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鎮干部不能只當“做題家”

│文 本刊全媒體記者 許然

6月1日一大早，資陽市雁江區伍隍鎮黨委書記梅敏匆匆吃完早飯，驅車20多分鐘來到印合村查看剿匪紅色教育基地（川南剿匪資陽戰斗記憶館）的完善情況。他一邊指導著基地會議室內的桌椅擺放，一邊環顧四周查漏補缺，緊接著又驅車前往別處。次日，該鎮要迎接一場大型調研。

梅敏介紹，這場調研將集聚市縣相關領導和其他鄉鎮干部及部分國省市區人大代表。大家要參觀伍隍鎮打造的以印合村剿匪紅色教育基地為中心的產業文化融合示范帶，“我們采取‘黨建+眾籌+產業’模式，向多個部門、鄉賢爭取籌建資金，花了一年時間最終建成這條示范帶一期工程，不能在關鍵時刻掉鏈子。”

示范帶的建設是當地鄉村振興的一大舉措。“鄉村振興涵蓋面廣，包括耕地保護、鞏固農村人居環境整治成果等內容。”相關基層干部表示，如果在完成任務的過程中，還能有一些亮點和成績，那就是鄉鎮的“加分項”。

據了解，近年來鄉鎮要完成的政治任務不止于此，還包括招商引資、信訪維穩、基層黨建、安全生產等，甚至一些常規的業務工作也變成政治任務。對此，有基層干部直言，“‘上面千條線，下面一根針’，要完成這些任務，有時候會‘眉毛胡子一把抓’，許多工作難以做精做細。”

面對千頭萬緒的任務，有的鄉鎮干部甚至開啟了“做題家”模式，把工作當作應試，抓大放小。“有領導批示的、要納入年底考核的、牽頭部門強勢的……這些任務要重點抓，其他的能緩則緩。”有基層干部無奈地說。

完成上級部署，不能顧此失彼

為了有所側重，一些鄉鎮會分配更多的精力和時間重點打造可以“加分”的任務。在落實上級部署的過程中，這些鄉鎮往往能探索出一些創新項目，還能受到上級關注。

四川樂山市市中區蘇稽鎮黨委書記周健介紹，當地的重要發展任務是打造古鎮文旅產業。近年來，鎮上抓住樂山打造樂峨休閑度假帶機遇，推進蘇稽古鎮項目和峨眉河流域綜合開發，借助產業升級、服務擴容，打響了古鎮招牌。“蘇稽蹺腳牛肉小鎮”由此成為全市唯一被省政府命名的“特色小鎮”。

特色小鎮的建設與打造獲得了樂山市市中區區委書記左小林的關注，并專程前往蘇稽鎮調研。

與之類似，為全面推進基層治理現代化建設，某鄉鎮創新打造了“說事評理中心”。這是個集群眾說事、聯合評理、民主議事、全面普法于一體的工作機制，為群眾搭建了一個“有事能說、有苦能訴、有理能評、有法能講”的矛盾糾紛解決平臺。該縣司法局局長，縣委政法委書記、縣長先后到該鎮調研，并為其取了“說事評理議事普法中心”的新名。

由于人手、經費等資源有限，一些鄉鎮分配較多精力打造亮點項目后，很難再有更多精力去完成其他任務。對于一些難以出成績，一些鄉鎮往往只求能完成，難以做深做實。

比如在人居環境整治方面，許多鄉鎮開展了廁所革命。但在實施過程中，一些鄉鎮為完成上級交辦的任務采取“一刀切”的方式，難以做到因地制宜。有村干部反映，廁所倒是改好了，當地卻沒有通自來水。甚至在北方某些鄉鎮，一到冬天，改后的廁所容易被冰堵住。“明明是改善人居環境，卻搞得更不方便了。”

“對于能力范圍內的任務，鎮上該做的都做了。但基層力量畢竟有限，面對一些頑固性問題，確實難以根除。”某鄉鎮一把手告訴記者，由于當地車輛違停亂放、違規占道經營等問題突出，鎮上組織了志愿者勸導。但志愿者一離開，車輛又開始違停亂放，小販又開始違規占道經營。“鄉鎮沒有執法權，遇到這類事件只有靠勸，勸不動也沒辦法。完成鄉鎮工作，就像十指彈鋼琴，大家都是其中一指，要彈出完美的旋律，需要十指聯動。”

面對不合理任務，謹防事倍功半

抓產業，謀發展，促進鄉村振興，是鄉鎮的一項重要任務。但在謀發展過程中，有的縣級部門沒有考慮本地現實情況，只是簡單給鄉鎮下指標。不少基層干部表示，面對這樣的不合理部署，鄉鎮叫苦不迭，卻只能疲于應對。最后項目流失，鄉鎮不得不為此買單。

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某縣為利用好中省財政的扶持資金，在沒有充分考慮當地實際的情況下，給相關鄉鎮下達了招商引資任務，讓當地借助自身果園產業發展文旅項目。接到任務后，其中一個鎮表示“頭大”。一方面果園產業所在的重點村早已沒有可以利用的閑置集體土地；另一方面，在鄉鎮層面，招商引資也是件棘手的事。最后，鎮干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招引來了3家公司。由于土地問題無法解決，項目就此擱置。

“所謂的文旅項目，只能在紙上落實。一旦上級來督導考核，我們也拿得出相關材料。部署文件、臺賬資料、會議記錄這些都有，還不至于‘挨板子’。只能說實施過程比較緩慢，很多事情尚待解決。”上述鎮干部說。

還有基層干部表示，某些較大型的項目在上馬前也曾根據本地實際做過論證，被認為“不合適”。但個別領導看到別的地方搞出了效果，便不顧客觀實際，給鄉鎮下達任務，讓其克服困難先做起來。

在西部某鄉鎮，當地曾花費數億元打造特色林業產業基地。但由于地理條件不優，配套產業不夠完善，沒有形成產業鏈，該項目既招引不了優質企業，也吸引不到客流量。一陣熱鬧后，項目很快沉寂。只是偶爾有外地商人或者黨政機關部門前來考察時，當地會把該基地當作樣板工程來宣傳介紹。

“該項目沒有帶動效應，更談不上惠及群眾。”對此，當地一名鄉鎮干部直言，鄉鎮發展應以惠及群眾為導向。上級部門在下達發展指標時，應多聽聽鄉鎮干部的意見。“但是上級部門有時只要結果，以致鄉鎮疲于奔命，卻最終事倍功半。”

某鄉鎮負責人表示，每一級的精神和工作任務，一般都需要逐級傳達。到鄉鎮這一級時，已是時間緊任務重，這讓鄉鎮干部經常手忙腳亂。

比如某縣給鄉鎮下了大力發展農業特色產業的任務。但作為年度建設項目，從立項審批到行文再到資金層層下達到位，距年底的驗收只剩三個多月時間。“我們不僅要邀標議標，還要組織動員，征地撤遷等等，實施的過程很艱辛。但上級認為我們在引入社會資本方面的指標不夠，難以形成良好的發展勢頭。”某鄉鎮負責人說，該鄉鎮本身的基礎條件就很薄弱，引入的社會資本自然比不了條件好的鄉鎮，但上級考核只管結果。

抓好基層治理，別只考慮避免被問責

鄉鎮發展必然帶來相應的治理難題。比如，在一些拆遷項目或異地扶貧搬遷安置點較多的鄉鎮，基層的維穩壓力較大。既要謀發展，也要管穩定，這些鄉鎮一旦沒做好，便容易被“一票否決”，導致整個單位的工作都白干。

有鄉鎮干部表示，由于當地上馬的項目建設較多，常常會有群眾來反映不同訴求。一些是非理性訴求，還有些是歷史遺留問題。解決這些問題往往需要協調諸多上級部門，但鄉鎮很難協調得動。如果長期解決不好，造成更大的影響，還可能被“一票否決”。

矛盾糾紛調處是基層的痛點，也是基層治理的難點。

此前，蘇稽鎮原劉壩村5組，村民的部分土地被區政府收儲。但在土地補償費、安置補助費分配問題上，群眾和政府的意見未能達成一致。后來，該鎮相關領導找到了在當地威望較高的“五老”協助相關工作。在“五老”的協調下，該組村民召開了全體村民大會。其中，80%的村民同意分配方案并履行了簽字等手續。

在鄉鎮發展中，尤其是工業鄉鎮的發展中，環保問題一直是各級政府關注的重點。“就基層環保問題而言，只要出了問題，就表明工作沒有做到位，甚至可能會被問責。”有基層干部表示。

位于仁壽縣汪洋鎮，鎮域內有一個仁壽縣經濟開發區，是個老工業基地。該鎮鎮長李訊介紹，前些年豐富的煤礦資源為鎮上聚集了不少人氣。后來隨著落后產能煤礦的逐步淘汰，為進行產能轉型升級，鎮上引進了多家配套制造企業。

由于富汪路沿線物流貨車量大、施工場地較多，揚塵治理一直是重點工作之一。“過去，我們曾因為揚塵問題被問責。”于是該鎮探索出黨委政府領導、企業配合模式，采取集中整治與專項整治相結合、定期巡查與不定期抽查等措施，關停散亂污企業，加大項目治亂，常態保潔治污，基本解決了揚塵污染問題。

“在穩定或者環保問題上，基層確有屬地管理責任。”相關專家認為，盡管基層有責無權，責任落實難，但如果能投入更多的人手和資源，也能建立起相關的機制，促進問題解決。在這其中，上級單位也要想辦法，幫助基層解決實際困難，而不是以問責甚至“一票否決”的方式逼著鄉鎮完成難以完成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