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和加拿大圖書館復制權例外制度的比較與思考

胡文靜

(營口市圖書館，遼寧 營口 115000)

“復制”既是作品得以傳播的前提，又是作品得以利用的前提。“控制復制”是保護權利人享有的經濟權益的基本思路，而保護復制權也是導致版權制度誕生的最初動因之一。正因如此，復制權自版權法創立以來，就成為權利人享有的一項最重要的權利。由于圖書館的許多基礎業務與服務活動必須通過“復制”作品實現，與復制權保護問題緊密聯系在一起。在作品傳播和利用技術不斷變革、圖書館業務與服務持續創新、用戶需求動態變化的背景下，如何在復制權保護和復制權例外之間達成利益關系的平衡，歷來是不同國家和地區圖書館版權制度立法的焦點之一。

1 圖書館復制權例外制度立法的目的

1.1 滿足圖書館開展基礎業務之需求

圖書館收藏的部分館藏由于年久載體老化，或者因為受到水浸以及保存條件不好導致霉變、蟲蛀，從而損毀或者因為丟失、失竊等原因，只能通過復制才能使其得到更加妥善的保護與流傳。基于此目的，各國和地區版權法通常賦予圖書館享有行使復制權的例外權利，只是適用條件不盡相同。例如，澳大利亞《版權法》第51A條對圖書館出于保存和替換之目的復制作品的條件相當嚴格，要求圖書館必須保證經合理調查后確定在合理的時間內、以正常的價格無法獲得作品的復制件(不是二手版本)或者其他版次的情況下，才能復制該作品，如果可以獲得該作品的其他版次的復制件，則需要說明復制的原因。當數字技術進入圖書館工作領域后，在圖書館是否享有數字復制權例外的問題上，國際社會存在普遍爭議，一方面許多國家立法予以肯定，另一方面又設置了更加嚴苛的適用限制條件，以防止數字復制件的不合理傳播對權利人的經濟利益造成損害。例如，澳大利亞法律和憲法事務委員會指出：出于公共利益，圖書館享有的復制權例外權利在數字環境中應當得到保留。但是，按照澳大利亞《版權修正案(數字備忘錄)》的規定，圖書館出于防止丟失或退化之保存目的進行的數字化復制僅限于紙介質作品和藝術作品，而不允許其對音像制品和電影作品進行數字化復制。

1.2 滿足圖書館從事用戶服務之需求

“權利窮竭原則”是圖書館能夠不經權利人許可將作品向用戶開展外借、閱覽，或者交換、贈送、剔除，甚至是銷毀等業務和服務工作的法理基礎，許多國家與地區的版權法明確規定圖書館享有出于為個人學習或者研究之目的復制作品的例外權利。例如，美國《版權法》第108條就從“復制整部作品(或實質性部分)”和“復制局部作品(或整部作品中的單篇獨立的作品)”這兩個方面對圖書館為用戶服務的復制行為做了規定。又如，按照澳大利亞《版權法》的規定，圖書館在為用戶服務時，復制作品的數量只能是1份，除非來自同一研究或者同一課程的請求，圖書館不得復制同一期刊中的兩篇或者更多篇的文章。圖書館出于館際互借服務之目的，同樣享有復制作品的例外權利。例如，按照日本《版權法》第31條第3款的規定，圖書館可以為其他有需求并提出請求的圖書館，提供因為絕版或者其他類似理由而難以獲得的圖書資料的復制服務。又如，按照英國《版權、設計和專利法案》第41條之規定，圖書館可以向其他圖書館提供期刊文章和已出版的文學、戲劇或音樂作品的復制件，條件是在復制時確認無法與權利人取得聯系。隨著技術的變革，圖書館出于服務目的而享有的復制權例外權利正在向數字技術環境和網絡空間延伸，但立法變得更加謹慎。由于圖書館難以控制在網絡空間傳播的數字復制件，特別是對用戶利用復制件的行為不易進行監管，如果發生侵權則后果往往較之模擬技術條件下更嚴重，權利人利益受損明顯，而侵權的隱蔽性較強，維權困難。

2 中國和加拿大圖書館復制權例外制度之比較

2.1 用戶服務復制權例外之比較

按照加拿大《版權法》第29條、第29.1條和第30.2條的規定，圖書館可以為研究、學習、教育、戲仿、諷刺或者批評與評論之目的，為用戶復制館藏作品，包括學術、科學或者技術期刊發表的論文。圖書館對除此范圍之外的作品的復制，應當是出版時間已經超過1年，而且排除對小說、詩歌、戲劇、音樂作品的適用。同時，圖書館向用戶提供的復制件只能是1份，并有義務告知用戶只能用于研究和個人學習。另外，按照加拿大《版權法》第29.3條的規定，圖書館為用戶提供復制服務不得有營利行為，收費不能超過成本。我國現行《著作權法》沒有對圖書館基于為用戶服務享有復制權例外的規定，究其原因：一是傳統技術條件下圖書館為個別用戶的復制服務不會對權利人的利益構成大的負面影響。二是我國奉行對私人利益的保護應讓位于公共利益的法制理念。因此，即便是沒有法律規定，我國圖書館在傳統技術條件下為用戶提供日常的復制服務也通常不會引發權利人的質疑。曾有學者認為，原《著作權法》第22條第1款(注：現行《著作權法》第24條第1款)就是圖書館為用戶提供服務的復制權例外規定，其實該條款的適用主體是“用戶個人”，而非兼具作品傳播者和最終用戶雙重身份的圖書館。

2.2 保存和替換復制權例外之比較

圖書館負有保存文化遺產的重要責任。加拿大《國家圖書館檔案法》明確指出，制定該法的目的就是為了保存加拿大的文化遺產以造福今世后代。按照加拿大《版權法》第30.1條的規定，圖書館可以出于保存和管理之目的復制館藏作品(包括未發表和已經發表的作品)，具體條件包括：一是原件是珍本或者未發表，且正在惡化、受損或者遺失，或者有類似的風險。二是保管條件達不到要求，以至作品原件在現場接待中無法被聽到、觸摸或看到。三是存儲形式過時，或者使用原件的技術失傳或即將失傳。四是圖書館記錄和編目之需。五是警方調查或保險之需。六是為修復作品之需。對于圖書館出于保存之目的制作的中間復制品，一旦不再需要應立即銷毀。另外，如果圖書館能夠通過正常的商業途徑以合理價格獲得復制件，則不得出于保存之目的復制館藏作品。我國現行《著作權法》第24條第8款對圖書館出于保存或陳列之目享有的復制權例外做了規定，但圖書館只能復制本館收藏的已經發表的作品。我國《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以下簡稱《條例》)第7條也對圖書館基于陳列或保存目的而享有的數字復制權例外權利做了規定，條件包括：一是本館合法收藏的作品(包括發表和未發表的作品)，二是原件損毀、丟失、失竊，或存儲格式過時，三是無法在正常的商業市場上以合理的價格購買。按照《條例》的規定，圖書館應采取措施防止用戶之外的人獲得復制件，而且圖書館享有的數字復制權例外權利可能因與權利人的合同約定而滅失。

2.3 館際互借和文獻傳遞復制權例外之比較

按照加拿大《版權法》第30.2條第(5)款的規定，圖書館可以出于研究、學習、教育、戲仿、諷刺或者批評與評論之目的，開展館際互借復制服務，但只能是“圖像再現復制”(通常指的是影印復印機，不包括掃描等技術條件下的復制)。該項規定在2012年后向數字技術和網絡空間做了延伸，成為加拿大圖書館開展文獻傳遞的重要法律依據。按照加拿大《版權法》第30.2條第(5.02)款的規定，圖書館可以在其他圖書館請求的前提下向其提供作品的數字復制件，條件包括：一是防止獲得復制件的圖書館或者用戶未經授權再行制作數字復制件，但允許打印1份紙質復制件。二是防止向其他任何人傳播該數字復制件。三是該數字復制件使用的時限是首次使用算起的5個工作日內。另外，按照加拿大《版權法》第30.2條第(5.1)款的規定，對于館際互借制作復制件產生的中間復制品，在復制件交給另一家圖書館后應當立即銷毀。雖然館際互借復制在我國圖書館是一種常規服務，但我國現行《著作權法》并未明確承認其法律地位，而《條例》第7條事實上也對基于網絡的文獻傳遞予以了否定，因為只允許圖書館在“本館館舍內”的局域網中傳播使用作品。

3 完善我國圖書館復制權例外制度的建議

3.1 減少圖書館行使權利的法律不確定性

我國《著作權法》及其配套法規沒有對圖書館出于為個人學習、研究之目的開展復制服務的例外規定，這容易在實踐中造成歧義，給圖書館帶來不確定性的法律風險。因此，筆者建議補充相應的規定，將圖書館為個人學習、研究而開展的復制服務置于權利例外制度規范之下。與之類似，雖然館際互借復制服務是我國圖書館服務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但同樣在《著作權法》及其配套制度中找不到相應的法律依據。因此，筆者建議我國借鑒加拿大的立法經驗，明確賦予圖書館享有開展館際互借復制的例外權利。同時，出于利益平衡的考慮，我國應對圖書館行使復制例外權利做出反限制規定。

3.2 擴大圖書館復制權例外制度的適用范圍

目前，我國圖書館復制權例外制度的突出不足之一，就是限制了網絡環境下文獻傳遞服務工作的開展。從表面上看，圖書館開展文獻傳遞服務應當是對信息網絡傳播權進行限制的問題，但由于數字化復制往往是文獻傳遞必經的技術環節，如果不能限制復制權，那么文獻傳遞就無從談起，對于原本以紙介質等傳統載體存在的作品的文獻傳遞尤其如此。因此，筆者建議我國《著作權法》及其配套法規增加下列規定：圖書館基于其他圖書館的請求而開展文獻傳遞服務，可以對本館收藏的作品進行數字化復制并向該館提供復制件。當然，我國還應借鑒加拿大《版權法》的做法，對圖書館制作數字化復制件的份數、中間復制件的處理以及數字復制件的使用時限等進行詳細規定。

3.3 排除合同對圖書館例外權利的制約

訂立合同本應是權利人與圖書館之間通過充分磋商達成的照顧彼此關切、厘清法律關系、界定雙方權利和義務的重要手段，但權利人往往會出于經濟利益的考慮，利用合同刻意排擠、打壓圖書館享有的權利。國際圖書館聯合會指出：任何限制或禁止版權限制與例外的合同條款，應當通過立法視為無效。在加拿大，圖書館按照《版權法》享有的復制權例外權利，不受與權利人訂立的合同約束，凡是排擠、消減圖書館法定權利的合同無效。然而，按照我國《條例》第7條的規定，圖書館享有的復制權例外權利和在局域網內的傳播權可以被與權利人訂立的合同排除，因此筆者建議《條例》取消該項規定。

3.4 明確技術措施與圖書館例外權利的關系

雖然加拿大《版權法》沒有為圖書館基于保存、替代、文獻傳遞等目的提供技術措施解密權，但按照其《出版物法定呈繳條例》第2條之規定，出版者在呈繳出版物時應對技術措施進行自行解密，以便圖書館對作品的保存。我國《條例》第12條關于技術措施解密豁免的情形并不包括圖書館的業務和服務活動。因此，圖書館如果出于保存、替代、陳列、館際互借、文獻傳遞之需要而對技術措施進行解密，只能事先向權利人取得授權，或者請求權利人自己對作品的技術措施進行解密。否則，圖書館自行解密就涉嫌侵害技術措施權，而且假若由此發生訴訟，圖書館將無法以享有例外權利進行抗辯。因此，筆者建議在我國《著作權法》及其配套制度中增加圖書館基于保存、替代、陳列館際互借、文獻傳遞之目的而享有技術措施解密權的規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