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特約撰稿人 魏寧 本刊記者 樊綺 策劃/執行
剛剛過去的一個學期,是一個不平凡的學期,面對新一波新冠疫情,全國不少地區相繼展開了居家線上教學,這其中以北京、上海的線上教學最為顯著。相較于新冠疫情初起的2020年,如今的線上教學體現出什么新的特征?還存在哪些有待解決的問題?面對未來疫情的不確定性,我們又能從中得出怎樣的思考?
在本期專題中,上海的柳棟老師和北京的武健老師這兩位信息技術教育實踐領域的資深研究者將為我們帶來他們的深入思考,與此同時,我們還請到了親歷這一輪疫情的兩地學校教師“現身說法”,與大家分享他們的線上教學經歷以及所做的探索。
參與嘉賓:
◇柳棟:上海市虹口區教育學院教師。社會兼職:上海師范大學教育碩士導師、中國教育學會科學教育分會常務理事。研究方向:科技類課程建設與教學,綜合課程與校本課程建設,區域教育信息化建設、學科教學信息化。
◇武健:北京市和平里第九小學教學主任。北京市、東城區優秀電化教育工作者。教育部全國中小學計算機教育研究中心兼職教研員、中國教育技術協會信息技術教育專業委員會常務理事。主要研究方向:教育主題網站的建設與應用、課程整合、信息技術教學論等。在國內首先提出“生活算法”、信息工具等方向,推動技術課程向信息科學方向發展。
《中國信息技術教育》:今年上半年,一些地區新冠疫情出現了反彈。相應地,學校又轉入了線上教學,這其中以京滬兩地最為顯著。今天很高興邀請到了上海市虹口區教育學院的柳棟老師和北京市和平里第九小學的武健老師,一起聊聊對剛剛過去的今年上半年京滬兩地線上教學的思考。兩位老師都是信息技術教育實踐領域的資深研究者,我想先請問武健老師,當今年的疫情到來之時,學校是如何應對的?
武健:今年的疫情來得非常突然,但學校還是按部就班地做好了線下轉線上教學的轉軌的工作。第一件事就是展開教師培訓,幫老師們進入狀態。與兩年前相比,今年有了一些經驗,但是要求也提高了,如普遍開設直播課、更強調師生互動等。所以,即使是在今年,線上教學依然要首先保證“兜底”,就是保證所有的老師都能開展符合新要求的線上教學,先解決有無的問題。
《中國信息技術教育》:今年的線上教學鋪開后,教師們是否還存在一個適應的過程?
武健:是的。在線上教學的開始階段出現了一些狀況,特別是老教師,由于隔了很長一段時間沒進行線上教學,會有操作不熟練的情況發生,還有就是家中的設備不能滿足直播要求……各種情況都可能會出現,所以必須要有預案。
《中國信息技術教育》:看來即使事先進行過培訓,也難以保證線上教學能夠順利進行。從學校角度講,有什么樣的機制,可以及時解決線上教學中出現的問題嗎?
武健:我們學校設立了教學干部“巡課”制度。一方面是巡視,了解是否規范地組織線上教學;另一方面是提供支持。在我看來,“巡課”首先是一種技術支持和遠程服務,它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工作檢查。
另外,我們提倡巡課要多向教師反饋,教師辛辛苦苦上完一節線上課,向他表達一句“您剛才的課挺不錯的”很有必要。盡管是簡單的鼓勵,但可以幫助老師慢慢建立自信,這是巡課的工作價值之一。
《中國信息技術教育》:看來,突如其來的線上教學給學校和教師都帶來了一定的壓力。柳老師,從上海的經驗及您個人的思考來看,您覺得學校應該如何應對這種大面積的線上教學?
柳棟:我先說我的一個思想認識。我們應該認識到,對于線上教學的準備,它是應對一種特殊情況、緊急情況的。從某種意義上講,它是一種戰略儲備物資,一種廣義物資。線上教學很可能不是教與學的最佳方案,但現實已然成為特情下的必要。因此,不能把技術層面的壓力全部給到學校,教育管理部門、全社會都應該有所行動。
我覺得相對較好的方法就是雙管齊下,第一條“管”路,是指區域教委/教育廳主導建設的“同步課堂”。同步課堂開起來,可以減輕學校的很多壓力,特別是薄弱學校老師的壓力。一旦遇到需要全員居家學習,我們可以組織學生跟著同步課堂開展學習,然后每節課留十幾分鐘,自己學校的教師與學生交流教學內容、輔導作業,這樣就能更好地保證學習任務的完成。
當然,自己的老師更熟悉自己的學生,所以第二條“管”路,就是指有條件的學校(目前常見的是城市中的高中、部分初中和部分小學),把學校自己的直播課堂開起來。
《中國信息技術教育》:從北京和上海這一波的線上教學實踐看,從技術角度來說,遇到的最大難題是什么?
武健:隨著疫情防控逐漸走向精準化,線上教學也面臨新的挑戰。因為疫情所劃分的風險區域越來越精準,所以會出現部分學生居家、部分學生在校上課的場景。這對學校來說是最復雜的情況,教師正常在教室里上課,同時有居家的孩子在線上遠程聽課。應對這樣一個教學場景,我們雖然努力去做了,但還是感覺沒有達到特別理想的效果。
《中國信息技術教育》:最簡單的方法是不是就是在教室里用支架支起一個手機,把課堂的實時畫面轉播出去,讓居家的孩子觀看?
武健:是的,但效果不夠理想。首先是角度不容易調整好,學生看到的黑板經常是斜的,而且教師和居家學生之間的互動很難開展。為改進效果,我們在后期試用ClassIn等平臺支持,但總感覺效果還可以再改善。
《中國信息技術教育》:我理解這種既有線上的學生又有線下的學生,而且是同步的狀態,這真的可以稱作名副其實的“混合教學”了,不是異步的,而是同步的“混合教學”。
武健:沒錯,就是這個情況。
柳棟:簡單地說,學生全部在校上課不怕,全部居家學習也不怕,最怕的就是這種情況:一部分學生在校,一部分學生居家。哪怕一個班里只有一個學生居家,如何通過線上的方式,讓他享有和班里其他同學一樣的學習權利和學習效果,包括充分的師生、生生互動,這是我們必須迎接的挑戰。
武健:這種情況下,還有一個難題就是考試的組織。在校的學生可以正常考試,那么居家的孩子怎么辦?時間上很難同步,因為存在打印試題的需求,而每個家庭的條件又不同。這些還有待進一步研究。
柳棟:這里面涉及了評價方法選擇的問題,除了特別重大的選拔性常模參照考試,如中考、高考,在抗疫特殊時期一般的每學期常規標準參照考試,沒有很高的區分度要求,可傾向于合格性考試,設置極少數幾個等級即可。
《中國信息技術教育》:相信隨著技術的發展,線上教學在技術層面會逐漸走向成熟和常態化,但居家背景下的線上教學,確實又有著太多和學校教育不同的地方,給線上教學帶來了全新的挑戰。
武健:是的。和技術上的困難比起來,對居家學生的管理更具挑戰性。例如,在小學生中總會有一部分孩子不能按時上課,這個看似非常簡單的問題,它卻始終存在著。
柳棟:從某種意義上講,這還是一個常見現象。年齡越小,越常見。
武健:因為居家學習的節奏與學校學習不一樣。如果在學校的課堂上,個別學生出現紀律問題,教師能現場立即解決。但在線上,卻難以做到。
柳棟:所以,開展線上教學有一件事特別重要,那就是培養學生時間管理的技能和自主學習的能力,這也是家校協同首先要解決的重點。
武健:這給我們帶來了幾個思考。
第一,從教師的角度講,有個說法,叫“教是為了不教”,教是為了學生能夠獨立自主地學習。那么,學生如何才能獨立自主地進行學習?這需要重新認識線上教學和線下教學之間的關聯。如果在平時的線下教學中,教師能多給學生一些操作策略,多組織一些教師指導下的學生活動,在轉入居家線上學習時,學生會不會自主學習能力更強一些?我覺得需要這樣一個層層遞進的過程。
第二,進一步認識了誰該為學生的學習負責,其實最終是學生自己。居家學習階段家校相互協調好,幫助學生逐步承擔起對自己的責任,這個非常關鍵。
第三,居家線上教學,讓我們進一步認識了為什么需要學校教育。學生到學校里是一種形式的社會化,群體生活是人的基本需要。在居家學習時,如果學生長期不和同學聯系就會出現一些問題。
柳棟:這反映出有很多家長把孩子成長的希望完全寄托在學校里,當然,這是家長們對學校的信任。但同時,這些家長也可能忽視了作為學生學習的重要責任人的作用。學生學習的主要責任人的排序應是:學生、家庭、學校和老師。家長作為學生學習的主要責任人,要責無旁貸地把這個責任扛起來。
《中國信息技術教育》:我看到在線上教學的一些實踐中,老師們探索了各種技術工具的應用,通過技術工具支持學生的自主學習和自我管理。您怎么看這一點?
武健:我覺得這兩年老師們對技術工具的使用有非常大的進步。最讓人驚訝的是,老師開始意識到,不同的工具可以組成“套裝”來應對不同的教學場景,還認識到學習者可以使用技術來支持自主學習和自我管理。簡單地說就是,在線上教學中,一些輔助學生思維和認知的技術工具,可能發揮出意想不到的作用。因為這些工具更多的是一種自主工具,當學生被動聽課的時候是不需要工具的,當學生要自主地干一件事情時才需要工具的支持。
柳棟:如果是一種教師單向灌輸的課堂,工具往往沒有太大的作用。但如果是在學生自主學習的環境下,這些思維工具或者認知工具可能非常有用。從教師的角度來看,在線上教學環境中,教師的主導權降低了,相應地,學生的自主權提升了。這時候,學生開始需要得到工具和方法層面的支持了。
《中國信息技術教育》:看來,線上教學的確是一個綜合問題,今年上半年這一波的線上教學,引發了我們對教育理念的很多思考。
柳棟:我覺得我們聊線上教學,千萬不能局限在線上,那樣的話價值是不大的。一定要把教育當作一個整體來看,這樣才有價值,也一定要在一定的理念指導下,才能有最佳的效果。
《中國信息技術教育》:柳老師,您能否舉一個老師們在教學理念指導下開展線上教學實踐的例子?
柳棟:比如對于線上教學的學習“場域”理念,場域是我們觀察線上教學的一個重要視角。線下教學,一定是在某個特定場域中進行的,而在線上教學中,原有班級場域是缺失的,需要我們去營造一個共學的場域,這在上海的一些教師的實踐中有所體現。例如,有一些學校嘗試每天晚上安排晚自習,雖然可能就是學生寫作業、教師答疑,但是要求學生必須上線,而且都要打開攝像頭,學生一看屏幕,全是自己班的同學。這樣,用一個簡單的技術手段,彌補了學生缺乏同伴陪伴的遺憾,營造了一個共同成長的環境。
武健:我們也有類似的活動。例如,我們有一個“小講堂”活動,每節課花5分鐘讓學生向同伴表達、分享,分享什么都可以,如介紹自己喜歡看的書、電視節目或者玩具。主要就是向大家表達,說出自己喜愛的東西。
柳棟:在這個活動中我看到了兩個東西,一個是學生自主學習的內在動力,他講的一定是他自己喜歡的、熟悉的。另一個就是形成了一個班級的共同場域。
武健:在學校的課堂上,老師都舍不得這5分鐘時間。線上學習階段下決心的老師舍得了,居然發現效果很好。為什么呢?因為學生要和大家主動分享,一方面經歷了情感交流過程,另一方面經歷了一個獨立的、完整的學習過程。
柳棟:因為這樣的活動充分尊重了學生的主體地位,讓學生充分發揮自己的主動性。從社會學、心理學角度來看,它也會形成一種心理效應。我覺得應該鼓勵老師們發揮智慧,多創造類似的教學實踐。
武健:剛才柳棟老師提到的“場域”,我覺得是偏微觀的教育理念。我補充一個偏向宏觀的理念,我們看待線上教學,要有一種貫通的視野。從橫向上看,是打通技術和教育;從縱向上看,是打通疫情時期和疫情前后的常態教學時期。我們就會發現,疫情中的很多情況都不是孤立的,它們是互相關聯的。
比如對于學生的自主學習能力,如果我們有意識地在平時的教學中訓練學生獨立自主地學習,到了線上教學時,學生就會有比較強的自主性,比較適應線上學習。上個學期,我們在科學課做過嘗試,總結了一個“四單”策略:課前的預學單、課中的活動單、課后的拓學單以及針對性的補學單。今年轉入線上教學,立刻就用上了。
柳棟:我倒是傾向于把這樣一個過程分為兩部分,從課前預習、課中活動到課后拓學是一個學習活動整體,最后的補學單屬于診斷性的。如果籠統說“四單”,會把學習活動的整體性割裂,而且這樣的方式涵蓋了整個的基礎學習流程,以及后面的診斷性,或者叫彌補性的流程。
武健:它其實涵蓋了所有的學習狀態。在線下教學時,它其實就是由教師指導的學習活動;在居家線上教學時,它就自動演變成了學生獨立自主的學習活動。
柳棟:對,它把兩類學習場景都涵蓋在內了。
武健:再如線上學習的作業問題,它首先取決于我們如何理解作業。
柳棟:我們現在對作業的認識還局限在“訓練”概念上,還沒涉及有“發展”這個概念。用發展的觀點看待學生的作業,就會認為學生寫作業的過程是促進其內部心智發展的過程,同時讓心智的發展能夠外顯。學生寫作業的過程,就是學生對原理現象的認識與理解的歷程。從學生發展的長遠視角來看,作業也是學生自主學習的一個組成部分。這就對應了線上教學中的作業設計。
《中國信息技術教育》:看來,線上教學為我們帶來了新的教育理念,反過來,這些教育理念又可以指導線上教學的實踐,進而衍生出很多創新的教學方法和策略,這都是很好的探索。
感謝柳老師和武老師和我們一起分享對今年這一波線上教學的思考,從技術到管理到理念,我想會給老師們帶來一些啟示。