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河南畫家毛惠遠作品考述

陳建成

(原陽縣文化和旅游局，河南 新鄉 453500)

在漫漫歷史星河中，藝術家就像辰星燦爛，光耀千年，就像流星劃過夜空，有的留下作品卻名不見經傳，有的卻只有記載而無作品傳世，南朝大畫家毛惠遠就屬于后者。

關于毛惠遠的生卒、生活時代和藝術創作情況，正史所載極少，畫史專論如南齊謝赫的《古畫品錄》，唐張彥遠的《歷代名畫記》，宋郭若虛的《圖畫見聞志》等幾部書提及時也是只鱗片爪，點到及止。為探究南朝大畫家毛惠遠的歷史足跡，還原一個藝術家的本來風貌，也為更好繼承歷史文化傳統，筆者依據有關文獻，重新認識南朝河南著名畫家毛惠遠及其著作《裝馬譜》。

1 毛惠遠生平

毛惠遠為滎陽陽武(今河南原陽)人，是東晉將領毛寶的后裔，生卒不詳，齊武帝蕭賾永明年間(483—493)官至少府卿(為九卿之一，掌宮中御衣、寶貨、珍膳等)。毛寶(？—339)，字碩真，滎陽陽武人，東晉將領，“永嘉南渡”從陽武遷移至江南，成為江南毛氏始祖。毛寶初為臨湘縣令，轉平南將軍溫嶠府參軍，因打敗叛將祖約有功，拜廬江太守，后擊退叛將韓晃進攻，平定蘇峻之亂，封為州陵縣開國侯。咸康五年(339)，領江夏國相，平定郭默之亂。庾亮籌謀北伐，以為征虜將軍、監揚州之江西諸軍事、豫州刺史，隨同西陽太守樊峻率軍守護邾城。后趙皇帝石虎派遣石鑒、夔安、李菟等率軍五萬進犯，攻陷邾城，毛寶溺水而死。

今人袁有根著《毛惠遠與毛惠素考辨》一文考證南齊毛惠遠應為毛惠素。《南史·毛修之傳》提及毛惠素：“(修之)孫惠素，仕齊為少府卿。性至孝，母服除后，更修母所住處床帳屏帷，每月朝十五向帷悲泣，傍人為之感傷，終身如此。惠素吏才強濟，而臨事清刻。敕市銅官碧青一千二百斤供御畫，用錢六十五萬。有讒惠素納利，武帝怒。敕尚書評價，貴二十八萬余，有司奏，伏誅。死后家徒四壁，武帝后知無罪，甚悔恨之。”這段話的意思是，正史五載(《晉書》《南史》《北史》《宋書》《魏書》五部正史為他立傳)的毛修之有個孫子叫毛惠素，在南齊朝任少府卿。毛惠素生性極其孝順，為母親服喪完畢后，又修整了母親住處的床帳屏帷，每月的初一、十五向著帷帳悲泣，旁人見到也為之感傷，終生如此。惠素很有處理公務的才干，處事清正嚴格，齊武帝(蕭賾)曾令其采辦碧青一千二百斤，以供宮廷內繪畫所用，用錢六十五萬。有人讒告惠素受賄，武帝發怒，敕令尚書評估價值，僅值二十八萬多錢，因此事惠素被判處死刑。死后家徒四壁，武帝這才知道他是受了委屈，十分悔恨。正史對毛惠素的記載僅此而已，但從這簡短的記載也可看出，毛惠素是一個大孝子，很有才干，也很清廉，他所從事的工作與宮廷繪畫有關，后來死于誣陷。這其實與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里記述的大畫家毛惠遠事完全一致。

《南齊書》載“……滎陽毛惠遠善畫馬，(劉)瑱善畫婦人，并世為第一。”據張彥遠《歷代名畫記》記載：“毛惠遠師于顧，惠遠弟惠秀，子棱并師于惠遠(皆不及惠遠。已上南齊)。”意思是說毛惠遠的老師是大畫家顧愷之，毛惠遠的的弟弟毛惠秀和兒子毛棱共同的老師是毛惠遠。

毛惠秀擅長畫佛像，他按照經書的大意，繪制全堂經像，列佛、菩薩、天人數百，肅穆生動，精細典雅，以致于后代人畫佛像都仿效他的畫法。武帝蕭賾將北征，命惠秀畫漢武北伐圖，又命中書郎王融監掌其事，圖成，極珍視，置瑯琊城射堂壁上，時往觀覽。有《并除圖》《剡中溪谷村墟圖》《胡僧圖》《釋迦十弟子圖》《祖二疎圖》傳于代。后毛惠秀被武帝召入內廷封為秘閣史。毛惠遠子毛棱亦善畫，南朝陳姚最評其為“便捷有余，真巧不足，善于布置，略不煩草。”

2 毛惠遠作品考述

毛惠遠生活的時代戰亂不斷、社會動蕩，他的繪畫作品、繪畫理論未能流傳下來，但我們仍能從歷代文獻中考述毛惠遠作品。

《南齊書》卷四十八列傳二十九：“滎陽毛惠遠善畫馬，瑱善畫婦人，并世為第一。”《南齊書》是一部記載南齊的歷史書，為齊梁皇族蕭子顯作。南齊初年，蕭道成設置史官，命檀超、江淹等編集“國史”。在梁代，沈約著有《齊紀》，吳均著有《齊春秋》。蕭子顯的《南齊書》多取材于檀超、江淹等的書稿，而他們的稿子沒有傳下來。沈約、吳均的書約在十一世紀以后也散失了，關于南齊的史書最早只有這部《南齊書》。《南齊書》六十卷，到了《舊唐書·經籍志》著錄這部書，就只有五十九卷了。劉知幾《史通·序例》曾說《南齊書》原有序錄，后人從而推論《南齊書》佚失的一卷就是。蕭子顯雖然是以封建史臣的觀點修史的，但他以當代人記當代事，在《南齊書》里保留了一定數量的比較原始的史料。因此，《南齊書》言“滎陽毛惠遠善畫馬”“并世為第一”的論斷還是可信的。可惜的是，該書只是說毛惠遠畫馬在當時的水平非常高，但并未點出具體的繪畫作品。

成書于唐貞觀十三年裴孝源的《貞觀公私畫史》記載：“山陽《七賢圖》《醉客圖》《刀戟戲圖》《騎馬圖》一卷，右四卷，毛惠遠畫，隋朝官本。并除圖一卷，《釋迦十弟子圖》《胡僧像》《剡中溪谷村墟圖》右四卷，毛惠秀畫，隋朝官本。”

《貞觀公私畫史》是唐代裴孝源(生平不詳)所撰一部繪畫著作，又名《貞觀公私畫錄》，后世簡稱《公私畫錄》。是書序言作于貞觀十三年(639)，由此可知作者生活年代。裴孝源曾官中書舍人、吏部員外郎。《公私畫錄》旨在著錄古畫名目，并品評高下。序言中言明此系受漢王李元昌之命，將“魏晉以來，前賢遺跡所存，及品格高下，列為先后”，實際上以劉宋時陸探微為首。序言中謂所錄為“秘府及佛寺并私家所蓄”，而書中所載多為隋朝官庫本，當是隋室舊藏而尚存于貞觀者，壁畫亦止于隋之楊契丹。是書共著錄畫作二百九十八卷(其時稱畫幅為“卷”)，壁畫四十七處；其中隋唐官本計二百三十卷，得之于楊素家二十卷，余者為蕭璃、許善心、褚安福等人所進。是書堪稱著錄名畫之祖，可據以考知貞觀前名畫之存世情況，為研究畫史者所寶重。書中著錄毛惠遠畫四卷，分別是《山陽七賢圖》《醉客圖》《刀戟戲圖》《騎馬圖》。

稍后于《貞觀公私畫史》的是《歷代名畫記》，這是我國第一部繪畫通史著作，唐代張彥遠著，全書十卷，可分為對繪畫歷史發展的評述與繪畫理論的闡述、有關鑒識收藏方面的敘述、370余名畫家傳記三部分，有當時繪畫“百科全書”之稱，在我國繪畫史學的發展中具有無可比擬的承先啟后的里程碑意義。《歷代名畫記》第七卷有對毛惠遠生平及作品的記載：“毛惠遠，中品上。滎陽陽武人，善畫馬。時劉琪善畫婦人，并當代第一。官至少府卿。市青碧一千二百斤供御畫，用錢六十五萬。有言惠遠納利者。世祖敕尚書評價，貴二十八萬。殺之。后家徒壁立，上悔痛之。見蕭子顯《齊書》。謝(謝赫，同時代畫家)云：‘畫體周贍，亡適不諧。出意無窮，縱橫絡繹。位置經略，尤難比儔。筆力遒媚，超邁絕倫。其于倏忽揮霍，必也極妙。至于定質磈然、翻未盡善。鬼神及馬，泥滯于時。’彥遠按：《南齊史》稱惠遠畫馬第一，謝乃云‘泥滯于時’。曾見《酒客圖》，是宮卷，后有題記。筆跡之外，頗有風格。意匠師于顧。《酒客圖》《刀戟圖》《中朝呂士圖》《刀戟戲圖》《七賢藤紙圖》《赭白馬圖》《騎馬變勢圖》《葉公好龍圖》并傳于代。”

宋代郭若虛的《圖畫見間錄》對張彥遠的《歷代名畫記》里的內容有所補充，他除了證明“風俗則南齊毛惠遠有《剡中谿谷村墟圖》”，糾正了裴孝源的說法，還補充了一條重要信息，即著錄了毛惠遠的畫學理論著作《裝馬譜》。《圖畫見間錄》卷第一敘諸家文字：“自古及近代紀評畫筆，文字非一，難悉具載，聊以其所見聞，篇目次之，凡三十家。……《裝馬譜》毛惠遠撰。”由此我們知道毛惠遠不僅在南齊畫馬第一，同時還有一部畫馬的理論專著《裝馬譜》。遺憾的是，這部論述畫馬的著作早已散佚，未能流傳下來，也少見于各種書目著錄。

綜上，見于記載的毛惠遠的著述主要有，繪畫作品《醉客圖》《酒客圖》《刀戟圖》《中朝呂士圖》《刀戟戲圖》《山陽七賢圖》《七賢藤紙圖》《赭白馬圖》《騎馬圖》《騎馬變勢圖》《葉公好龍圖》《剡中谿谷村墟圖》，繪畫理論著作有《裝馬譜》。

3 毛惠遠的藝術成就

一個畫家的藝術成就如何，無疑是要用作品來說話的，但是，由于毛惠遠所處的時代正是我國歷史上最混亂的南北大分裂之時，社會動蕩，人民流離失所，他的作品已無緣鑒賞，我們從一些流傳下來的史料和理論專著中仍然可以管中窺豹，略論一二。

3.1 毛惠遠最善長畫馬

《南齊書》中明確記載“滎陽毛惠遠善畫馬”“并世為第一”，宋代郭若虛《圖畫見聞志》也講到“《裝馬譜》毛惠遠撰”，張彥遠《歷代名畫記》載毛惠遠的作品有《赭白馬圖》《騎馬變勢圖》等，可見毛惠遠不僅是一個畫馬高手，當世第一，同時還具備畫馬理論家的水平，其專著《裝馬譜》使畫馬題材成為畫科，在中國美術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3.2 繪畫題材豐富

毛惠遠除了以畫馬見長，繪畫題材還涉及社會各個方面。從目前的史料看，毛惠遠可以說是一個全才，他不僅善長畫馬，而且還兼長人物故實，如見于史料中的作品《酒客圖》《醉客圖》《中朝呂士圖》《晉賢圖》《七賢藤紙圖》《葉公好龍圖》；畫兵器如《刀戟圖》《刀戟戲圖》；社會風俗畫如《剡中溪谷邨墟圖》等。雖然現在無緣欣賞到毛惠遠的真跡，但秦觀在《淮海集》卷三十五《書晉賢圖后》中有過一段有趣的描述：“此畫舊名《晉賢圖》，有古衣冠十人，惟一人舉杯欲飲，其余隱幾、杖策、傾聽、假寐、讀書、屬文，了無霑醉之態。龍眠李叔時見之曰：‘此《醉客圖》也。’蓋以唐竇蒙《畫評》有毛惠遠《醉客圖》，故以名之焉。叔時善畫，人所取信，未幾轉相摹寫，遍于都下，皆曰：‘此真《醉客圖》也，非叔時疇能辯之！’”通過這段描寫，讓后人對毛惠遠的人物畫有了比較清晰的認識，無論秦觀看到的這幅《醉客圖》是否為毛惠遠的真跡，都表明毛惠遠所畫的人物畫在當時和后世皆是名士們爭相收藏的珍貴藝術品。

3.3 毛惠遠對后世的影響

毛惠遠的繪畫藝術成就獲得了當代和后世的認可，成為繪畫藝術理論權威的推崇，奠定了他在中國美術史上的地位。《古畫品錄》為南朝齊梁間人繪畫理論家謝赫(生卒年不詳)所著，是我國第一部完整的繪畫理論。收錄了從三國吳至南朝齊代的27位畫家，并將他們分為6個品級，評其優劣。書中提出的繪畫“六法”之說，對后世影響很大，為歷代畫家、鑒賞家們所遵循，有較大的理論價值。他對毛惠遠的評價極高，在品級上把毛評為第三品，排在大畫家顧愷之(毛惠遠的老師)之后。

《古畫品錄》中這樣評價毛惠遠：“畫體周贍，無適不該，出入窮奇，縱橫逸筆，力遒韻雅，超邁絕倫，其揮霍必也極妙。至于定質塊然，未盡其善，神鬼及馬，泥滯于體，頗有拙也。”另據張彥遠《歷代名畫記》載：“謝(赫)云：‘畫體周贍無適不諧，出意無窮，縱橫絡繹，位置經略尤難比儔。’”經營位置是謝赫最早提出來的繪畫“六法”之一，張彥遠又作了進一步論述。“經營位置”或“經營，位置是也”，是說繪畫的構圖。經營原意是營造、建筑，謝赫借來比喻畫家作畫之初的布置構圖。謝赫說毛惠遠“位置經略，尤難比儔”，是安置的意思。張彥遠說“至于經營位置，則畫之總要”，把安排構圖看作繪畫的提綱統領。以上敘述足以說明，毛惠遠是熟練運用構圖的大師。以至于謝赫不惜筆墨，極盡溢美之詞，稱其“出入窮奇，縱橫逸筆，力遵韻雅，超邁絕倫”，毛惠遠當之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