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恩永懷

韓亞明

師于四月二十五日遽歸道山。十余日來，黯然失色，悵然無緒。老師音容，不時縈懷。

予之求學立業，趑趄踉蹌，終逢兇化吉，有命遇貴人之讖。時過境遷，驗之證之，貴人者乃諸師焉。予有師之緣，以得親振中師謦頦者最長，蓋三十七年。師恩于我，猶若再造。

初，予弱冠以財政中專畢業，分配入貴州藝專，工作之余，蒙師不棄，得以旁聽。適師授臨摹課，用校藏名跡與學生臨習，胡佩衡、蕭謙中、陳半丁、傅抱石、張大千等等名家原作，漸次粲然懸諸壁間。予髫齡癡迷繪事，得遵義陳師竹逸先生啟蒙，先生目疾，遂致失學。求學筑城，緣識江津徐師士亮先生，攜訪學黔中名師。其間嘗叩振中師寓，得其首肯，曰：“尚有古法。”既驟睹名跡，心驚目眩，廢寢臨習，每問道于師，欣然指授，或示之以法。如是兩年，予矢志更職，報考浙江美院、貴州藝專兩校。然時運不濟，雖文考、藝考分數不俗，卻無緣浙美。情急之間，師由京返筑，交涉于省招辦，終以輕工部屬景德鎮陶瓷學院折中之。恐非予所愿，夜至而言，“汝以高分讀專科，實在可惜。讀本科將來可省卻麻煩，且多學一門，亦能出去開闊眼界。余暇仍可練習國畫，假期帶回來給我看。”

大學畢業，返省求職。師攜予訪求各高校、博物館、美研所、文化館等，凡十余處，又以畫托人，奈何無門。只能去筑赴安，歷職安順農校、地區文聯美協凡十二年。恐因此挫志，師嘗馳書以蘇軾語“古之立大志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韌不拔之志”以勵，予返筑必攜畫叩教，稍有所成，師必題識、贈畫；又嘗攜拙作赴深圳聯展，售畫所得悉數付余貼補家用；予之嗜硯，也始于師贈方見塵龍尾“松窠”硯。嘗應邀襄理貴州華聯畫廊，商議于師，師以鄭文公體榜書“天健樓”名號，遒健腴潤，為商業繁華之中華路一景，益代邀省級領導及書畫名家出席剪彩，極筑城一時之盛。

王振中 柳蔭下 30cm×35cm 2006年

貴州首招藝術學科碩士研究生，師實功不可沒。時任藝術學院書記陳師加法嘗備言其中委曲，師如何于京城縱橫捭闔，事極傳奇。予因得之惠，亦感念不已。稍前師念予困，謀遷回筑。既有招研之由，遂命備考。予因家累拖延，難下決心。師既知之，赴安順呵斥，乃振作一搏。貴州既為首招，開科選項，悉由師定，與其時或今日藝考科目，大有不同。專業初試寫生、臨摹、書法篆刻（任選一項），復試創作、史論、口試，共六門。予未覺其難，尤慰師心者，乃史論一科。師出題云：“論‘五筆七墨’”。予素喜賓翁，筆法之則、墨法之用、體貌之辨、金石之學與道咸中興等等，時相體認，故申論舉例，洋洋數千言，不假思索。考試結果，總分雖遠超錄取線，然外語一門，卻差四分。師據政策，以予總分及專業第一為由，赴教育部申請破格，力請學部委員張仃、靳尚誼諸先生簽字。破格之事頗為順利，然錄取卻陡生事端。某考生狀訴省廳、教部，言師嘗語人非余不取，有營私之嫌。部廳組織專案組調查旬月，迄未發現舞弊之端。予獲錄取通知較晚，懵然不知何故。師亦不言，其中情狀，乃事后偶得知于知情者，方與師證之。予畢業已屆不惑，師諭從教，以承其學。

事逾經年，思之如昨。知遇之恩，永志難忘。師德之惠，頒之昭昭。師藝之貽，灼之皇皇。王門諸弟，承惠各狀，又豈予一人哉？

師年逾古稀，方釋教鞭，又創立學會，期民族文化傳承永續。歸真前數日，尚囑學會十年慶宜。嗚呼，師雖歸道山，然其德當弘，其藝當傳，其志當繼。吾輩后學，務踔厲奮發，承繼嗣志，以竟夙愿，方慰先生于九泉。

嗚呼，今夫子遠去，陰陽暌違。予無師矣，豈不痛哉！

王振中 暮歸圖 135cm×68cm 2004年

王振中 梯田如鏡 180cm×97cm 1999年

王振中 荷 68cm×45cm 1990年

王振中 臥鷺圖 69cm×46cm 200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