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善我國技術要素參與收益分配研究

張銘慎

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指出，“健全勞動、資本、土地、知識、技術、管理、數據等生產要素由市場評價貢獻、按貢獻決定報酬的機制”。相較于傳統的“三要素分配論”，這一表述不僅加入了知識、技術、管理、數據等新型生產要素，還突出強調了市場評價貢獻、貢獻決定報酬的機制，本質上是要在分配過程中更充分發揮市場的決定性作用，進一步拓展和深化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分配制度。技術要素分配是指技術要素所有者將自己所擁有的技術投入生產經營活動并據此取得報酬。在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加快孕育成熟的大背景下，健全和完善技術要素分配機制不僅有利于調動技術要素所有者的積極性，還對我國加快跨越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等重要關口意義重大。

一、當前我國技術要素參與收益分配的主要問題及其根源

技術要素參與收益分配的內容和形式較多。比如，按照進入生產領域的形式，技術要素參與收益分配可分為具體商品形態（如專利）和復雜勞動形態（如研發）；按照技術創新鏈條的不同階段，可分為轉化前收益（如崗位工資和獎勵）和轉化后收益（如技術轉讓和股權收益）；按收益的分配形式，可分為薪資性分配（如協議工資和人才津貼）、效益性分配（如利潤分成和許可收入）和股權性分配（如技術入股或員工持股）。當前，我國技術要素參與收益分配的主要問題集中在不同要素間（即技術和其他要素之間的分配）和不同主體間（即技術要素收益實現的不同主體間）兩個層面。

（一）在不同要素層面，技術要素與其他要素在收益分配上存在問題，突出表現為技術要素獲得分配的規模總量有限，即“蛋糕不夠大”

按照科技創新鏈條的前端、中部和后端，可以分別選擇若干代表性問題一窺究竟。一是大量項目支持經費中“活勞動”的回報占比很低，設備、廠房等要素獲得分配明顯偏高。我國政府提供的科研資金基本只能用來購買設備和支付與科研活動相關的直接費用，但不能支付科研人員的工資，由于基建、設備占去了大量資金，許多“活勞動”的貢獻實際上并未獲得相應的回報。二是在企業經營中對核心員工持股和技術入股有嚴格比例限制，導致技術要素在整個收益分配中面臨“天花板”。在國有企業的混合所有制改革中，員工持股總量被限制在總股本30%以內，單一員工持股比例原則上不高于總股本的1%，高管的股權激勵授予價值，境內外上市公司統一按照不高于授予時薪酬總水平（含權益授予價值）的40%確定。在現實中，有相當部分持股員工是核心技術骨干，高管雖然可能不是科研人員，但在企業管理創新和市場開拓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應該屬于“技術”的一部分。對這部分“復雜勞動”進行嚴格限制，實質上是給技術要素回報施加了上限。三是我國技術創業占比明顯較低，技術要素在創業活動中的收益分配明顯低于其他傳統要素。相關資料顯示，我國創業活動主要集中在客戶服務業，而高附加值產業創業比例較低，低于英國、美國、法國、德國等創新型國家。具有技術含量的創業占比偏低，表明技術創新對創業活動的支撐不夠，技術要素在創業回報中的收益明顯低于資本、土地等其他傳統要素。如果不加速技術轉移而僅僅是放松進入管制，那么創業質量可能受到較大限制。

（二）在不同主體層面，技術要素收益實現的不同主體在收益分配上存在問題，突出表現為技術要素參與收益分配不均衡，即“分的不夠好”

按照不同的主體，大體上存在橫向和縱向兩類關系。從橫向關系上看，主要涉及國和民、軍和民等兩類主體關系。在兩類主體關系中，如果國有、民營以及軍口、民口企業聯合實現技術要素價值，那么民營和民口企業往往在技術要素參與收益分配中會不同程度存在劣勢。例如，國有企業憑借預算軟約束等條件能更大概率獲得市場勢力，可以比民營企業更容易獲得技術要素的回報。再如，現實中大量存在民口和軍口企業同時開展科技攻關，但軍口企業有時能獲得民口企業的創新成果，而民口企業往往很難了解軍工企業技術的現象，且軍工研制保障條件建設和技改建設項目和資金也主要投向軍工集團而非最具創新能力的民參軍企業。此外，成果雙向轉移和知識產權保護體系方面的問題依舊突出，也給民口企業獲取技術要素回報增添了障礙。

從縱向關系上看，主要涉及發明人、轉化主體和單位主體。其中，單位主體往往是成果的擁有方，也是資源的主要提供方；轉化主體往往是技術轉移辦公室、技術經理人等中介機構和服務人員。這三者在科技成果轉化鏈條上存在明顯的縱向繼起關系，即發明人創造成果，單位為發明人提供資源并擁有成果，轉化主體通過自身服務使三方的努力獲得回報。近年來，我國科技成果轉化體制機制大幅改觀，但仍然存在一些新情況新問題，一定程度上導致技術要素收益實現的不同主體在收益分配上的不均衡。例如，2015年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促進科技成果轉化法》規定，凈收入及作價投資獲得的股份或出資比例中科研人員獎勵占比從原來的20%上升至目前的不低于50%。但在現實中，有些單位過分聚焦于大幅提高科研人員獎勵比例，看似符合改革方向，但實質上不利于科技成果轉化。從政策初衷來看，適當提高科研人員的獎勵比例，是為了理順成果轉移轉化的收益分配機制，“不低于50%”是政策不搞一刀切的體現，部分地區將這一標準大幅提升至90%以上，擠壓了高校院所的自主空間。從實施效果來看，適當提高科研人員獎勵比例的確起到了增加收入、激發熱情的效果，但隨著比例大幅上升，這種效應的邊際效應迅速衰減，有時甚至下降“為負”。這是因為大幅提高科研人員獎勵比例，可能會扭曲收益分配機制，忽略技術轉移方和高校院系等組織的應有分配，在實踐中削弱高校院所的改革自主權，而且還回避了科研管理體制上更為源頭性和根本性的改革。

（三）忽視技術創新一般規律導致我國技術要素參與收益分配存在一定問題

一是忽視人力資本的積累使用需要充分激勵的規律。我國歷來重視固定資產投資，在創新政策和資金的安排上也重點支持廠房建設、設備進口，但對科研人員的激勵稍顯不足。有種意見認為，科研人員已經有工資作為激勵了，給予股權或產權激勵并不科學。這種觀點雖有一定合理性，但忽視了我國科技創新過程中人力資本形成、積累和使用不足的現實。例如，成果轉化階段科研人員人力資本投入也會帶來價值增值，這一超額部分通常并未體現在工資中，如果不采取一定的配套獎勵或股權激勵，必定影響相關成果轉化全過程中人力資本的積累和使用。

二是忽視科學發現與技術進步往往不同步的規律。忽視這一規律，過分強調技術性因素會帶來負面效應，反而降低了技術要素的總體回報。技術適配理論認為，勞動力和技術的不匹配會造成人均產出和全要素生產率的重大差異。科技成果轉化不僅僅需要創造成果，更要能實現產業化并從中獲利。大量事實表明，經濟性、適用性、管理營銷等非技術性因素往往是決定后者成功與否的關鍵。因此，不能過分強調重大技術突破而忽視產業化前景，這樣容易導致科技創新能力與技術產業化能力的提升不同步。

三是忽視技術創新需要充分借助金融和市場的規律。由于忽視這一規律，往往只把推動技術創新的重點放在科學家身上，忽視了企業、中介機構的能動作用。不論是從企業成長周期的不同階段，還是從創新鏈的不同環節來看，技術要素的價值實現都離不開具有差異化功能的金融服務。如果脫離這些群體而擴大技術要素有關主體的回報，那么勢必影響技術要素回報這個蛋糕的整體做大。

二、未來一段時期優化我國技術要素參與收益分配的建議

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和奮力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大背景下，未來一段時期正是我國積極采取措施應對外部環境、推動高質量發展爬坡過坎的關鍵期，優化技術要素參與收益分配在強化創新驅動發展、建設創新型國家中的地位將越來越突出。針對我國技術要素參與收益分配的主要問題集中在不同要素間和不同主體間兩個層面的現實，同時考慮到核心問題仍是這個蛋糕盡快做大、科學分好，有必要抓住完善項目經費管理體制、加快科技成果轉移轉化、建設強大技術交易市場、推動創新創業創造融合四個重點領域進行深層次和系統性改革。

（一）以優化科研項目管理為重點，健全科技管理體制

尊重市場規律和科研規律，深化科研項目組織方式和經費管理體制的改革，加快理順和健全科技管理體制。

1.堅決破除不合理門檻和限制。減少民營企業的準入和退出壁壘。探索對軍工單位和民口企業生產軍品實行統一征稅。按照工藝流程對重大專項項目進行適當拆分，允許有實力的民營企業通過公平競爭取得牽頭組織實施重大專項的機會。

2.創新重大科研項目組織實施和收益分配方式。創新重大研發項目的組織實施方式，更大范圍引入“發包”“揭榜”“中標”等競爭性機制，支持領軍民營企業牽頭有關平臺并向中小微企業開放。堅持以強大國內市場促進本土研發和國產替代，充分發揮首臺套等政策工具的作用，完善與市場接軌的國資創投運行機制，形成有利于新技術新模式新業態不斷涌現的政策環境。

3.加快調整科研項目經費管理不合理規定。加快落實中央有關文件精神，進一步提高基礎研究項目間接經費占比，更大范圍鋪開項目經費使用“包干制”改革試點，不設科目比例限制，明確實施細則和相關配套，進一步為科研人員松綁除障，確保基礎研究項目和應用研究項目都能享受改革成果。

（二）以健全轉移轉化鏈條為重點，加速成果轉移轉化

以“穩源頭、破藩籬、建通道、拓范圍”為著力點激活科技成果轉化，優化技術要素的收益分配機制。

1.從源頭上建立現代科研院所制度。積極營造有利于產生高技術水平和高經濟價值成果的體制機制。繼續推進社會公益類科研機構分類改革，穩定支持從事基礎研究、前沿高新技術研究和社會公益研究的科研機構，推進薪酬制度、評聘制度改革，促進人才雙向流動。

2.研究制定國有無形資產的管理辦法和相關配套性措施。在現有經營性國資監管統一平臺上將科技成果轉化形成的國有資產予以單列，在統計核算、保值增值、收益分配方面突破現有政策框架，推動跨項目、跨周期、跨領域實現綜合性保值增值。深化科技成果權屬權益改革，規范實施職務科技成果所有權確權，促進科研人員、轉化機構、中試平臺、高校院所四方在權力與動力上的激勵相容。

3.建設兼具獨立性專業性的內部技術轉移轉化專門機構。優先支持部分重點高校設立校內技術轉移轉化專業機構，確保技術轉移轉化機構實體獨立運作。規范管理機制，明確合理的收益分配政策，建立可持續的發展與運營機制。

4.加大對科技服務業重點扶持力度并制定專門優惠政策。加大對科技服務業的財稅扶持力度，促進科技成果轉化基金惠及科技服務業，在研發費用加計扣除、所得稅方面適用更優惠的政策。研究制定針對科技服務業企業的認定辦法，打造一批服務好、專業強、品牌知名度高的科技服務業企業。

（三）以強化功能創新模式為重點，建設強大技術市場

堅持拓展功能、提升服務，加快形成以專業化服務為支撐、資金為紐帶、政策為保障的現代技術市場，更好實現價格發現功能和交易融通功能。

1.推動技術市場服務機構創新發展。推動現有基礎條件好、影響力大、輻射面廣的技術交易市場進一步規范發展。完善技術類無形資產掛牌交易、公開拍賣與成交信息公示制度，推廣科技成果市場化定價機制，健全科技成果評價體系，通過市場發現價值。

2.創新技術市場服務模式和功能。發展線上線下相融合的新型技術交易市場和服務機構，應用大數據、云計算等先進技術，開展技術搜索、技術評估、技術定價、技術預測等服務。鼓勵中介機構為技術交易雙方提供知識產權、法律咨詢、技術評價、中試孵化、招標拍賣等綜合配套服務。

（四）以更高水平技術創業為重點，推動創新創業創造

更好發揮相關主體在推動高水平技術創業方面的作用，力求在高效率技術創業的過程中帶動形成高質量的微觀主體，形成富有活力且更可持續的經濟新動能。

1.加快建設一批特色鮮明的創新創業型大學。結合大學自身發展需求和規劃，引導具備條件的大學探索向創新創業型大學轉型。充分利用校友網絡、社區和企業伙伴資源搭建各類創新創業支撐平臺，通過更加認可教師創業者、在任職和評選過程中納入創業因素、增加教師與外界伙伴的聯系等方式，支持有條件的學生和老師參與創新和創業。

2.打造特色職業教育促進創新創業創造。以認定和支持產教融合型企業發展為抓手，促進產教融合進一步深化。借鑒他國“制造業引領”的創新體系經驗，探索符合我國國情需要的國家資格保證制度、完全就職保證制度和生涯支援保證制度，提高職業教育水平和打造高技能人才隊伍。改革職業學校人事編制制度，大力推進中高職銜接應用型本科教育的教學標準建設和教學體系改革。

3.健全創新創業教育體系。加快建立健全課堂教學、自主學習、結合實踐、指導幫扶、文化引領融為一體的高校創新創業教育體系，建設依次遞進、有機銜接、科學合理的創新創業教育專門課程群。深化創業教育改革，放寬高校與企業合辦創業培訓基地的審批條件，更大力度支持培育一批產教融合型企業。

①目前在絕大多數項目中僅可以提取非本單位項目組成員的勞務費，部分項目中可以提取本單位項目組成員的獎勵績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