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婷,陳文欣
(重慶理工大學重慶知識產權學院,重慶 400054)
近年來,知識產權保護越來越受到黨中央的重視。一方面,知識產權保護對于科技創新具有重大意義。2021 年12 月24 日修訂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科學技術進步法》指出,加強知識產權保護有助于營造良好的社會環境,激勵自主創新,同時還可以通過增強企業等主體以及科學技術人員的知識產權意識,增強自主創新能力,提高企業創造、運用、保護、管理和服務知識產權的能力,進而提高知識產權質量。另一方面,知識產權保護對于營造良好的營商環境、完善司法保護體系具有舉足輕重的意義。2021 年9 月22 日,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布的《知識產權強國建設綱要(2021—2035 年)》指出,要建設支撐國際一流營商環境的知識產權保護體系,要健全公正高效、管轄科學、權界清晰、系統完備的司法保護體系。隨著全社會尊重與保護知識產權意識明顯提升,我國專利訴訟案件數量也明顯激增,根據《2020 年中國知識產權保護狀況白皮書》公布的數據,2020 年地方法院新收專利訴訟案件數量為28 524 件,同比上升28.09%[1],我國的專利訴訟案件數量已經遠超美國、日本等發達國家。專利作為知識產權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促進創新發展上作出了重要貢獻,專利訴訟作為解決專利糾紛的重要途徑,一直以來被認為是保護知識產權的重要法律手段。然而,隨著競爭格局的改變,專利訴訟也從單純的權利保護手段演變為市場主體參與競爭的戰略方式,引起了理論界與司法實務界的廣泛關注。
自1985 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專利法》實施以來,國內不同領域學者從不同的知識背景出發對專利訴訟進行了深度研究,表明專利訴訟已經成為了重要的交叉學科研究領域,但鮮有學者對這些研究進行系統梳理與總結。同濟大學的劉星等[2]首次對專利訴訟的國內外研究狀況與未來發展趨勢進行了梳理,并對比了國內外研究的差異,但其角度偏向宏觀,尚需對國內的研究進行更為深入的分析。同時,從企業的角度來看,與傳統的風險相比,專利訴訟風險(尤其是專利侵權訴訟風險)對企業的危害更大,不僅會影響到企業當前的經營,還可能會損害企業市場聲譽,甚至可能會影響企業未來的技術創新與市場拓展,因此,關于專利訴訟的研究顯得尤為重要。為此,本研究對1994—2020 年國內專利訴訟的研究熱點、演進趨勢以及前沿進行分析和預判,并對該領域現有研究成果進行綜述,期望為我國專利司法保護與市場主體的科技創新提供啟示意義。
本研究采用CiteSpace 軟件,對相關文獻的作者、關鍵詞等抽象信息數據進行可視化處理,生成共線網絡、關鍵詞突現等知識圖譜,直觀地呈現出專利訴訟研究趨勢以及研究熱點;隨后,運用歸納演繹的方法對相關研究進行歸納評述,以更加深入地洞悉我國專利訴訟的研究脈絡。
研究數據來源于中國知網(CNKI)數據平臺。為了觀察專利訴訟相關研究的完整情況,需要大量閱讀相關文獻,因此,選用“專利訴訟”或“專利侵權訴訟”為主題詞檢索文獻,將搜索年限設定于2021 年之前,檢索時間為2021 年6 月23 日。考慮到文獻的有效性,選取了來源期刊為中文核心期刊、中文社會科學引文索引(CSSCI)來源期刊、中國科學引文數據庫(CSCD)收錄的期刊,共檢索到相關文獻404 篇,最早的記錄出現于1994 年,剔除會議、報告等不相關文獻,最終篩選出383 篇文獻作為本研究的數據來源。
分析年度發文數量及其變化趨勢有利于在總體上反映專利訴訟領域的重要性與關注程度[3]。基于383 個文獻樣本,以時間為線索利用Excel 進行統計得出我國專利訴訟領域的文獻分布圖,如圖1 所示。

圖1 我國專利訴訟文獻數量年度分布趨勢
從線性發文量趨勢來看,有關文獻量呈逐步增長的趨勢。按照各年份的發文數量,將國內專利訴訟的研究大致分為:第一階段(1994—2003 年),文獻量增長較慢,為專利訴訟研究的初期,且多為關于司法實踐中的理論與制度性分析;第二階段(2004—2013 年),由于2004 年我國提出要大力推動制定國家知識產權戰略,研究人員對專利訴訟及其戰略的關注逐漸增加,專利訴訟研究出現了第一個高產期,到2008 年我國發布《國家知識產權戰略》,相關文獻量達到頂峰,之后開始放緩;第三階段(2014—2020 年),年均發文量達到30 篇,但文獻數量有升有降,其中2014 年、2016 年為重要時點,形成了兩次高峰。究其原因發現,受美國白宮2013 年6 月4 日宣布的旨在打擊“專利流氓”的7 項立法建議和5 項行政措施的影響,許多學者對“專利流氓”展開了相關研究,并深入剖析其對我國企業的影響;而2015 年12 月我國國務院發布的《關于加快知識產權強國建設的若干意見》,再一次使知識產權受到各領域學者們的關注,專利訴訟相關核心文獻在2016 年達到40 篇。由于文獻研究與文獻發布具有一定的時差,因此文獻對于類似熱點事件的反映具有一定的滯后性。
從上述3 個階段來看,我國專利訴訟的文獻量不斷增多,專利訴訟受到的關注度也越來越高,且相關研究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國內外知識產權政策及典型訴訟案件的影響較大,因此既具有較強的政策導向性,也與司法實踐具有較強的關聯性,在一定程度上充分說明了專利訴訟是一個理論與實務緊密結合的研究領域。
研究作者合作網絡有助于發現某領域研究學者之間的社會關系及值得關注的科研人員[4]。將數據導入CiteSpace 軟件,通過其作者共現分析功能,結合普萊斯定律分析國內專利訴訟研究領域的核心作者以及作者合作情況。將軟件參數設置為:時間跨度“1994—2020”,時間切片選擇“1”,節點類型選擇“作者”,節點閾值選擇“topN(N=30)”,即在所選的時間切片(每年)內出現頻次為前30 的作者;網絡裁剪選擇“不裁剪”。由此生成最后的作者合作網絡圖譜如圖2 所示。
圖2 中生成的節點N=491,即在上述參數設置條件下選出的作者有491 位;連線E=374,即這些作者中開展合作的次數為374 次;圖中字體大小與作者發文量呈正相關。從合作關系來看,整個圖譜網絡較為分散,零散的點較多,這說明較多學者處于獨自研究階段;其次,多數學者合作過1~2 次,表現為圖中的線較細且多為三角形與短線。值得注意的是,網絡中絕大部分學者為師生關系,而像由尹志鋒、毛昊等不同領域學者組成的合作研究團隊較少。

圖2 1994—2020 年我國專利訴訟文獻作者合作網絡圖譜
以往較多研究單純依靠學者發文量評價作者的核心地位,但由于專利訴訟領域的研究者較為分散,僅依靠發文數量可能不具備可比性。因此,本研究根據普萊斯定律從論文發表數量、論文被引次數兩個維度來反映作者的學術影響力。計算公式如下:

式(1)(2)中:MQ 表示高產出作者的最低發文量;NQmax 表示1994—2020 年間論文最多的作者發表論文的數量累計值,取整后得到MQ=3;MC表示高被引作者最低引用次數;NCmax 表示1994—2020 年間高被引作者論文被引次數的累計值,取整后得到MC=10。
綜上,可確定同時滿足以上兩個條件的作者為核心作者。以本研究中的383 篇文獻為基礎計算,在專利訴訟領域一共有34 位核心作者。選取具有代表性的前10 位核心作者,相關情況如表1 所示。

表1 1994—2020 年我國專利訴訟文獻的前10 位核心作者

表1(續)
據統計,34 位核心作者合計發表了110 篇文章,占樣本文獻的比例為28.72%;被引次數1 619 次,占比28.17%,而當核心作者發文及被引用量均高達50%以上時則可能被認為形成了學科高產作者群[5]。可見,我國目前尚未形成專利訴訟領域的高產作者群。目前在專利訴訟領域,袁曉東、朱雪忠、尹志鋒、張克群、毛昊等學者具有較高的學術造詣,其發表的文獻數量均超過6 篇,且具有較高的影響力。其中,袁曉東、朱雪忠屬于較早進入專利訴訟研究領域的知識產權學者,并且一直保持對該領域的關注;而張克群、毛昊為較晚進入專利訴訟研究領域的管理學學者;尹志鋒是較晚進入該領域的經濟學學者。由此可見,專利訴訟研究領域的跨學科屬性較強。同時,該領域的核心作者中,最早期的研究者多為法院工作者,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解釋為何早期專利訴訟研究領域內核心文獻的研究主題多為司法實踐中的問題。從核心作者所屬單位來看,大多來自華中科技大學、同濟大學,或者具有相關的背景經歷,據此可以說明華中科技大學與同濟大學在該領域開展了深入的研究。
4.1.1 參數設置
在CiteSpace 中,以“Key words”為網絡節點,設定的時間跨度為“1994—2020”年,時間分區值為“1”,閾值為“Top 50 per slice”,運用尋徑網絡算法(pathfinder)并修剪切片網絡(pruning sliced networks)和修剪合并網絡(pruning merged network)得到關鍵詞共現知識圖譜。需要特別說明的是,通過閱讀大量關于新興的非專利實施主體(NPE)的文獻,發現該領域研究文獻較多,且多為同一研究對象,但使用了不同的詞匯定義,因此本研究對相關概念進行合并。鑒于各位學者對于非專利實施主體的經營模式存在不同的態度,在合并時選擇了盡量中性的“非專利實施主體”作為合并內容的概念,同時將等同侵權中的相近概念合并為等同原則。為了得到更多信息,將閾值設為0,同時去除出現頻率小于2次的關鍵詞,結果如圖3所示。
圖3 最終生成了432 個節點和849 條節點間連線,網絡密度為0.009 1,整體結構較為緊湊,可見我國專利訴訟研究的焦點問題較為集中。其中,節點半徑大小表示關鍵詞的詞頻,專利訴訟、專利侵權訴訟為較大的節點,可能與其為檢索詞相關;其他幾個大的節點為非專利實施主體、專利權人、專利侵權、專利戰略等。

圖3 1994—2020 年我國專利訴訟文獻關鍵詞共現網絡
4.1.2 研究熱點關鍵詞
節點的中心性可從側面顯示出關鍵詞的重要性。中心性高的節點即網絡中的樞紐節點,專利訴訟、專利戰略、專利權人、非專利實施主體等為專利訴訟研究共詞網絡中的高中心性節點,代表了領域內學者關注的熱點(見圖3)。表2 列出了中心性大于0.1的關鍵詞及頻次,共涉及13 個熱點,主要聚焦于兩類:一類是以專利法、專利侵權糾紛、專利侵權、專利權保護、侵權訴訟等為核心的、與專利保護相關的主題;另外一類是以專利戰略、專利策略、非專利實施主體、專利布局等為代表的專利訴訟策略性使用的主題。從時間維度來看,第一類研究熱點出現的時間較早,最早可以追溯到1995 年,而第二類研究熱點出現的時間較晚,均出現于專利戰略后,屬于專利戰略衍生的研究熱點。

表2 1994—2020 年我國專利訴訟文獻的主要關鍵詞
時序圖譜能夠展現各個聚類的時間演變趨勢與相互影響,通過直觀展示聚類的數量、時序分布情況以及知識流向可以解釋研究動態與演變趨勢。本研究繪制如圖4 所示的時序聚類圖譜。通常依據聚類模塊性指數(Q值)和聚類輪廓性指數(S值)兩個指標衡量圖譜聚類效果,Q值與S值越大,表明網絡的聚類效果越好。當Q值超過0.3,通常認為網絡聚類效果顯著;當S值大于0.5 時,一般認為聚類是合理的[6]。本研究中Q=0.776 7,S=0.933 8,說明聚類圖譜可信。

圖4 我國專利訴訟文獻關鍵詞聚類時序圖譜
如圖4 所示,共生成了14 個關鍵詞聚類,可以看出專利訴訟領域研究視角的多樣性。從時序分布來看,專利訴訟的研究主要分為3 個階段:第一階段為1994—2003 年,研究主要集中討論專利制度以及專利訴訟案件中發現的法律適用的問題,主要涉及“專利侵權訴訟”“侵權人”“專利價值”“專利法”等主題;第二階段為2004—2013 年,開始關注企業、戰略、新商業模式等問題,“標準必要專利”“專利組合”“核心專利”“專利戰略”“專利保險”等關鍵詞聚類均產生于這一時期;第三階段為2014—2020 年,在2016 年及以前,研究較為活躍,而2016 年后的研究主題主要集中于“專利侵權”“標準必要專利”,其他主題則呈現出趨冷的態勢,且多為前期的研究主題,較少出現新的研究方向,主要表現在圖4 橫軸上不同關鍵詞的間距變長,許多在第一階段開展研究的學者較為關注的主題在第三階段變冷,例如“專利組合”“侵權人”“專利”等主題在第三階段已經消失。整體來看,“專利侵權訴訟”“專利侵權”“專利訴訟”“專利價值”等研究主題存在的時間較長,橫跨了3 個階段,在2020 年仍有相關文獻進行研究,并且已經衍生出了如專利法院、懲罰性賠償、專利動機等新的研究內容,也說明這些主題具有較強的研究價值,并能夠不斷衍生出新的研究方向。
從知識流向來看,“專利侵權訴訟”“專利侵權”“專利訴訟”“侵權人”“專利無效”等主題的知識流動最為豐富,不僅聚類內節點之間的知識流動密集,而且與其他節點的流動也較密集,同時流動的聚類數量較多;而標準必要專利、專利保險等聚類與其他聚類之間存在較少知識流向,更多是聚類內部的知識流動。
突現詞是指在一段時間內該詞在文獻中頻次快速增長的關鍵詞,能夠衡量關鍵詞共現網絡中節點活躍程度,因此可以通過突現詞的突現強度與突現時間來預測領域內的新興趨勢[7]。表3 展示了樣本文獻中突變性較強的前14 個關鍵詞。其中,“專利權人”“非專利實施主體”“核心專利”為突現強度較高的關鍵詞;專利權人、專利侵權訴訟、侵權行為是領域內最早出現的研究前沿;等同原則、專利復審委員會、專利戰略、非專利實施主體為持續時間最長的研究前沿。“專利戰略”的突變期間與第二階段的年限完全重合,同時企業也成為該階段的突現詞,說明在第二階段,研究者們開始將目光從專利制度、法律適用轉向企業所面臨的具體的專利問題。而其中有50%的突現詞均產生于第三階段,說明了這一階段的研究方向較為分散,出現了多個突現詞。由于“非專利實施主體”“專利運營”“標準必要專利”等關鍵詞的突現階段延續至2020 年,說明其能夠成為專利訴訟領域未來的研究方向。

表3 我國專利訴訟文獻關鍵詞突發性探測
通過閱讀大量相關文獻,并結合關鍵詞突現結果以及時間線圖譜發現,專利訴訟領域主要從以下4個角度進行了研究:專利訴訟的基礎理論、專利戰略、非專利實施主體以及關于專利訴訟信息的運用。
關于專利訴訟基礎理論的研究主要集中于早期,聚焦“專利侵權訴訟”“侵權人”兩個主題,且學者們較關注專利訴訟的中止審理以及專利侵權訴訟中侵權判定原則等問題。
關于專利侵權訴訟的中止審理的問題,學者們主要從專利訴訟中止審理產生的原因、所形成的弊端以及解決路徑等角度研究。李中圣[8]總結出我國專利侵權訴訟案件中止主要有法律及事實方面的原因,認為中止訴訟導致法院積案增加、侵權行為不能有效遏制等弊端。在解決路徑方面,學者們借鑒了不同國家的制度與經驗,為我國中止訴訟所導致的問題提出了不同程度的解決方案,如楊志敏[9]、唐儀萱等[10]認為有必要將專利權有效性判斷與專利侵權訴訟放在同一法院進行審理,以徹底解決中止訴訟所帶來的一系列問題;余翔等[11]借鑒了日本的知識產權訴訟制度,認為應以法律的形式明確侵權訴訟中的中止訴訟問題,并在不中止訴訟的案件中強調要加強協調專利復審委員會與法院間的關系;張懷印[12]研究了美國專利確權制度的演變,主張從專利確權制度、訴訟中止程序的完善等角度解決中止訴訟所引發的弊端;王瑞龍[13]嘗試通過擴大不侵權抗辯情形,解決現行專利權無效抗辯制度的弊端。
綜上所述,在現有專利無效抗辯制度框架下緩解中止訴訟弊端的路徑有兩條:一是對專利確權制度進行結構性調整,即無論是由法院全權解決專利確權與專利侵權糾紛,還是采取專利確權雙軌制,都需要修改現有的訴訟制度,還涉及行政與司法職能的劃分,因此這一路徑實現難度極大;二是從抗辯制度入手,擴大現有的專利侵權抗辯情形,這種方法看起來可行性較強,但是其僅從側面為被訴侵權人提供了更多的方案,并沒有解決專利無效抗辯產生的中止訴訟問題。因此,需要兩條路徑同時展開研究,找到切實可行的中國方案。然而,現有研究存在視角單一、法理論證不夠、實證研究欠缺等問題,學者們對專利訴訟中止問題的研究以理論研究為主,多為對別國方案的借鑒,缺乏從多個視角觀察我國企業、法院等主體的動機與需求。因此,學者們應當繼續深入相關的法理研究,同時應重視實證研究,為該問題提供新的解決思路。
關于專利侵權訴訟中侵權判定原則的問題,早期學界主要從等同侵權原則的適用進行研究。等同原則是指被控侵權產品未落入專利產品權利要求書的文字說明范圍內,法院通過適用等同原則,即以基本相同的手段實現基本相同的功能,達到基本相同的效果,來判定侵權人構成實質侵權。等同原則從表面看是一個技術判斷問題,實質上則映射出專利權人與社會公眾間的利益平衡問題[14],因為該原則的目的是給權利人的專利以公平的保護,使權利人與社會公眾間達到利益平衡。為防止等同原則在適用中缺乏約束的問題,其受到了如捐獻原則、公知技術抗辯原則、禁止反悔等原則的限制。劉洪[15]對等同物的判斷、等同侵權的時間界限以及等同原則使用的具體步驟進行了探析,隨后學者們開始對等同原則的限制性原則予以關注,如譚筱清[16]闡釋了法院與專利復審委員會在專利侵權訴訟中適用已有公知技術抗辯原則時的差別;丁錦希等[17]通過引入案例進行實證分析認為,捐獻原則引入到我國對限制我國專利權不合理擴張有積極意義。然而,受到權利要求解釋原則的重置、等同原則的替換以及相關判決的影響,等同原則在美國司法實踐中的重要性漸漸有所削減,高莉[18]、張繼宏[19]通過探討美國專利訴訟中等同原則消亡背后的機制與原因,對我國專利訴訟的有關制度與司法實踐進行了分析,并對我國理論與實踐的發展和完善提出了建議。因此,現有等同侵權原則的研究中較多關注等同原則的適用問題,不僅包括等同原則本身的適用步驟,還包括其限制性原則的適用問題,但是多為吸收西方的制度并利用西方的案例進行實證分析。雖然我國的等同原則引自西方,然而不同國家的司法制度、知識產權制度等具有較大的差異,相關原則的適用亦有較大的差異。因此,目前尚缺乏基于我國的訴訟案件的研究,同時也需要關注我國法官適用等同原則的情況。從研究方向上,研究者們應當堅持將理論與實證相結合的研究方法,促進研究的多元性。
專利訴訟與專利戰略有密切的關系,相關研究主要集中于專利戰略聚類,曹勇等[20]從專利戰略的類型、專利訴訟中的專利戰略、不同行業企業的專利戰略以及訴訟與專利戰略間的關聯性進行了研究。
早期的研究主要介紹專利戰略的重要性以及專利戰略的類型,如黃風華[21]從戰略劃分的角度介紹了進攻型專利戰略與防御型專利戰略;肖洪[22]從專利性質角度介紹了專利的法律、技術以及信息戰略。隨后,由于訴訟模式呈現出多樣性,關于專利戰略的研究開始深入并呈現多元化的特征。有學者對企業專利訴訟戰略進行了研究,如黎薇[23]評述了國外學者對企業專利訴訟戰略研究的理論起源、動機形成以及主要的研究方法,并對該領域的深入研究提出了設想。有學者對特定主體的專利戰略進行了剖析,如陳欣等[24]主要研究了跨國公司對我國企業所實施的專利戰略;余翔等[25]分析了專利釣餌戰略的行為模式與內在機理。有學者研究了不同行業的專利訴訟戰略,包括余翔等[26]、趙英等[27]、劉立春等[28]、詹愛嵐等[29]、李紅等[30],分別針對金融行業、人參產業、制藥企業、信息通信技術(ICT)企業展開了探討。還有學者從訴訟階段的角度提出了專利訴訟應對策略,在訴訟發生前,賀寧馨等[31]從企業專利訴訟風險的角度對企業的專利戰略提出了建議,賴院根等[32]、張米爾等[33]分別從理論層面、專利申請特征等層面對專利預警進行了深入研究;在訴訟過程中,陳展[34]分析了企業在實體審理前和庭審中應當分別采取的應對措施;在訴訟發生后,曹勇等[35]通過博弈模型分析了企業間的訴訟戰略,結果表明專利訴訟戰略的動機是通過司法手段實現專利所獲利潤最大化,許可等[36]從實證的角度研究了專利訴訟對企業專利決策行為及其影響機理,發現不同規模的企業有不同的專利決策行為及專利戰略。
可見,關于訴訟與專利戰略,學者們研究的角度較廣泛,從單一地介紹專利戰略到研究內容多元化,從引入式介紹到理論分析、實證應用分析,研究由淺入深,然而單純研究專利訴訟戰略的文獻還是較少,多為僅將專利訴訟戰略歸納為專利戰略的一種。現有研究雖然已經表明戰略性使用專利訴訟能夠提升企業的競爭力,但是對二者間具體的影響路徑研究較少,且缺乏大量實證分析予以支撐;同時,由于企業的專利戰略可能受到多方因素的影響,如企業的訴訟意愿、訴訟能力、專利質量、研發與經營戰略等,目前缺乏對相關影響因素的定量分析,且相關研究多基于理性經濟人假設,而現實中企業的決策行為很可能是有限理性的。此外,在訴訟戰略的形成方面,目前顯然缺乏對于不同類型的專利訴訟戰略的形成與選擇的相關研究。
非專利實施主體本質上是企業對專利的戰略性運用方式之一,其他方式還包括形成專利叢林、專利聯盟等。在眾多的非專利實施主體中最主要的就是“專利流氓”,其是利用專利許可談判,通過訴訟等各種手段獲取高額回報的一種商業模式,目前大量運用于標準必要專利中。國內學者主要從非專利實施主體的定義及態度、訴訟策略、對我國各類主體的影響及應對策略,以及在我國發展的可能性方面作了大量研究。關于“專利流氓”的定義,大多是直接借用國外已有的概念翻譯而來,最初被稱為“專利釣餌”或者“專利海盜”“專利鯊魚”“專利惡魔”“專利流氓”等,這類主體主要是通過購買和起訴專利的所有權或者使用權,專門以專利訴訟或利用專利訴訟相要挾,從而賺取巨額利潤的專利經營公司[37]。通過命名可見大多數學者對該類主體帶有否定的態度,認為應當對這種投機行為予以打擊,因為其阻礙了創新,違背了專利制度所要實現的鼓勵技術創新與專利實施的初衷;而部分持肯定態度的學者則更愿意將其命名為“非專利實施主體”“專利經營實體”,認為這對小型技術企業提供了一種反哺機制,促進了創新[38]。在訴訟策略方面,曹勇等[39]認為,專利釣餌主要采用了3種有效的訴訟策略,分別為基于禁令、基于損害賠償以及基于轉換成本的策略;張克群等[40]歸納統計出“專利流氓”在發動訴訟時所運用的6 種攻擊策略,分別為“潛水艇專利”、“以戰逼和”、“攻敵必救”、標準中“埋地雷”、“養小鬼”、“攻其不備”。關于非專利實施主體的影響及應對策略,賀寧馨等[41]收集了我國2005—2010 年的專利民事侵權訴訟案件,通過對賠償額的實證研究分析了“專利釣餌”對我國專利制度的挑戰,發現我國專利制度中存在可能被“專利釣餌”利用的漏洞,并就此從不同層面提出了完善的建議;許可等[42]認為“專利流氓”對我國的創新發展戰略威脅巨大,我國應當防范其擴張。關于非專利實施主體在我國成長的因素與可能性,漆蘇[43]研究發現由于我國高科技產業不斷發展、專利侵權賠償額持續走高等6 個方面的因素,我國已成為非專利實施主體的理想市場;毛昊等[44]認為我國已經存在本土的“專利蟑螂”,其行為具體表現為發起多次訴訟且每次索要較低賠償以累積訴訟收益。為此,學者們從立法、完善專利制度、加強對非專利實施主體在我國發展情況的監控、提升專利質量等多個角度進行了探討。
綜上所述,我國雖非“專利流氓”的高發地區,但相關研究較多,從形成原因、內涵、影響因素與應對策略等角度進行了多維度的研究。由于我國企業在走出去的過程中可能遭遇“專利流氓”的訴訟攻擊,而現有研究重點集中于“專利流氓”存在的合理性以及我國應當如何規制“專利流氓”的泛濫等方面,因此,目前亟須對“專利流氓”訴訟策略以及被訴企業的應對策略方面進行更深入的研究。
專利本身蘊含著豐富的技術、法律與經濟以及戰略信息,而專利訴訟作為一種法律信息,通常被運用于篩選與判斷專利特征的研究中,這是因為專利的有效性是推定的,專利的權利范圍具有模糊性,因此任何人都不能事先對專利的有效性進行確認,且任何人均可以對專利的權利范圍發起挑戰。在美國有1.5%的專利曾被提起過訴訟,僅有0.1%堅持到了法庭判決階段,而通過法庭解決的專利訴訟,有大概50%的專利會被認定無效[45],因此,周延鵬[46]將經歷過專利訴訟但是仍然有效的專利作為專利品質判定的標準之一,而這一信息被應用于多個方面,如專利價值的衡量、核心專利的識別等,相關研究主要集中于核心專利和專利價值聚類。
在核心專利方面,學者們從行業角度、專利信息角度對專利文獻進行了挖掘,郭偉等[47]對中藥提取物進行了專利分析,并分析了其創新趨勢;盧章平等[48]對美國通信領域的訴訟專利進行了研究;余敏杰等[49]對車輛產業進行了專利情報分析,了解了國內外叉車的發展態勢,嘗試為我國叉車行業發展提供競爭情報;而龍微月等[50]、文庭孝等[51]以及唐暉嵐等[52]分別對專利的經濟信息、法律信息、戰略信息進行了研究,為企業的競爭提供情報。
在專利價值方面,龍藝璇等[53]從不同的技術發展階段分別對專利價值的影響因素、專利家族規模與專利價值間的關系進行了實證研究;張克群等[54]從專利布局戰略出發,將專利訴訟作為專利價值的代理變量,以專利權利要求數、先前技藝數作為自變量,并引入專利家族深度與專利家族強度為反映企業專利布局戰略的代理指標,發現權利要求數、先前技藝數、專利家族深度和強度對專利價值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張克群等[55]以非專利實施主體的專利為例進行實證分析發現,技術覆蓋范圍對專利價值有負向影響,而權利要求數與現有技術數對專利價值有正向影響。
可見,現有研究主要從核心專利的判斷、專利價值的衡量等角度對專利信息進行了挖掘,然而,多將專利訴訟作為其中一個指標,對于專利文獻中與訴訟相關的信息仍然存在挖掘不充分的情況,且由于涉訴專利本身蘊含著豐富的信息,一方面能夠產生有關涉訴專利的信息,另一方面也能夠產生有關涉訴企業的信息,現有研究涉及一些法律信息、經濟信息、戰略信息的挖掘,但是對于訴訟相關的其他信息仍然需要開展深度研究;同時涉訴專利所產生的信息還能夠對其他法律信息、經濟信息、戰略信息、技術信息產生影響,而目前對這種錯綜復雜的影響關系缺乏相應研究。
本研究以1994—2020 年383 篇與專利訴訟相關的研究文獻為基礎,分析了專利訴訟研究現狀、研究熱點、演進脈絡與研究前沿的變化。結果顯示:一是國內專利訴訟研究早期發展較慢,且較多為法院的工作者對專利制度與專利訴訟案件中顯現出的制度、法律適用方面的問題進行的研究。2004 年開始,專利訴訟的相關研究開始增多,從主題方面來看,相關研究呈現出既受政策導向的影響,同時也受到相關訴訟案件的影響,且該領域的核心作者群尚未形成。二是專利訴訟領域研究熱點以專利訴訟、專利侵權訴訟、專利侵權三大主題為中心向外發散,研究視角較多。三是專利訴訟研究的脈絡分為3 個階段,每個階段的研究熱點均有所不同,差異顯著。四是結合聚類分析與文獻的內容發現,國內專利訴訟研究內容主要可以概括為專利訴訟的基礎理論、專利戰略、非專利實施主體與專利訴訟信息的運用等方面。
基于上述結論以及研究綜述的分析,可以從專利訴訟的理論與法律適用、專利訴訟戰略、非專利實施主體、專利訴訟信息的運用4 個方面進行展望。
第一,專利訴訟的理論研究內容較多、持續時間長,不僅存在一些持續性的研究熱點,如專利確權機制研究與行政司法“雙軌制”保護研究,隨著制度發展,也衍生出了新的理論性、制度性的研究熱點,如法定賠償、懲罰性賠償、知識產權法院等,但是,現有制度與理論研究框架大多沿用國外現有框架。因此,未來可以從我國國情出發,搭建適合于我國的理論研究框架;同時,關于制度性、法律適用性的問題多為純理論研究,運用的研究方法也較傳統,未來可以利用更前沿的大數據研究方法深入研究。
第二,專利訴訟與企業專利戰略具有緊密的聯系,專利訴訟是企業專利風險管理的重要環節,有關專利訴訟的戰略性運用及其影響因素已經有較多的研究,但是企業戰略是一個動態的系統,其可能是由非理性的因素綜合而成的。因此,一方面應當積極關注企業專利行為的非理性因素的影響,加強經濟學、管理學、法學領域的學者們對專利訴訟領域的合作研究;另一方面,科技創新企業應當強化專利風險管理,制定科學的專利戰略,為此,相關部門需要加強引導,提升創新型企業的專利風險管理意識。同時,企業未來也需要關注內外部環境變化對于企業專利訴訟戰略的影響以及應對策略。
第三,非專利實施主體訴訟目前在國內并不盛行,更顯著的問題在于國內的大企業在走出去的過程中頻頻遭遇國外NPE 發起的訴訟挑戰,然而,專利訴訟長周期、高成本等特點導致企業對于知識產權方面的保護意識不強,甚至由于擔心需要承擔高額的費用,致使很多企業不愿意通過法律的方式來解決問題,但一般非專利實施主體的訴訟意愿會較強;而在一些適用判例法的法律環境中,若因為某一個企業的不接受訴訟或者應訴不積極,使得外方在專利訴訟中獲得勝利,可能會對其他同行業或者同領域的企業產生不利影響。為此,未來的研究應重點關注我國企業在出海過程中應當如何應對該類主體發起的訴訟。
最后,專利訴訟本身作為一種信息,不僅能夠釋放出與專利相關的法律信息,還能夠映射出相關的主體信息、市場信息、技術信息、戰略信息等。因此,企業對此應當投以足夠的重視,尤其是在進行專利分析與專利挖掘中重視專利訴訟信息所傳導的信息,未來可以加強對各個領域的專利訴訟信息的分析與利用,充分利用專利訴訟信息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