑回家，剛推開屋門，就被一股濃煙嗆得咳嗽起來。

“姥姥！姥姥！”丁小貝嚇得大喊起來。

屋內沒有任何回應，他迅速打開屋門和窗戶。

“姥姥！姥姥！”丁小貝邊喊邊找，終于，在廚房的一個角落，他看到了抖成一團的姥姥。此時，灶臺上的那口鐵鍋里，還在呼呼往外竄著青煙。丁小貝仔細一看，發現鍋底有一團沒有燒完的布料，還有兩條像蛇一樣盤曲的細帶，他立刻明白，姥姥的花圍裙再也不會出現了……

三

一連幾天，姥姥滿臉愁容，時而坐著愣神兒，時而在屋里翻來翻去，滿頭白發看上去更凌亂，也更刺眼了。

為了哄姥姥開心，丁小貝圍著姥姥一會兒唱，一會兒跳。可姥姥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屋里屋外到處翻找，滿臉都是急切和憂傷。

同學田妮妮住在丁小貝家隔壁，她第一個知道了花圍裙的事。丁小貝的姥姥以前沒少給她好吃的，她可不想讓老人這么郁悶。

想啊，想啊，田妮妮一連想了好幾天，終于，她想到了一個好辦法，請班里的“小畫家”白麗紅畫一條花圍裙！她清晰記得那條花圍裙的圖案，只要敢嘗試，說不定真能以假亂真呢！

三天后，田妮妮樂顛顛地來到丁小貝家，親手把一條手繪的花圍裙系在姥姥腰間。姥姥混濁的眼神立刻亮了起來，撩起那條花圍裙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最后，竟像一個孩子，咧開干癟的嘴“咯咯”笑了起來。

丁小貝和田妮妮高興極了，本以為這種善意的欺騙能持續一段時間，沒想到，第二天放學，余小福發現，姥姥又蔫頭耷腦坐在院里的小板凳上，那條手繪的花圍裙，在水盆里已經被泡得花花綠綠……

看到這里，丁小貝的心猛地一沉，悄悄說了一句：“不行，日子不能再這樣過下去！”

晚上，姥姥入睡后，丁小貝悄悄走出家門，快步來到村支書馮大伯家。碰巧，遇到了駐村干部姜叔叔。姜叔叔已經在新華村工作一年了，為村里解決了很多問題，大人、小孩兒都認識他，也很尊敬他。

“馮大伯，姜叔叔，我求你們一件事兒，快讓我的爸爸媽媽回到村里吧！對了，還有程可心、田妮妮他們的爸爸媽媽！”說到這里，丁小貝忍不住哭了起來：“不管他們在外面掙了多少錢，都沒有陪伴老人和孩子重要！”

“乖孩子，別哭，坐下說……”和藹可親的馮大伯讓丁小貝坐了下來。

姜叔叔起身擦去丁小貝臉上的淚水：“孩子，我知道，你叫丁小貝，是個孝敬老人，懂事的好孩子。實話告訴你，你的爸爸媽媽，還有更多孩子的爸爸媽媽就快回來了！我們手頭有一大把脫貧項目，早就想讓他們回來大干一場啊！”

種植? ?稻米、打造農家樂旅游、秸稈工藝品加工……丁小貝第一次從馮大伯、姜叔叔那里聽到這些新奇的字眼兒。瞬間，他有一種預感，村里要有好事發生了。

四

“喔……喔……”幾聲雞叫劃破了鄉村的黎明。

丁小貝剛從睡夢中醒來，就看到被窩旁坐著兩個人，正滿臉愛憐地看著他。

“啊？爸爸！媽媽！”丁小貝一激動，“蹭”地從床上跳起來，一頭扎進媽媽的懷里。

媽媽的眼淚一串串流了下來：“寶貝呀，我和爸爸再也不離開你了！”

爸爸撫摸著兒子的臉蛋，聲音哽咽著：“兒子，你和姥姥受苦了！”

沒過幾天，班里十多個同學的爸爸媽媽都從城里回來了！村里家家戶戶比過年都高興。

這陣子，馮大伯和姜叔叔成了丁小貝家的常客。這不，剛吃過晚飯，兩個人又來了，丁小貝很好奇，搬了個小板凳，坐在一旁聽幾個大人在談事。

“種植、養殖、農家樂旅游、農產品直播銷售……這么多好項目，我們真得好好選選。”丁小貝的爸爸媽媽不知道干什么好了！

“媽媽，咱們就開個農家樂吧，咱這十里八鄉的，誰不知道您是有名的‘廚娘啊！”丁小貝的語氣特別堅定。

“好，兒子，就聽你的！咱家有兩件事最出名，一是你姥姥整天不離身的花圍裙，二是你媽媽煎炒烹炸的好手藝。看來，咱們家注定跟吃的有緣！”爸爸說完，大笑起來。

“姥姥的花圍裙？”丁小貝猶豫了一下，起身從抽屜里拿出一本影集，找到一張姥姥系著花圍裙的照片。

姜叔叔接過照片，只看了一眼，就爽朗地笑了：“貝娃子，我聽說了花圍裙的事兒。我向你保證，那條花圍裙很快就能失而復得了！”

經過一番緊張的籌備，丁小貝家的“綠水青山”農家樂開張了！丁小貝的媽媽和服務員們統一著裝，腰間系的花圍裙跟姥姥燒毀的那條一模一樣！原來，姜叔叔按照姥姥照片上的花圍裙，在布藝公司訂制了一樣的圖案。

說來也怪，丁小貝的姥姥這陣子頭腦特別清晰，身子骨也硬朗了。農家樂開業當天，她像以前一樣，腰上系著花圍裙，樂呵呵地幫著摘菜、跟顧客聊家常。

“姥姥，您辛苦了一輩子，不能再干活了！走，我帶您出去玩！”丁小貝一邊說，一邊扶著奶奶緩緩來到剛剛建成的休閑廣場，把她安頓在休閑木椅上。

陣陣清風吹拂在姥姥臉上，她愜意地瞇起眼睛望向天空。突然，她看到，在片片云朵下，她的花圍裙在飛。

“貝貝，快看！我的花圍裙在天上飛！”姥姥高興得連連向天空揮手。

丁小貝用手控制著風箏的提線，大聲對姥姥說：“姥姥，您的花圍裙會變戲法，不久的將來，還能在咱們村變出好多金山銀山呢！”

“是嗎？”姥姥的眼神更亮了。

丁小貝本想用姥姥喜歡的花圍裙做成風箏，給她帶來歡樂。沒想到，他的姥姥和花圍裙風箏成了“網紅”。馮大伯和姜叔叔瞅準商機，趕緊成立了加工廠。一時間，具有濃濃鄉土氣息的、象征著越飛越高的“會飛的花圍裙”在線上、線下供不應求，丁小貝的姥姥也成了品牌代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